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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谈话

这天晚上,腾保再次做到了袁崇焕的跟前,手里端着一盘酒菜,“啪嗒”一下放在了袁崇焕跟前。

几日不见,袁崇焕瘦了很多了,那个干净的囚衣也变得有些污渍了,只是眼睛却依然詹然有神,此时见到这种情形,似乎明白了什么,盘腿坐下来,对着他道:“坐。”

因为今儿有要事,腾保穿着体面的官服,听到这话,犹豫了下,走到了对面坐下来,可是地上实在太脏了,官服沾染不得,想了想,把外面的外套脱了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囚床上,然后这才一屁股坐下来。

袁崇焕一直认真打量着我,见他坐下来,忽然意味深长地摇头道:“你啊,能很长寿。”

“真的?”腾保惊喜地抬头,在这个乱糟糟的岁月里,长寿可是难得的福气,只是袁崇焕下面的话,让人很是沮丧:“但是会一直平庸下去。”

“平庸?”他苦着脸道:“为什么啊,袁大人。”

袁崇焕呵呵一笑,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他大概饿了许久,所以吃得津津有味,好半晌,这才放下筷子,指着那床上的官服道:“这个。”

他侧头看着那官服,左看右看,没看出哪里“平庸”来。

“上次你跟我谈的时候,我曾经跟你说过,我若是你这样的性子,大概会跟你一样,在京城里做个小官吏也罢了,对不对?”袁崇焕自己斟上酒,呷了一口道:“然而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你看,你连官服都小心翼翼地看管着,唯恐沾了灰尘,被长官责罚,这样的性子,可做不出我那些事情来。”

“哦。”腾保沉思片刻,慎重点了点头道:“对,您说得对。确实如此,我纵然有袁大人的能力,也没有袁大人的胆量。”顿了顿,窥着袁崇焕的脸色,此时月光姣姣,映着袁崇焕的脸,他有一双浓眉,看起来像是两道黑刀,皱起来的是杀气腾腾,不动的时候,却也十分扎手,此时喝了酒,这黑刀又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像是月光下的乡间小路,映着回家的路。

“袁大人……”

腾保轻轻开口,难为情地道:“其实今日我来,不用说您也汉子道的,是想要请您一道手谕,来劝降要逃走的祖大寿。”

最后的话说得极轻,因为连腾保也觉得有愧,朝廷要用人家,却把人家给投入大牢,不管周围人说什么,在他看来,是朝廷对不起袁大人,而不是袁大人对不起朝廷。

袁崇焕的脸微微抖动了一下,最后忽然会意地呵呵一笑,歪着头打量着腾保道;“小友,世人都说我没在 拦住皇太极,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拦住他?”

腾保摇头,关于这件事,腾保也有所耳闻,据说鞑子在侵袭北京的过程中,朝廷曾经让袁崇焕在绥化拦截,结果这位并没有亲自去,而只是派了一名将领,结果也没拦截成功,导致鞑子军马倾泻而下,攻下绥化之后,便在无阻挡,一路径直到了帝都城下。

这也是大家最非议袁崇焕的一点,这位带着辽东铁骑说是拦阻,却拖拖拉拉,并没有组织有效的阻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袁崇焕盯着腾保的眼眸,打断了我的沉思。

“没有。”腾保慌忙否认。

袁崇焕笑,腾保也讪讪地笑道:“我……我觉得你这么做,肯定有理由的。”

“是啊。”袁崇焕听到这话,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来:“是有理由,理由也很简单,就是想彻底打败鞑子。”

“彻底打败鞑子?”腾保奇道:“在绥化不行吗?”

袁崇焕似乎被腾保问住了,端在嘴边的酒盏又放下来,用手敲着托盘,发出“蹬蹬”的声音,最后说了一句:“在京城最合适。”

腾保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你信吗?”袁崇焕忽然抬头,眼眸里闪出几分亮光。

“信。”腾保点头。

袁崇焕忽然笑了,像是一夜之前春风佛动了大地,满山遍野里开出了花来。

“拿来。”他忽然伸出手。

“什么?”腾保吃了一惊:“拿来什么?”

“笔墨纸砚。”袁崇焕吐出这四个字,忽然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走到对面墙壁的窗前,背着手看着窗外:半晌,开口:“我给祖大寿写信,把他劝回来。”

就这样,第二天,腾保手里边多了一份袁崇焕的手谕,上面写着召回祖大寿,精忠报国之类的字样。

上峰庞成惊喜地握着这份手谕,拍着腾保的肩膀大笑:“有你的,温生,没想到你这蔫里吧唧的性子,还真做点大事,哈哈哈。”说着,又嘉许地拍了拍腾保的肩膀,回身邀功去了,因为是战争期间,什么都是最快的,到了晚上,腾保的奖赏已经来了,被赏赐了五十两银子,就这样,腾保揉着酸痛的肩膀和五十两白银回到了家里。

母亲惊喜问腾保银子从哪里来的,腾保简略地说了,母亲直夸腾保能干,让妻子给腾保收拾酒菜,热热闹闹日铺了一桌子庆祝,然而不知为什么,腾保却吃不下,只喝了两口酒就闷倒了,醒来之后正躺在床上,妻子已经在旁酣睡,腾保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得披衣起来,径直去了书房。

坐在书桌前,提着笔想写点什么,却什么也写不出来了,只能把笔放下了,抬头看着窗外的明月。

月光如水,在空中流淌着一种别样的皎洁,落在院子里的迎春花上,便成了一种淡淡的辉光,就像袁大人所言,腾保只是个时代里的小人物,做着普普通通的事情,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然而机缘巧合,腾保遇到了他,在所有大人物都说不通的情况下,他那份珍贵的劝回手谕,给了腾保。

而回馈,就是那五十两银子。

呵呵,原来辽宁铁骑,也不过五十两银子罢了。

当然,腾保知道,这个功劳上去之后,上峰庞成会升官,腾保差不多也会晋级,但是这并不重要,真的不重要,或者……腾保说不好,总而言之,这件事做完之后,腾保心里空落落,像是做了一件并不体面的事情,然而却也没法子,因为腾保要活着,皇上也要或者,大臣们要候着,所有人都想要活着,所以祖大寿必须回来,救他们,为他们流血牺牲,就像上峰庞成说的,他们养着军士,军士们就得为我们去死,包括袁崇焕。

这件事之后,腾保便不愿再去见他,像是一种无言的愧疚,日子过得这样快,腾保果然晋升了,因为这样,腾保越发要逃避他,你要知道,当你做了一件愧疚却又无法偿还的事情时,你最该做的,就是埋了它,回避它,假装它不存在,而如今,腾保觉得我把那个腾保认识的,如兄如父的那个大人物,掩埋了。

然而如今……

如今……

腾保站在里间,不停地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口鼻,从外面弥漫进来的血腥却像是毒蛇,直直地往心里、口里钻了进来,顺着口腔缠住了心,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想到骆养性那张狰狞可怕的表情,腾保真真后悔自己来到这里,为什么不去请假,为什么?为什么

腾保不知道。

腾保蹲下来,捂住耳朵,拒绝这样一个念头——手谕是腾保讨来的,所以腾保是这样的懦弱,懦弱得,想要亲眼看他“变成”汉奸和卖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