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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所处的时代

公元二八○年,西晋司马氏俘获吴国皇帝孙皓,结束了三国时代长达九十多年的混乱,建立了统一的国家。西晋初,国家暂得统一,社会相对安定,经济略见繁荣。这对于长期遭受动荡流离之苦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个恢复生产的好机会。向使西晋能如汉初那样轻徭薄赋,无为而治,给予社会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上层又能节制贪欲,国家的根基庶几得到相当的发展,再创一个盛世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好景不长。首先,晋王朝是在曹魏政权的“腹中”由隐至显,一步一步孕育、发展、完成的。这个脱胎于上层权力网的新朝廷,其政治的影响力主要存在于官僚与豪强阶层,在民间几乎不具有名正言顺的合法性。曹操父子征战中国,在弱汉时期取得政权,美其名曰禅让,实则是政变。司马氏依靠手中掌握的军权,使用韬光养晦的手腕逐渐成为曹魏一朝举足轻重、一言九鼎的势力。司马懿的行藏一度引起朝廷猜疑,皇帝也曾派人去司马家中查看虚实,当时司马懿深知其尚不能一举拿下曹魏,于是当了皇家来使的面儿装病装死,连饭粒都吃到嘴巴外头去了——?一副奄奄一息、行将就木、啥事也做不成的样子。这一出政治折子戏演得惟妙惟肖,某种程度上麻痹了曹氏及诸臣。然而不久,司马氏父子大权在握,依靠兵多将广,发动军事政变灭了曹爽,成为权倾朝野、颐指气使、无人敢于侧目的第一权贵势力。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说的就是这。

当是时,跟随曹魏创业的功臣们或战死,或病老,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次等人物贾充、杨骏等就成了朝中重臣。当年鼎足而立的蜀国已走向衰亡,阿斗无能,出来进去就是姜维那几个人,经济和军力都不行。吴国的孙皓此时已失去先辈们“碧眼儿坐镇江东”的豪情壮志,政治上极端昏庸,行政残暴,腐败丛生,国家衰颓。司马氏抓住了收拾残局、统一江山的好机会,首先灭掉了蜀国,司马炎及时称帝,建都洛阳,是为晋武帝。

司马炎登基后,大封王室贵族,大赏文武群臣,以图建立广泛的政治联盟。西晋的天下是通过宫廷政变得到的,这一过程并不能名正言顺地获得广泛的政治支持,为了弥补政权合法性的缺陷,也为了防范类似的事件发生,司马炎极力培植皇族势力,将他们分封各地,试图以此建立可靠的统治系统(但他没想到这也为后来的权力斗争提供了条件)。另一方面,为了吸纳外姓贵族成为羽翼,司马氏大力奖赏那些有功的臣属、有才干的士人、有影响力的名流进入行政管理系统,委以重任,施以恩惠,封赏多多。

这一来,那些领受了司马氏恩宠的,自是忠诚顺从、谢主隆恩、努力追随。而那些没有受到封赏或对所封所赏不甚满意的,就找人向皇帝求情,希望多分一杯羹。委婉动听的表达,转弯抹角的举荐,加上大量的珠宝珍奇,让司马炎很是享受。司马炎一度这样想:反正就这么一个国家,我能掌控的也就这么大的地面,多封则诸侯小而弱,少封则诸侯大而强,何乐而不为?于是他采取了近乎有求必应的政策,一一满足王室和功臣们的要求,将许多人封为王侯将相,颇有点儿慷慨国家、不吝地权的风度。相应地,各级臣僚、各地豪强则竭力进贡珍奇财宝,以便从朝廷得到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好处。在地方官向朝廷贡献的礼物中,甚至还有数量众多的美女。司马炎曾经看中一位乖巧伶俐又懂风情的谢家女子,经一番玩弄之后,觉得少了趣味,随即将之作为性启蒙的工具送给他那痴呆儿子——太子司马衷(即后来的晋惠帝)。傻儿子别的事没学会,这方面倒还上道,不久就和谢妃生下小太子司马遹。

祖辈父辈打天下,司马炎坐享其成,福分可谓不浅。说起来,司马炎倒不失为一个厚道人,只是缺乏远大志向和政治才能。有两件事可以引例佐证他的大度。蜀国投降后,司马炎对蜀汉后主阿斗的照顾颇为周到,以至于阿斗因锦衣玉食而“乐不思蜀”;东吴的降主孙皓,曹魏末代皇帝曹髦,在物质生活方面都曾受到很好的照顾,就连他们带来的仆从奴婢,司马炎也尽量原职留用,上下未受什么侵害。

另有一件发生在太康三年的事,司马炎在南郊完成祭祀仪式,一时心情不错,问身边的司隶校尉刘毅:你看我跟汉朝的哪个皇帝比较相似?刘毅是个直言之士,当即说道:我看你跟桓帝、灵帝两个差不多!司马炎一听臣下将自己喻为两个昏庸无能的末世昏君,虽然不高兴,却也没发火,而是问:你为什么把我比成那两个人呢?众所周知,他们俩太差劲了,怎么说我也比他们强一些吧。刘毅满脸不屑地说:桓、灵二帝虽然昏庸,但还没到今日的程度。他们也曾卖官,但他们把卖官的所得都收到国库里去了,总算是正事正用。而你呢,把卖官的钱都弄到自己手里——论起来,你还不如他俩呢!司马炎笑着说:好,好,说得好。当时有人建议皇帝严厉处罚这个冒犯龙颜的刘毅。司马炎说:因为我能容得下批评,所以身边才有了这样敢言之人,我就是靠这个法宝取胜的啊。对比起来,后来的执政者既少晋武帝这样的雅量,也少刘毅那样的诤臣——没有言论宽容的专制社会因此而疾病丛生、万马齐喑,终至于一塌糊涂。

司马氏篡夺政权的方式不入正派,禅让的前怀后背都有淋漓的鲜血,其手腕之残忍、用心之阴鸷、行为之暴戾,可谓史无前例、骇人听闻。这种政治烙印已经成为那个时代的文化记忆,历经百年,不肯褪色,后代多有仿效者。司马懿的五世孙司马绍当政时,有一次曾问时任丞相的王导(王羲之的从伯父):“我晋朝何以得天下?”王导当场就将司马懿当年如何创业并掌握了兵权,司马昭如何残害魏帝曹髦等事一一直陈,其间的阴谋、丑恶、残忍,也大致说了说。王导这一席话竟让晋明帝羞得“以面覆床”,曰:“如若公言,晋祚安得长远!”司马氏夺权的卑劣狠毒让他们的后代都羞到没脸见人,以至于发出“如此不正义的政权哪得长久”的感叹!

西晋刚站住脚,司马炎见天下无事,便开始放肆挥霍,享受那至高无上的权力,生活奢侈,挥霍无度,看到听到的全是歌舞升平。晋武帝后期怠于政事,喜欢游乐,经常乘坐山羊拉的小车在宫廷里到处跑,恣其所之,至便宴寝,大红灯笼每天晚上就挂在羊车止步处,来自皇帝的宠幸随时随地,好不快活。后宫嫔妃们为了吸引皇帝来与之共眠,纷纷托太监到外边收集新鲜树叶和青草拿进宫来,以便吸引为帝王驾车的羊。后来有人发现羊不光喜欢吃新鲜树叶,还喜吃盐,于是嫔妃们就在门口路径上撒了许多盐粒。这些办法果然奏效,皇帝随了羊的意志,随意春芳歇。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骄奢淫逸之风从宫廷蔓延到整个统治阶级。豪华奢靡的生活是需要金钱的,晋朝官僚的俸禄不高,为了聚敛钱财,他们纷纷置地买田,大肆扩大庄园和佃户规模,违规增加田赋杂税,名目日益繁多,财富逐渐汇集到权势者手里,自耕农不堪负担濒于破产,贫富分化日趋严重。有权有钱的显贵们坐拥巨资,彼此夸富斗豪,炫耀财富以彰显风度和身份。《世说新语.汰侈》曰:“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跟现在喝花酒差不多),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有一次,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也是王羲之的从伯父)到石崇家里宴会。丞相王导不善饮酒,辄自勉强,至于沉醉。大将军王敦却拿了架子不喝酒,故意想看石崇那家伙到底怎样烧包弄景。不一会儿,石崇就以“劝酒不力”为罪杀了两个美女。此时王敦颜色如故,仍不肯饮。王导实在看不下去杀人劝酒的残酷场面,劝王敦:多少喝一点儿吧,你这样老是不喝,他石崇就老是杀人,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王敦却说:他杀自家人,跟咱有什么关系!

以杀人劝酒,这样的豪爽中裹挟着何等的残忍!

这场面足以叫人想象当年西晋贵族的奢靡无度、为所欲为、视人命如草芥的糜烂生活!

场景同上节:酒过数巡后,客人稍显疲惫,石崇便请他们洗澡沐浴,稍事休息以便解酒解乏,然后入席再饮。石崇家的盥洗用具多是用金子做的,处处金碧辉煌,远胜于现在的七星级宾馆。而且,每个进去洗澡的人都有一两名美女全程陪侍,随你有什么要求,都能得到满足。丞相王导进入浴室后,见此情景,很不好意思,惶遽以至于无所措手足。无论美女们怎样媚笑鼓励,这位大名士他都不肯脱衣解带。大将军王敦则不然,他虽然和王导同出一门,但个性风格全然不同。王敦谈笑自若,如入无人之境,该脱就脱,想怎么洗就怎么洗,随兴随心,全无拘束。王导于隔壁听见那些女子偷偷议论王敦:这个人将来一定能做强盗。美女们真是小看了王敦——他哪里只配做个强盗!后来王敦不满朝廷,举兵犯上,连皇帝都被他给逼死了!颐指气使,整个国家一度都在他的淫威笼罩之下!

晋武帝初登基时,尚有简朴之风。有一次,皇帝司马炎到大臣王济家去做客——西晋皇帝常到臣僚那里享受款待。有女子举着点心盘子让武帝品尝肴馔,晋武帝尝了,很是纳闷,问这里的猪肉怎么这么好吃。王济的家人说,他家的猪是用独特的方法饲养的——每天都要喝**呢(现代人有用啤酒喂牛的,比古人稍逊)。晋武帝听了,以为过于奢侈,很不高兴,拂袖而去。有人将这消息传给石崇,暗喻“今上节俭”劝其不可挥霍,稍为收敛为好。石崇深知贵族的奢靡无法遏止,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在没有规矩法令约束的大财大富面前,集权者的所谓简朴节约不过是欺世与媚俗,做做样子罢了。

石崇也是个大贵族,他喜欢跟人斗富,且每次斗富都非争胜不可。石崇有个对手,叫王凯,王凯是个王室贵胄。武帝是王凯的外甥(司马昭的老婆是名儒王肃之女,武帝是司马昭的儿子),王凯和王肃论起来是兄弟。这些王姓贵族,几乎都来自琅邪王氏。王凯每有求,晋武帝常帮他实现,缺什么好东西就去宫廷里拿。即便如此,王凯有时还斗不过石崇呢。有一次王凯拿了一块两尺多高的珊瑚向石崇炫示,石崇看了,一脸的不屑,当场举起铁如意,一下就给打碎了。王凯以为石崇嫉妒他的宝物,窃笑,不以为怒。石崇说,明日我还你一个更像样的!于是他给王凯弄来一棵三四尺高、有六七个分枝的大珊瑚。王凯看了,颇觉失落。这一幕,足见当时的贵族生活是何等的骄奢无度!

朝廷的昏聩,宫廷的腐败,官僚的铺张,豪强的浮华,所用金银都是以剥削民众为前提的。日益繁重的税负直接伤害了初步恢复的社会生产,本来就很脆弱的小农经济很快濒于破产,人民苦不堪言。由于税负增加,小农难以为生,很多人沦为贵族庄园的佃户或奴仆。各地诸侯难以如数完成中央政府派给的税负份额,政令的执行日渐滞涩。各地王侯都不肯“先国家后自己”,他们将本来就很有限的国家赋税私入囊中,于是二心渐起。如果此时中央政权清明廉洁,钱财用在正地方,诸侯犹当权衡大义不敢轻易造次。汉武帝时也曾有过税负过重问题,但大汉朝廷将钱用在了开拓疆土、攻打匈奴、维护国家安全上,名正而言顺。尽管朝野对汉武帝的穷兵黩武不乏怨声,但朝廷尚有正当说辞,道义上未曾崩塌。晋初的情况则不同,从民间搜刮的钱财几乎都被皇室和士族挥霍了,金钱哗哗流入皇家金库,全未派为正用,诸侯不满,民怨沸腾,到处都是待燃的干柴。那些诸侯国的封地都很狭小,经济拮据的诸侯不堪忍受皇室的财政压力,便借助了民心的向背,向中央政府的合法性提出挑战。

根基处一旦动摇,祸乱就不远了。

这是西晋经济和政治问题的基本面。

西晋还存在一个皇权继承问题——这也是所有封建王朝的老大难问题。晋武帝司马炎有子女多人,其中分封为王的分别为:一、镇守荆州的楚王司马玮;二、镇守许昌的汝南王司马亮;三、镇守雍州的赵王司马伦;四、齐王司马冏;五、长沙王司马乂;六、镇守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七、镇守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八、驻守山东的东海王司马越等(以上也是八王之乱及其死亡的顺序)。由于司马氏取得政权的方法和曹魏篡汉如出一辙,因而对最高权力的合法性缺乏足够的底气,其统治手段一靠军事强力,二靠政治欺骗,统治阶级内部充满了猜疑、狡诈和窝里斗。

晋武帝儿子虽多,太子却只能立一个。立谁为太子,谁将成为下一位最高统治者,王子多有觊觎者。太子司马轨夭折后,司马炎对该立谁为太子,拿不定主意,众说纷纭,他对此也有些头痛。根据“立嫡以长不以贤”的原则,只能立司马衷为太子。封建制度在这里显示出其重要弊端之一:世袭制,接班不以才干为计。司马衷是个智残儿,武帝担心他担当不起未来的国家大事。大将军卫瓘的女儿聪明贤达,武帝有意将之立做太子妃,以便将来辅佐他那个愚憨儿子处理政事。

但是晋武帝此时已经无力将他的意志贯彻到底。因为上上下下忙于权力的盛宴,正事荒疏,王朝的大权逐渐被杨骏和他的弟弟杨珧、杨济所把持。杨家先后有两位女子——杨艳和杨芷——成为皇后,一时权倾内外,炙手可热。晋武帝要设太子妃的事首先被皇后——权臣杨骏的女儿杨艳获悉,她听到这个消息后,焦灼万分。这个女人之所以能当上皇后,多亏大臣贾充的老婆郭槐从中帮助。杨皇后此时想起郭槐曾多次到宫中送礼——很重的礼——其目的就是想把一个女儿送到太子那边做妃。为了答复往昔的政治人情,杨皇后力劝晋武帝对立太子妃一事不要操之过急,说现在谢侍女还算优秀无须再给司马衷找个太子妃,云云。晋武帝就把这件大事暂时放下了。

杨皇后急忙找贾充、郭槐商量。对于立谁为太子妃这件事,贾家非常敏感,因为谁将成为武帝之后的皇后,对整个家族的存亡兴衰至关重要。贾充何许人也?他就是当年那个跟了司马懿一起发动政变杀害皇帝曹髦的人。当时叛乱三军见皇帝曹髦从宫内出来,因慑于皇威,军士不敢造次,而司马氏师出无名,也怕得个弑君之罪的恶名。两伙人对立,司马这边的队伍渐有溃散之势。贾充心狠手辣,当即问身边一位名叫成济的心腹军士:丞相平时对你怎样?关键时刻还不赶快表示忠心?!鲁莽愚忠、类似鹰犬的成济立即抖擞精神,径直向前,一枪刺死了皇帝。事后司马昭假惺惺杀了成济,但却记住了贾充在关键时刻所表现出来的忠诚和蛮勇。借了这样一份不光彩的“功勋”,贾充成为西晋王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经过一番幕后活动,贾充如愿以偿地将女儿嫁给了惠帝司马衷。贾充有两个女儿:贾午和贾南风。在贾充眼里,贾午虽然也很丑,但勉为其难似乎可做太子妃的候选人。当时贾南风年纪还小,且长相极丑,史书称其“短不胜衣”,贾充实在不好意思拿出去现眼。然而,贾夫人郭槐与杨皇后的意思则是“小的好”——年幼者尚有驯化空间。得到了杨皇后的鼎力支持,贾充通过杨皇后的老爸——当朝重臣杨骏——将女儿弄到宫中,给傻太子司马衷当了老婆。从此,西晋宫廷不再安宁,因此引起的王子贵族间连绵不断的厮杀最终导致西晋的灭亡。

贾南风有非常强烈的权力欲和嫉妒心,且胆大鄙陋、任性妄为,出手极端残忍。进宫前,她的父母也曾教过她如何约束自己、少管闲事、不忘身份之类的话,可惜贾南风一句都不曾入心。贾充见此情景,一再给予训诫,贾南风都不能稍改,就连郭槐也感到无可奈何。郭槐得到杨皇后的消息后,虽然感激,但她有个感觉——这个女儿如果进了宫,将来很可能为祸贾家,故一度犹豫,希望丈夫能有个替代的方案。但是政治的选择往往不容分说,事急之下,贾充只能次品当成好货卖,将就了。

封建制度的另一个弊端——政由人出,无法可依——此时暴露无遗。最高权力层上,一个人的不正派、不贤良、不理性足以构成整个国家的灾祸。外臣叛逆,尚可征伐惩治,真不行可以发兵剿灭。而内臣的奸佞倾轧却完全没有规则,得益者往往不是君子而是小人。此次选妃事件的关键不是贾南风进宫,而是为什么贾南风能够进宫并成为皇后。暗箱操作,再聪明的皇帝都敌不过层层罗网、八方迷障。这里不存在什么“女人灾祸论”,灾祸大都是制度酿成的。

贾南风从小受宠,加上自以为出身豪门,养成了颐指气使的恶劣脾性,言行粗鄙暴烈,个性张扬疯狂,喜怒都在瞬间,手段也很是放得开。她一入皇宫就按捺不住火热的权力欲,耀武扬威,吆三喝四,除了杨皇后和皇帝外谁都不在她眼里。有一次,太子司马衷跟宫中一女子说话时把手搭在那宫女的肩上,贾南风见了,当场杀死了那宫女。还有一次,贾南风发现有个宫女怀上司马衷的孩子,盛怒之下,以铁戟刺穿那宫女的肚子,胎儿也惨遭杀害。晋武帝闻之大怒,要废掉这个凶残的媳妇,将之关进贵族监狱金墉城。皇后杨芷(前杨皇后杨艳死前恳请晋武帝娶其堂妹杨芷为皇后)觉得贾南风是其堂姐推荐进宫的,便在武帝面前大说好话,武帝最终还是饶了那个歹毒女人。贾南风不明就里,还以为杨芷在皇帝面前说了她的坏话,杨芷后来差点儿因此丧命。

虽然立了太子,晋武帝还是不放心晋朝的江山社稷,怕将来司马衷不能行使权力。有一次他把群臣弄到一起宴会,悄悄把一些关乎国家政务的奏章交给太子去批阅,以此测试他到底行不行。贾南风一听,大惊,私下里找了些老家伙,要他们代替太子批阅奏疏和公文。那些老家伙按照皇家行文的惯例逐一作了批示草稿,用词冠冕,文采堂皇,俨然出自一个贤明皇帝的手笔。有个叫张泓的闲差太监看了他们代批的奏章,说:这样的句子太过迂腐,完全不像太子的笔墨见识,倒不如因人而异就事论事,庶几还能符合太子的口气,免得圣上看出代人捉刀的马脚。于是他当场口述文句,半文半白,间杂少许率直粗陋之语,让太子抄写了并呈给晋武帝。武帝看了,以为太子的能力差强人意,虽然谈不上多么好,但比他想象的情况好多了,心中稍觉宽慰。武帝又把卷子拿给卫瓘,说:你也看看,太子的能力还可以嘛。卫瓘看了,倒也说不出什么来,以为自己低估了太子。贾南风因此推断,卫瓘必定在武帝前说过太子的坏话,不然的话武帝不会拿了“太子批阅的”卷子给他看,于是记恨在心,对太监张泓则充满了感激。

在这里,封建王朝再次显示了专制和欺骗共生的弊端。再聪明的皇帝也无法随时随地看穿那么多人精心结构的阴谋,再贤达的臣僚也无法对抗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动辄得罪的集权威胁。反过来,一大帮子人合谋蒙蔽一个人,那人即使有三头六臂,也不能跳出他们处心积虑编织的罗网。纵观历史,这样的故事各朝都有且如出一辙,绵延数千年,难以绝种。可悲也夫!

晋武帝病重,气息奄奄。这期间,杨骏执掌大权,玉玺总在他怀里揣着,不肯须臾放下。朝廷如须发布诏书,只消拟个草稿然后拿到皇帝那里打个招呼,说这事我已办好,盖上玉玺,就是圣旨诏书——这让杨骏大过了一番准皇帝瘾。那一阵子他封了很多的官,党羽浓密,权倾朝野。有些官是靠阿谀巴结上来的,不消细说。内中偶有一二能吏,但数量极少,也不足色。如,史称美男子的潘岳(亦称潘安),因治理河阳有功,政声颇嘉,被杨骏提为太傅主簿(相当于办公厅秘书长)。此人做事勤勉颇得内外好评,唯独贾南风看不惯他,因他老是跟在杨骏后面效劳,却不肯接受她的示好。一个极丑陋的太子妃向旷世美男子示好而不见桃李木瓜之报,即使平民村姑也会有些郁闷,况未来的皇后乎!

有一天,晋武帝回光返照,突然发现周围没有他认识的人了,便下诏叫汝南王司马亮来京辅佐朝政,以图有所匡正。杨骏得悉,大惊失色,生怕皇帝此举让他大权旁落,遂将这一重要诏书压下。不久杨骏借皇帝病重之际口授了一份帝旨,自己任命自己为尚书、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军政大权独揽,大有“加九锡”的派头。同时他伪造王命,催促汝南王改换封地,火速到许昌就任。诸侯国的首脑一旦离开固有的封地,其长期构建的行政系统和税赋来源都会因此失落。改换封地几乎等于暂时被剥夺了权力,王侯最为忌讳。

中央政府一旦玩起这等把戏,祸乱就快要临头了。

不久,晋武帝去世,惠帝继位,贾南风为皇后,杨芷为皇太后。杨骏依然独揽大权,生杀予夺都在随时的意念之中,别人不敢置喙。杨骏这人外刚而内怯,做事优柔,秉性多疑,好阴谋而少决断。他老是觉得有人要暗杀他,平时不敢回自己的府邸住宿,多数时间都是留宿于宫中,吃饭睡觉拉屎撒尿都要很多人守卫,满眼草木皆兵,整天如临大敌。那边汝南王还没离任出城呢,听说父王武帝去世请求来京告别,杨骏不准他进入洛阳城内。司马亮百思不得其解,稍有怨言,杨骏便以司马亮企图造反为名,派其外甥张邵出兵讨伐司马亮。张邵约请另一个军事首领石鉴一起出兵去征伐汝南王司马亮,石鉴不干。司马亮手下的人看出朝廷的不义来自奸臣擅权,劝其趁机举义讨伐杨骏。司马亮认为父亲刚去世不可大动杀伐引起干戈,含泪离开京城,去了许昌。

杨骏自此便觉天下无事,心下稍安,益发作威作福,滥加赏罚,同时张开兜子受贿,敛财无数。在其加封的行列中,甚至包括了并未驯服的匈奴将领刘渊。刘渊出身匈奴,此时在晋朝任职。这人粗鄙骁勇,个性豪爽,慷慨近乎无度,因见杨骏爱财,于是大肆行贿,不久就被加封为建威将军,驻扎关中地区。关中是大秦兴旺发祥之地,汉魏以来一直是朝廷的膏腴之地,将这片米粮仓交给匈奴人掌管,政治上真是糊涂透顶!后来此人叛变,成为杀害怀、愍二帝的凶手。此是后话。

此时的杨骏可谓羽翼丰满,大有颐指气使、喝令天下的淫威。为防贾南风坐大,他让外甥段广为散骑将军(等于皇家骑兵警察部队首领),另一外甥张邵为禁卫军首领(相当于中央警卫团)。凡国家大事无不自其口出,所谓朝廷诏书也只是在傻皇帝那里晃一晃走个过场罢了。而且,只有通过他,皇帝的诏书才能发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