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阿义和中年男人仍在对峙，木匠看猎魔人嗑着瓜子看得来劲，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心说真的不去劝一劝吗？
“别以为我不会开枪。”阿义冷冷地说，“回答我！”
“我相信你回开枪。”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可你认为你能伤到我吗？”
“你到底是谁？和封咒寺到底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很恨你的父亲。”中年男人说，“你父亲也有六十岁了吧，再怎么样也是你父亲……”
阿义扣下了扳机，子弹从中年男人的脑袋旁划过，并不是阿义射偏了，而是在开枪的瞬间，中年男人的位置发生了小小的偏移。
阿义推出弹壳，再次上膛，枪头又对准了中年男人的额头。
他和中年男人的距离并不远，仅有四五步的距离，这个距离对他来说毫无安全可言，中年男人能闪现到他的身后，举手投足间就能刺穿他的心脏或是抹断他的脖子。
“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也还很好吧，四十来岁那会还拼着老命纳妾并生下了你，你出来也有些时日了吧，若能回去探望探望他，想必他会很开心的。”中年男人说，“我觉得这几天就很不错。”
“回答我。”阿义再次开枪，他明知会射空，但没有任何犹豫，他只想得到回答。
这次中年男人从阿义的面前消失了，出现在了阿义身后，“否则你就没机会见他最后一面了。”
阿义回身甩出枪托，理所当然地被中年男人一手接住，“你是谁？想做什么？和封咒寺有什么关系？”
“告诉郑勇，定要加强镇子的戒备，并让那位神明小心点。”中年男人凑近阿义的脸。
阿义猛地皱起眉头，心头燃起冲天的怒火，正准备通过手中的枪械来宣泄。
“我刘一方从深渊爬回来了。”中年男人甩开手里的枪托，大步走向树下。
阿义一愣，脑里闪出一个片段来。
风情美艳的女人在院子里翩然起舞，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仿佛丢了魂失了心，对眼前曼妙的身姿视若无睹，只有呼吸和眨眼。
女人一直在温柔地轻唤男人的名字。
————
无月寺，隐匿于深山之中的千年古刹在一夜之间陷入沉寂之中。
殿堂再无僧人诵经，香灰跌落，香骨飘出最后一缕青烟。
砖墙破碎成原始的模样，鲜血爬满青砖的缝隙，狼毫随夜风在寺庙中滚动。
男人冷眼俯视面前的狼人，毫无温度的视线却冻不住这头口吐人语的狂暴野兽。
“为什么要连我最后的栖身之所都要夺走。”男人喃喃，“为什么连赎罪的机会都要抹去。”
曾入伍守护边疆，曾作为佣兵漂泊四方，最终三十岁的他迈过这座寺庙的山门，选择在这个深山中度过自己的余生。
“老天爷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男人握紧了手中的锤柄，“就因为我胆小又嫉妒心重吗？就为了惩罚我违背了用小指勾出的约定，你就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诵经、焚香、冥想，便是他对平静的渴望与付出。
狼人的喘息微弱，深红的鲜血从眼窝中淌出，不成声的笑从獠牙中挤出。
男人的手生了，他手中的武器锐利无比，划在狼人面部的骨骼上如同切豆腐，可他算错了深度，没能把狼人的脑子切开。
“哈哈，哈，咳，哈哈哈。”狼人缓缓地向男人身后伸出手，奋力挪动残缺的身躯，“大人，我、感觉到您了，真是、至高无上的气息。”
黏稠的黑墨如青烟从地面冒出，在半空中向着石台蜿蜒爬行，汇聚作一团。
男人身心俱惫，他缓缓蹲下身子，摔坐在地上，眼前的狼人与身旁编织成网的黑雾都不去理会，好似从最初就不存在一般。
男人放下手中的双锤，缩起双腿，依旧自顾喃喃，“折磨我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去折磨我的家人，我的故乡，我的导师，折磨我不就行了吗？”
在无数深夜里辗转反侧，只要一合上眼，无数带着扭曲面庞的黑影就会向他走来，狠狠勒紧他的脖子，撕咬他的身体，质问他为何离开，为何逃跑，为何妥协，为何只会哭泣，为何没有死去，为何施以援手。
“呐，荒狱的王，请您、聆听我的愿望，为这个世界……”狼人咳出大片血花。
“神，可真是残忍啊。”男人苦笑，“不曾见过你们施以恩泽，却醉心于玩弄世人的命运。”
封印已被打破，被囚禁的魔鬼已经苏醒，它将与两位祈愿之人中的一人达成交易，全心侍奉它挑选的主人。
在疯狂后迎来安息，这就是魔鬼的交易。
“为这个世界带来永不褪去的黑夜。”
“杀光它们。”
仿佛看到希冀之光的狼人，渐渐被黑暗吞噬的男人，一同道出了自己的愿望。
“比起狂热盲目的信仰，我更喜欢帮助他人复仇。”凝脂般的玉蛇缠上男人的颈脖，甜若蜂蜜的话语宛若轻吐的呼吸扑在男人的耳膜上。
“不、不，您该选择我，我、我的灵魂远比那个人类更美味。”狼人急切地恳求。
啪！
狼人脑袋忽地炸成一片血雾，溅出的鲜血渐渐渗入男人眼角的皱纹中。
“烦人的狗已经不会再叫了。”赤裸地魔鬼将男人拥入怀中，如母亲在孩子耳边轻语，“现在，我属于你了，让我们一起毁掉花沁镇吧。”
男人一愣，他并不想这么做，却欲言又止。
“对的喔，你忘了吗？每个人都希望你的母亲死去，想起来吧，他们假惺惺的落泪、难过、不舍，但他们的眼睛里有什么？”魔鬼亲吻男人的耳垂，“那个女人死了的话，我们就能获救了，快去死吧。”
男人咬破了自己的唇，鲜血染红了他的牙。
“事到如今，你还要去逃避吗？”魔鬼将男人的脑袋埋入胸口，轻抚他的头顶，“过去你还能用自己的弱小当做借口，现在你已经没有借口了，直面你梦中那恐怖的黑影，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拥抱他，你将会成为无敌的存在，让所有凶手血债血偿。”
“睡下吧，好好休息休息，当你醒来时，你将所向披靡。”魔鬼轻声哼起曲子，“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我的主人。”
男人缓缓闭上双眼，将自己托付给身后的魔鬼。
他最后一次听到这首曲子已经是三十年前了，第二天清晨，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