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尚轩门口
旭日东升。
桦岛弘一驾车载着一衍和田蕊而来。
一衍引着田蕊下了车，把她带到大门口，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窃窃一笑：“你真是我们家的大小姐，举手投足都有大家风范。”
田蕊一脸平静。
一衍拉动门上的门环叩了门，内身靠在了墙边。
少许，一名男弟子开了门，见到田蕊，一时有些呆住了。
田蕊得体地一笑：“烦请通报，嘉鱼山庄的田蕊慕名前来探访白老先生。”
男弟子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虚掩上了门。
一衍对田蕊努了努嘴：“你足不出户，其实名声已经在岛上传开了。”
田蕊依旧摆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白小弟披衣打开门，上下打量了田蕊几眼，脸上泛起了笑容：“真是稀客。田大小姐，快请进，请。”
田蕊向白小弟行了礼，仪态端庄地进了门。
待大门关上，一衍对着门作了一个鬼脸，返回来上了车，对桦岛弘一扁了扁嘴：“自古果然都是凭容貌接人待物。像白小弟这种道行高深的人，也不例外。”
桦岛弘一启动轿车：“品貌端庄，去哪儿都会受人欢迎。”
一衍取了一副墨镜戴上：“白小弟还是看走了眼，我内在的气质还没有完全爆发出来。走，去探探你发现的那户人家的底。”
2.一户掩映在竹林中的住宅前
一衍沿路看着散落在竹林周边的陶瓷碎片，走到大门口，扭头看了看坐在停靠在路边轿车里的桦岛弘一，按响了车上的门铃。
一会儿，门开了，一个用发夹随意夹着头发，戴着围裙，打着赤脚，脸上、手上和胳膊上沾有泥的女郎有些疑惑地看着一衍，启了启唇：“有何贵干…”
一衍摘下墨镜，展露笑容：“我找这户人家的老爷爷…”
女郎用手臂撩了撩额前的头发，表情漠然：“这房子我一个人住，你找错人了。”
一衍看到女郎要关门，赶紧急中生智地回头喊：“大哥，你苦苦寻访的岛上最有气质的女人，是不是就是这位小姐？”
桦岛弘一稍稍一愣，随后下了车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礼貌地向女郎行礼：“小姐，打扰了。我是嘉鱼山庄的桦岛弘一，请多多关照。”
女郎瞅了他一眼，脸上晃过一丝微笑，侧过了身：“不必客气，请进。”
一衍扯了扯桦岛弘一的衣袖，偷笑：“果然还是品貌兼具重要。”
3.小庭院里
莉娜打了几个鸭蛋在一个瓷盆里，搅拌着看着正在升小火炉的胖子：“这时节你说用香椿炒鸡蛋我能接受，可是用刚采摘的茶的嫰芽炒鸭蛋我无法理解，会好吃吗？”
胖子回了一下头：“有的事，跟女人解释了比不解释还让人烦。老子让你怎么做，照做就行了。”
莉娜咧了咧嘴：“胖子，你大男子主义很严重。那煎了鸡蛋和鸭蛋，那要不要请南先生、程兄和弘一过来喝几杯…”
胖子啧了一下嘴，站起身走到莉娜面前；“老子说香椿炒鸡蛋是一道很不错的下酒菜，没说茶叶煎鸭蛋也是下酒菜。这道菜能清毒祛斑。脸上起痱子和雀斑的女人吃了，会有不错的效果。比搽粉抹绯红现实多了。”
莉娜抬眼看着他；“胖子，别骗我。”
胖子揭开纱罩，看了看调好放在另一个瓷盆里的香椿鸡蛋，盖上纱罩；“要矫情去找老兄，别在老子面前撒娇。”
莉娜挑了挑眉：“在你这种不解风情的人面前，我犯不着展露万种风情。”
胖子转身嘀咕着去把锅端到火炉上，往锅里倒油：“法国女郎当女王风骚，当修女也风骚，当厨娘还是风骚。”
莉娜假装没听见，往瓮盆里放了洗净的茶叶嫩芽和盐，继续搅拌。
锅热后，胖子先煎了香椿炒鸡蛋，又煎茶叶炒鸭蛋。
两道菜色泽金黄，香味扑鼻。
胖子端下锅，把菜放在托盘里，揉了揉手：“趁热端去膳房里给大家吃。”
莉娜端起托盘：“你呢？”
胖子在石墩上坐下，翘起了腿：“今天上午老子听到喜鹊叫，中午只喝白粥。”
莉娜端着托盘往外走：“什么破规矩…”
待她走后，胖子收拾了炊具，盖上炉门，解下围裙去小厅里泡了杯茶，端着出来坐在石桌前，欣赏了一下风景，抖着腿张口吟咏：“南山又绿散幽思，意浓垂柳戏荷池。人生快意二三事，犹如春花发几枝。嘿嘿，老子也会作诗。”
在胖子觉得自我感觉良好时，一衍端着碗筷吃着东西走进来：“臭胖子臭胖子，你做的香椿煎鸡蛋和绿茶煎鸭蛋怎么这么好吃…我也要学这两道菜…”
胖子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皱了皱眉：“好东西就这样被糟蹋了。这两道是时令菜，选的食材是春季第二拨出的香椿和第一道采的春茶嫰芽，时限在两三天内，你以为什么时候想做都能做？”
“哦。”一衍吃完碗中的食物，把碗筷放在石桌上，在石墩上坐下，转了转眸子：“那在时限内用香椿和春茶嫰芽还能做什么好菜呢？”
胖子想了想：“也可以用香椿、火腿、新鲜的蚕豆和腌肉焖饭，用春茶嫰芽黄焖牛肉，但我得先问问老兄，毕竟研究食法并非什么菜都能随便做。”
一衍上下打量着他：“臭胖子，我突然觉得你变得有涵养了。”
胖子抱起了手：“老子本来就有涵养。就是因为胖，一眨眼什么优点都没了。”
一衍忍住笑：“你一定能瘦，一定能瘦。”
胖子哼了一声：“老子想明白了，老子之所以会变得臃肿，是前几年在城里吃多了用抗生素催长的肉类和用化肥催长的果蔬，不是因为老子懒。现在有这环境，还有机会补救。”
一衍点头：“就是。你需要什么，开张单子吴岛主都能办到。当坏人就有这么点好处，不用顾忌什么规则。”
胖子揉了揉下巴：“老子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变成坏人了？”
一衍忍了忍：“我是说，现在你想吃什么都行。鳄鱼、穿山甲、熊掌、天鹅，哎，大熊猫的肉会不会好吃？”
胖子噎了一下：“老子都只想到吃野鸭子，你竟然想吃熊猫…这种又蠢又笨的蠢货的肉不会好吃。竹鼠的肉滋味倒不错，等我问问老兄，能否把竹鼠肉焖玉兰片这道菜列在菜谱上。”
一衍笑逐颜开：“嗯，能列在菜谱上的菜肴都要很好吃。说到这份上，我告诉你一件特别高兴的事，我已经找到岛上会做陶器的人了。她叫徐允瑭，是一个大美女，有一双非常灵活的芊芊素手。”
胖子翻了翻眼睛：“现在这世道，就是头母猪也被称为美女。人所持有的技艺和容貌有什么屁关系呢？”
一衍有些焦急：“徐允瑭不是那类娇柔造作，动不动就故作姿态的女人，她一个人住在竺园，后院是一大块工坊场地，有窑炉。她整天就是专研泥塑，不问世事。我已经搭上了线，你去见一见她，让她给汽锅做一个配套的陶蒸锅，就可以制作汽锅鸡这道菜肴了。”
胖子一口回绝：“老子不去。当代的匠人多为浅薄之辈，今天塑个财神，明天塑个泥菩萨，后天又塑个袒胸露乳的裸女，实在俗不可耐。更可恶的是，很多匠人在陶泥里渗工业胶，制作的食用器皿外表光鲜亮丽，其实都有毒。老子可不会因为所谓的美女抖抖肥臀，扭扭水蛇腰就上当。你太年轻，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险恶的套路，水有多深。”
一衍负气地站起来，匆匆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拖着桦岛弘一走进来：“告诉死胖子，徐允瑭是什么样的人…”
桦岛弘一微笑：“徐小姐的手工，源自家族世代传承，从选料到制作工艺都遵行古法。这个女人值得你去见一见。”
胖子思索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搓了搓手：“兄弟，老子相信你不会看错人。”
一衍一脸委屈地嘟起了嘴：“我也一贯慧眼识人，怎么就没人相信我？”
4.竺园后院
诺大的场院里堆放着琳琅满目的陶器的半成品和成品，以及各式模具。
徐允瑭坐在窑炉边的木台上，仔仔细细地观摩了胖子带来的汽锅，表情有些复杂：“敢问先生，这件炊具可否是出自原产地？”
胖子瞥了一眼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吃橘子的一衍，含混地点了点头。
徐允瑭用手指叩了叩汽锅：“那么先生和建水碗窑的覃氏门宗有什么渊源？”
胖子啧了一下嘴，拍了拍大腿：“徐小姐，老子不习惯跟人文绉绉的讲话。这么说吧，现在在嘉鱼山庄里摆着的很多瓶瓶罐罐，都是南先生开列了单子从各地送来的，很多东西老子真的不知道出处。说白了，老子就是会做几道菜而已。这个汽锅有问题吗？”
“没问题。”徐允瑭咬了一下嘴唇，“这个用建水紫陶做的锅，实属罕见的精品。所以我以为出于这个原因，先生才没有把这个锅当普通的炊具对待，也才冒昩地问了刚才的问题。”
一衍一脸好奇：“徐小姐，这个汽锅跟那个覃氏门宗有什么关系呢？”
徐允瑭抚摸着汽锅上的花纹：“覃氏门宗是皇覃氏的直系后裔。这个氏族的徽记是燕子衔百草花，所以几千年来，凡是与这个氏族有关的器物，都有这个标记。”
一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这个汽锅上描摹的图案，只不过是装饰。那覃氏门宗是烧窑的吗？”
徐允瑭笑了一笑，收敛了笑容：“皇覃氏一脉在四千二百年前开创了夏朝。六年后皇覃益让位给姒启，舍弃尊号，带着族人归隐。由于此前皇覃益是九红氏族的大首领，又是虞舜的女婿，姒启即位后出于忌惮，拼命排斥九红氏族，贬损为九夷八蛮。这就是夷蛮或蛮夷这个带有污蔑性词汇的由来。因而从夏朝开始，皇覃益的长子大廉在云贵高原东南部和广西地区建立了句町国，次子若木在江浙建立了徐国，一直与夏商周三朝抗衡，前后历时一千六百多年。春秋时徐国瓦解，分为吴越，骨肉相残之后，被楚国吞并。句町国则到宋朝时才分崩离析，但元朝时实行土邦主制度，覃氏遗脉此后七百年间在滇东南十八大土司之中势力最为庞大，直到1952年西南解放，覃氏门宗的宗主覃玉湘被公审处决，这个氏族才真的凋零了。建水碗窑当年只不过是覃氏门宗的一个小产业。”
一衍习惯性地抓起胖子的衣袖擦了擦嘴：“那么南斐…”
胖子甩开她的手：“女人有时候不要太自作聪明，该问的不该问的都要问！”他转脸看着徐允瑭，“徐小姐刚才讲的，一般人都不清楚。莫非徐小姐也是若木的后裔？”
徐允瑭点了一下头：“我的祖藉是浙江嘉兴，本姓覃，后来以国为姓。”
胖子苦苦一笑：“南唐时徐姓在江南几乎被斩尽杀绝，连孩子都不放过。”
徐允瑭抬眼瞅了瞅天色：“古人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木如此，氏族家族也如此。”她把目光移到胖子脸上，“这个汽锅和我有缘法，给它配一个蒸锅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