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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魄(2)

得到墨白仙君的应允,小竹面露喜色,她忙向师尊躬身行礼,轻声道:“多谢师父!”

谁知墨白却退开一步,侧身躲过她这一礼。只见他敛起平日笑面盈盈,此时面色肃然,竟是显得说不出的冷漠:

“至于‘师父’二字,今后不必再提。丫头,我虽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墨白绝不赞同自家徒儿欣然赴死。要我以师尊之名,送你踏上这条无还之道,我墨白做不到……你我师徒之缘,便缘尽于此罢。”

一句“缘尽于此”,简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小竹劈傻了。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师尊,从小到大,师父从没有对她露出这般冰冷的表情。在她的记忆里,师父总是笑面盈盈,那悠闲懒怠的模样,似乎是天塌下来都不怕。即便她小时候调皮得狠了,师父也是佯装生气,可脸板不过片刻,便又会露出笑颜。师父有过冷脸之时,但那只会面对诸如四大门派那样闯入青川山的不速之客,师父的冷漠,从来不会针对她……

面对那张冷漠容颜,小竹突然意识到:这一次,师父真的不要她了。

“师、师父……”小竹的声音打起了颤儿,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呼唤,却又像是重逾千斤,死死地卡在嗓子眼儿里,让她难以发声。可更令她难受的是,墨白仙君根本不想听完她的诉说,竟是捏了个法诀,以一招“天霜雪舞”,掀起冰窟中漫天雪羽。

“这只布偶赠予你,就当做留个念想吧。”

“丫头,后会无期。”

寒风呼啸,雪舞零乱。在那狂舞的雪片中,小竹看不见师父的身影,只能听见那冷淡的声音。待到霜雪散去,一切重归静谧,却哪里还有墨白仙君的影子?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中,只剩下雪羽纷纷,无声零落。而在她的面前,虚空中漂浮着一只比巴掌大一圈的熊猫布偶。她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将布偶牢牢地搂进怀里。

“师父?”小竹颤声呼唤,她慌乱地向四周张望,却再也寻不到那熟悉的身影。在这寒冷沉寂的冰封雪境之中,唯有她的身影映在如镜冰潭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满目苍茫,寒气刺骨,静默是对她的唯一回答。如蝶翼一般的睫羽,轻轻地颤动着。晶莹的泪珠凝在睫毛上,终是克制不住,潸然滑落,顺着她的面颊,滴入她怀中的布偶里。小竹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她只能将那黑白二色的布偶,抱得再紧些,再紧些。

良久之后,少女曲起双膝,跪在一地寒冰上,然后重重地、虔诚地,向前方磕了三个响头:

——嗵!

“师父,多谢您的养育之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即便师父不认我了,小竹也会念着师父,一辈子念着师父。”

——嗵!

“师父,对不起。小竹知道,是我太自私,自以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却是让师父、让这世上最关心我的亲人,为了我伤心难过。但是这世上有些事情,即便明知会让师父难过,小竹也是铁了心要去做的。师父,小竹对不起您,也多谢你的体谅和尊重。”

——嗵!

“师父,小竹向您道别辞行。今日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时。小竹欠您的恩情,唯有来世再报了。”

少女的额头磕在坚硬寒冷的冰面上。当她直起身来,只见她的额前早已通红一片,眼眶中更有盈盈水波涌动。她强忍住泪意,抬起衣袖擦尽面上泪痕,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片刻之后,将熊猫布偶抱紧在怀里,然后大步向前,决绝地走出了这座冰寒雪窟。

行至洞外,归海鸣、毕飞、陆灵他们早已等候多时。看见小竹眼角飞红的模样,归海鸣神色一窒,忙跨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紧张道:“怎么了?”

“没,小蛇哥哥你放心,我没事,”小竹摇了摇头,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来,“只是和师父说到当日东海一战,难免有些伤感罢了。”

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当日东海之畔,墨白遭受应龙焚火、形毁魄散的那一幕,即便今日想起,仍是让人动容。归海鸣不疑有他,放下心来,他一只大掌松开了小竹,转而轻轻摁住她单薄的肩头。这是这个沉默寡言、情感内敛的男儿,能表现出的最大的安慰了。

陆灵惦记着“定魂珠”被毁一事,急切地询问:“那墨白仙君呢?定魂珠是我们渡罪谷的门派至宝,如今为了救他被毁得一塌糊涂,拼都拼不到一块儿了。他总得告诉我云生镜的下落,让我将功补过,至少回谷能有个交代啊。”

“陆姐姐你放心,师父已经将云生镜交给我了,对付应龙之事,咱们总算有了些眉目。”小竹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回答,却将“小竹便是云生镜,凭借仙器法力而生,失镜必死”一事隐去,绝口不提。

“那咱们还等什么?事不宜迟,赶紧出发!”陆灵是个急性子,当下提起半月戟,一副“这就准备上路”的模样。

“陆师妹,请少安毋躁。”毕飞缓言道,他打量了小竹的面色,又望向那空无一人的冰潭,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毕飞微微蹙眉,思忖了片刻,复又轻声道:“月姑娘,敢问墨白仙君身在何处?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明示。咱们这一路,几经难关,数临险境,都是生死之交。若有什么考量不便,但说无妨。”

小竹莞尔一笑:“毕大哥,你这是多心了。师父他刚刚聚魂化形,需要好好休养,所以不便和大家见面。不过,师父虽不便出手,但把法宝交给了我,那也是一样的。我看当务之急,咱们得先将紫霄剑、窥天幡、乾坤鼎三样法器物归原主,然后再拖上天玄门那位特豪爽、好说话又明事理的天胤真人,由他作保,去帮陆姐姐向渡罪谷说明定魂珠一事。既然四大门派曾上青川山向师父索要云生镜,那他们必定知道以镜封印应龙的方法。”

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墨白对云生镜的纠结,小竹提起四件法器之事,果然引开了毕飞的关注。只见他微微颔首,道:“月姑娘说的是。方才等待之时,我也向神将大人请教了解除魔气之法。咱们不妨先前往天玄门,解慕兄他们的燃眉之急。”

四人当下依计行事,归海鸣侧脸上银鳞贲张,背后双翼伸展,刹那间便化为鸣蛇原身,扇动翅翼,骤然腾空。那颀长银蛇,微微俯身,先让小竹坐在他的背脊之上,随后长尾一扫,将毕飞与陆灵一并卷了,冲上万古云霄。

反观冰潭这边,寒风凛冽,拂动覆雪枯枝,吹得雪沫纷飞。在那细碎白雪中,忽现出一道清瘦身影。那人身着白衣,青丝如墨,不是墨白又能是谁?只见他双眉微蹙,抬眼望向如洗碧空,眉宇之间,是掩不住的忧虑。

“既然放心不下,又何必说得如此决绝?”

伴随沉厚声音,在墨白身侧,浮现出另一人身影。此人身负玄铁重剑,一身铠甲战袍,正是天界神将·沧溟。

“……”墨白垂下眼,无奈道,“做师父的,焉有目送徒儿去送死的道理?若不恩断义绝,我难保不会做出阻拦之事,令生灵涂炭万劫不复,也令她恨我一辈子。”

“哼,说得倒是像模像样,”沧溟冷眼瞥向友人,冷声讥讽,“实际上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黑白,我看你该改个名儿,姓‘护’名‘短’好了。既然你已决定袖手旁观,为何又分离一缕元神,化成那布偶陪她?”

“……”这一次,墨白终是无言以对。

雪舞癫狂,寒风肆虐。墨白满腔的无奈,终是化为一声叹息,刚一出口,瞬间便被北风卷了,飘散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