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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竞风流 第七十六章 周翰

自从赵瑞海主动示好之后,杨若诗没有继续在公司的公开场合找过苏煦麻烦,当然刘思怡也没有再去过鸿瑞总部,那天发生在职场的小插曲,就这样被轻轻揭过,可想而知,作为集团五大老之一的赵瑞海,在公司高层确然有其不容小觑的影响力。

只是对于这一点,刘建文的意思是:赵瑞海骨子里只是个小人物,他上得了台面,但难成气候。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苏煦的直觉也告诉他,赵瑞海不像是他们那个圈子的核心人物,事情也不会是顺利到这种一蹴而就的地步。诚然,那天的茶会是一个好的开始,但若说仅仅如此,就能取得赵瑞海等人的信任,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了。

在这件事情上,苏煦必须遵循戒急用忍的原则,敌不动我不动,否则一旦打草惊蛇,全盘计划就将功亏一篑。

这天午后,苏煦在总监办公室睡了会儿午觉之后,就出门下楼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位于白玉广场的中京大厦。遵照刘建文的建议,苏煦打了个电话,约了一个人,在今天下午碰面。

下车后,苏煦给了车钱,又徒步穿行约两公里,再才到达了真正的目的地。

那是位于小巷深处的一家咖啡馆,门口的茶色玻璃窗上,贴着大大小小的剪报,无一例外是国外上个世纪的报纸,运用的是十余种不同的语言和文字,惟独没有中文。

相较于马路边常见的连锁咖啡馆,这家咖啡屋的门框显得低而窄,虽不至于需要低头才能走进去,但也绝不会给人一种开门笑迎八方客的良好感觉。

苏煦进屋之后,发现店内果不其然没多少顾客,由于玻璃窗上贴了许多报纸,使得外面的阳光很难照进来,屋内绝对谈不上明亮,更见鬼的是,在这种亮度条件之下,服务员竟然不把灯打开。

这样的态度,绝对算不上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态度。

“咳,咳!”

苏煦咳了咳,发现那个穿着侍应生服装的男子仍然趴在桌上午休,睡得酣畅淋漓。

奇了怪了,这样一家咖啡馆,怎么会有客人?怎么会有盈利?

事实上,还真有。

有个戴着眼镜的男子正坐在角落,他的面前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一双手正“啪啦啪啦”在敲打着键盘。

听见了苏煦的咳嗽声,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抬头说话,露出一口因长期吸烟而泛黄的牙齿:“柜台有咖啡壶,不嫌麻烦可以自己煮。”

苏煦说道:“咖啡可以免了,我是想找这里的老板。”

这回眼镜男干脆懒得说话了,直接抬手指了指柜台。

苏煦走近之后很快就听见了一阵轻微的鼾声,探头一瞅,见一人睡在柜台后的沙发上,脸上还盖着一本PlayBoy杂志。

“这……”

苏煦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是下午4点整,的确是他和这位老板约定的时间无误,可此人竟然在睡觉,这就有点情何以堪了。

“好吧。”

苏煦绕进柜台,自己煮了一壶咖啡,又从桌上拿了本杂志,考虑片刻之后,顺便从柜台里拿了一盒蛋挞,放微波炉里先热着,在等待的过程中,苏煦搓着手,又从冰柜里取了一支进口果味酒精饮料。

把所有的一切准备好之后,苏煦这才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喝下午茶,看杂志。

杂志是上个世纪的刊物,看上边的图画,似乎挺有意思,可惜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苏煦看不懂,再加上整个咖啡馆里都充斥着一种慵懒倦怠的气息,配合角落那个眼镜男如催眠曲般的键盘敲击声响,苏煦在吃完两个蛋挞喝完半瓶酒精饮料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之后,苏煦做了一个梦,梦中那几位自己颇为在意的红颜知己争执不休固执己见,作为矛盾中心的苏煦却仿佛患了失语症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最后骤然惊醒。

“醒了?”

一个苍老的嗓音传了过来。

苏煦睁眼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古井无波的沧桑面容。

“周老板?”

苏煦下意识问道。

明明年纪不大,看上去却比刘建文要苍老至少二十岁的中年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周翰,这家无名咖啡馆的老板,与刘建文是共患难却没有共富贵的老铁。

在苏煦想象之中,周翰应是一位精于运筹帷幄的翩翩文士,他纵然不是外形英挺,至少也不该显得如此邋遢惫懒才是。

可惜事实往往出人意料,周翰不仅看上去邋里邋遢,还发福得很夸张,头上的头发稀疏只差没有全秃,明明不到五十岁,脸上却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老人斑。

“请问,您真的是这里的老板,周翰?”

苏煦不得不再次确认一遍,万一搞错人了那就不好了。

周翰没有回答,只是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苏煦,周翰的表情原本是木讷且温和的,然而在细细观察了苏煦大约一分钟之后,周翰的表情忽然之间生动了起来。

“咋啦?说话啊。”

苏煦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觉得此人有点古怪。

换做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经受着这样一个邋遢男子动机不明的认真观察,大概都会觉得很怪异吧?

苏煦故作镇定,与周翰对视,他发现周翰的表情并没有变,使得他原本木讷神色产生改变的,是他的眼神。

原本浑浊且古井无波的双眼,竟仿佛在突然之间有了活力一般。

死水,变山泉。

下一刻,周翰一拳击出,苏煦下意识抬手一挡。

两人刚一搭上手,后续的招招式式,便如大坝开闸泄洪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是来打架的!”

苏煦一边见招拆招,一边赶紧解释。

周翰还是没说话,一招更比前一招刚劲有力。

两人在室内拆招百余,没有碰倒一桌一凳,坐在角落敲击键盘的眼镜男停止动作,一动不动观察着这边的战局。

“呼……”

周翰最后终于放弃了对苏煦的穷追猛打,拉了把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深深感叹了一句:“老啦,你要是早二十年来找我,多好。”

“早二十年,我还没满周岁呢,前辈。”

苏煦也喘了口气。

“当年,我应该救任云生的。问题是他太傲,那么险的事儿,他不来找我,太装逼了,装逼遭雷劈,活该。”

周翰挠了挠本就剩不了几根的头发,苏煦看在眼里,很担心他这么一挠,就把剩下那几根毛都挠没了。

“任云生?”

苏煦好奇问道:“周老板,您认识他?”

“呵呵……别看明珠滩如今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若放在二、三十年前来说,人与人之间,很难不认识,毕竟就那么鸟大一块地方。”

周翰力气用尽,话也就多了起来:“年轻人,你的身手,和当年的任云生不相上下,就你年龄来说,往后的成就,兴许能够更胜他一筹。”

“前提是我能平平安安的活着,而不是死于非命,又或是像任云生一样成为植物人。”

苏煦松了口气,总算有机会切入正题了:“刘先生让我来找你,他说,若有意外状况……”

“打住。”

周翰摆手打断苏煦,很干脆的说道:“我不欠刘建文的。”

苏煦一愣,看来刘建文的面子,似乎在这里不好使啊。

“哦,那么,结账吧。结完账我就闪人了。”

苏煦掏出钱包,问道:“两个蛋挞,一瓶饮料,多少钱?”

周翰迟疑片刻,问道:“你闪人了,以后还来不来?”

“就算我想来,前提我得有命来才行啊。”

苏煦苦笑。

周翰再次迟疑,他又开始挠头上那几根数得出来的头发,挠完之后意犹未尽又去抠脚。

苏煦想起方才二人拳掌相接,不禁一阵恶寒。

“听说刘建文出事儿啦?”

周翰忽然问道。

苏煦微微一汗,心想我还以为他是什么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的贤人隐士,原来却只是个连互联网新闻都不关注的史诗级老宅。

“吃枪子儿了。”

苏煦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答。

“玩枪,无趣。”

周翰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苏煦愣是没整明白这位武道修为驳杂的咖啡馆老板究竟是怎样一个态度:要插手,还是不想插手。

但不管如何,苏煦自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求人。

哪怕此刻坐在眼前的,是金身罗汉太乙金仙,苏煦都没有拜求一回的道理。

“既然前辈摇头,那我就当您是不打算淌这浑水了。那成,人,我是找着了,话,也确实说清楚了,刘先生那里,我完全可以交代。那么周老板,见此别过。”

苏煦抽出一张二十的钞票,放在桌上用玻璃瓶压住:“你这儿好像没Menu,多了不用找,少了算我欠你的。”

说完,苏煦转身径直走人,没有再多看周翰一眼。

木门掩上之后,咖啡馆里的光线重新变得昏黄而黯淡,周翰抠脚抠了好一阵子,突然冒出一句:“这小子倒有趣。”

“有趣个毛线,你就是贱。”

角落里,传来一句心平气和气象万千的陈述句,仿佛没有尖酸刻薄的意味在里面,而是在说明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当年多少人把你捧得高高的,讨好你、巴结你、求你的人不计其数,你一个都不待见,这会儿来了个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小家伙,你倒觉得新鲜了,这不是贱是什么?”

坐在角落里的眼镜男阖上笔记本电脑,语气实在平淡而温和。

“嘿嘿,我就是贱,咋滴啦?起码,我没有被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女人坑成瘸子。”周翰笑着回敬。

“连一条腿都舍不得,凭什么说爱人家?我乐意。”

眼镜男的情绪始终很稳定,他丝毫没有动怒,只是以冷静的语气说道:“你不如任云生的地方,不在于武学范畴,而在于做人。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假如任云生没有深爱之人,他又怎会被小人算计到?”

“哈哈哈哈哈!你一个被贱人坑瘸了的废物,这会儿竟然在教我做人?”

周翰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眼镜男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周翰,从茶绿色镜片当中穿透出的目光,深邃而寒凉。

作为周翰与任云生的发小,他很清楚这么一件事,这是一件对于外人来说全然是秘密的往事:在少年时代,任云生与周翰的亲密关系,几乎是超越友谊的,用当今时髦的说法,俗称“搞基”。

周翰见这位老友不接茬,顿时又觉得无趣了,于是起身来来回回在咖啡馆里负手度步,转悠了大概七八个来回之后,一双眼睛猛然朝着苏煦做过的小桌一瞅,两眼瞬间瞪得老大。

“靠!他明明拿了老子一盒蛋挞!虽说吃了两个,但是没吃完的哪有退回来的道理?”

周翰拍案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