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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护主

容晞得令后颔首,慢步走到了慕淮的身后。

这四皇子凑近一看,皮相瞧着愈发俊朗,可周身散着的气场却或多或少令人有些怖畏。

容晞稳了稳呼吸。

人啊,喜欢看美好的事物是趋于本能,但这四皇子可不能多看,多欣赏一眼兴许会掉脑袋。

容晞垂眸,对着镜中慕淮福身问安,恭敬道:“奴婢伺候殿下束发。”

慕淮阖着双目,淡淡道了声:“嗯。”

心中却觉这宫女的声音属实娇嗲,说话像唱曲,也不知是不是特意矫饰的。

容晞未摸清慕淮的喜好,猜他这种性情的主子最不喜欢下人在他面前胆小如鼠,这般扭捏的作态反倒是会更触怒他。

便大着胆子轻声问:“殿下想梳个什么样的发式?是梳成昨日那般,还是想换一样?”

容晞说最后这一“样”字时,音调微漾。

这副娇音软嗓令慕淮的心里泛酥泛胀,这感觉属实怪异。

他掀眸,略有些不悦地看向了容晞,冷声问:“你说话……一直是这个动静吗?”

容晞呼吸一滞,忙解释道:“奴婢…奴婢…说话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殿下若是不喜欢,奴婢便改改……”

慕淮蹙了蹙眉宇,顺势打量了番容晞。

这宫女也是有趣,说话如雀鸟啼鸣,娇娇滴滴的。

长得却差强人意,不衬她这副嗓子。

不过慕淮倒是不怎么在意下人的长相,瞧着顺眼便可,容晞现在的模样虽算不上美,但也不算丑。

她肤色恁白,颈线修长纤美,身段虽不算高挑还有些娇小,却有着少女的曼妙玲珑。

容晞被慕淮审视的目光灼得有些不自在,却知道自己现下要做的事是为他束发,便故意粗了嗓子对慕淮道:“那奴婢就梳殿下昨日的发式了?”

慕淮的视线止步在了容晞面上的淡斑处,随后对上了她略带惶意的眼,垂目道:“随意。”

容晞绷着嗓子应了声是。

慕淮听她故意粗了嗓子,正觉有些滑稽好笑。

这时,少女微凉柔软的指腹无意地碰了碰他的后颈。

慕淮呼吸微滞。

他本以为自己会排斥她的靠近,之前顺福与他提起容晞时,他还觉得容晞在这衢云宫里待不长,他说不准哪天就会让她滚出去。

可当这宫女摆弄他的头发时,心中虽升腾出了异样的感受,他却清楚,这不是反感。

具体是什么样的感受,他也不清楚。

慕淮厌恶自己被这种不明的情绪缠裹,他微抿薄唇,眉头又锁了几分。

容晞的手生得极美,指肚如玉瓣,可担得柔荑二字。

此时此刻她低眉敛目,心无旁骛地为慕淮篦发束发。

动作小心温柔,却又不失熟稔迅速。

不经时,容晞便为慕淮束好了墨发,见他今日穿了清贵的烟青弁服,便从木匣里寻了个青玉的小冠,束至发顶。

幸亏慕淮平时穿得衣物颜色都是浅淡的,不然这人的气场实在太强太冷峻。

容晞甚至觉得,他连头发丝都彰显着强势二字。

若要真穿那种深黯的衣物,她在他面前做事时,手肯定会被骇得发颤发抖。

为慕淮束发也就用了不到一刻钟。

容晞心中却起了些疑虑。

按说如果他是十三岁时双腿便不能行走,那这具身子便不会再怎么发育生长。

可慕淮的双腿纵是坐着,看着也是修长。

光拿视线比量着,他的身量也绝对过了八尺,得比她高出一头半来。

容晞这般想着,顺福见慕淮束好了发,便进内啧啧赞道:“到底是姑娘家的手艺更出众,殿下今日瞧着愈发俊朗了。”

容晞听后谦虚地垂下了头。

慕淮依旧冷着眉眼,对顺福道:“话多。”

顺福噤住了声,心中却如明镜。

慕淮嘴上虽不饶人,但顺福最是了解他跟了多年的年轻主子。

他目前对容晞是满意的。

可光会束发远远不够,容晞能不能留用,他还得再观察观察。

顺福今晨还问了容晞,磨墨铺纸这些书房琐事可还熟稔。

容晞未入宫前的主子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小姐,自是对这些事信手拈来。

如慕淮这种尊贵身份的皇子,本是会有官家儿郎做伴读。

可慕淮之前的伴读被他吓出了毛病,不敢再进宫陪他一同治学。

顺福犹记得那礼部侍郎的三子本也是个贵气的官家少年,可前几年慕淮的脾性最是乖戾,那礼部侍郎家的儿子不算太聪慧,对古籍的背诵和理解都比旁人慢了半拍子。

慕淮天资聪颖,性格多少有些矜傲,便嫌这伴读蠢笨。他倒也没欺辱过那侍郎三子,只是终日对其横眉冷对。

侍郎三子见别的皇子与其伴读都相处融洽,而这四皇子却天天用那双凌厉的眼睛冷冰冰地看他。

就像在看蠢货草包一样。

他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夜里入睡后每每梦到慕淮的眼神,都觉可怖。

他年纪十五岁,却被慕淮骇得如幼童般,夜夜遗溺。

礼部侍郎见此便请求皇上让其三子回家静养,不再做慕淮的伴读。

慕桢为帝一向仁厚,便应了礼部侍郎的请求,准备为慕淮寻别的伴读。

可纵是换了伴读,那些官家少年还是觉得慕淮性情乖戾,难以相处。

最后,整个汴都的官家子弟都没人敢再做慕淮的伴读。

顺福想到这处,不由得叹了口气,又对容晞道:“许是我有些贪心,若你曾读过些书,识些字那便更好了。我看殿下蛮中意你,若你能私下陪他治学,他或许不会排斥。”

容晞听后对顺福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她是认得字的,之前家里还没落败时,她也是被好好教养的大小姐。

但慕淮如此乖张阴戾,她可不敢在他面前卖弄肚里的那点墨水。

待天色又明亮了些后,容晞随着慕淮及侍从一并去了翰林院。

去翰林院的路上,慕淮只带了她和几名佩刀侍从。

他的轮椅是特制的,平日其实是可以自己推动的,但路途远些,或是上坡须得下人来帮。

容晞本想帮慕淮从衢云宫推轮椅到翰林院,可刚一走到慕淮轮椅身后,手还未触及轮椅的后把手,慕淮便道了停。

慕淮适才瞥了眼容晞的纤细胳膊,看着一掐便要断。

他沉了沉眉目,心道女人近身伺候就是麻烦。

这宫女嗓音细声细气、胳膊也细。

一想到容晞推轮椅费力,嘤嘤轻叹的模样,慕淮就觉得通体不适。

真麻烦。

慕淮冷声命侍从推轮椅,又对容晞语气不善道:“你推轮椅?就你那胳膊……”

他语气微顿,上下看了容晞一眼,又道:“若是折了或是断了,就别在我宫里伺候了。”

容晞见慕淮态度恶劣,却也不打怵,低声应道:“奴婢晓得了,不为殿下推轮椅了。”

慕淮见容晞模样乖顺,脸虽一如既往的阴沉,这一路却没再难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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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云淡,烟空水清。

众人至翰林院时,已有两三宗室子在书院坐定。

夫子还未来此,慕淮算是到的较早的。

容晞听顺福说,若是天阴,慕淮的双腿会犯毛病,疼痛难忍。

可纵是这般,他也从不辍学业,疼得唇瓣都泛白也不吭一声,冒雨不便出行也要来翰林院听夫子授课。

翰林院授课风格仿古,众皇子席地而坐,身前均放长条檀木矮案。

慕淮却是其中的特例,他的腿也不方便跪地端坐,夫子授课时仍坐着轮椅,身前放的是与他人不同的高几。

容晞觉得现在的主子明明可以是最恣意潇洒的人,可偏偏身有残疾,在诸位宗室子中算是异类,脾气不好也是有缘由的。

她心中颇感惋惜,既是跟了四皇子慕淮,那便用尽忠心和细心地伺候他。

如若慕淮的生活能顺遂舒心些,她便算尽到为奴为婢的职责,拿那两倍的月俸也心安理得。

翰林院门前为了方便慕淮的轮椅经行,还特意设计了小坡,容晞从旁边的门槛迈过,又走至了慕淮的身侧。

屋内到的都是宗室子和其伴读,皇子皇女们还未至。

见慕淮至此,宗室子们纷纷向慕淮揖了礼。

慕淮向他们颔首后,用余光注意到容晞停了步子,正抬头往屋顶上看。

慕淮刚要开口询问,便见容晞急步护在了他的身前,细软的嗓音比平日说话高了几分——

“殿下当心!”

慕淮双眸微瞪之际,自己的轮椅已被容晞向后推出了一端距离。

“哗、哗——”

倏然之间,大汩大汩的水竟是从屋顶处泼降,尽数浇到了容晞瘦小的身子上。

那冷水极寒,还带着冰碴。

秋日清晨甚寒,容晞从头到脚被淋了个透,不由得瑟瑟发抖起来。

慕淮见状,神情倏地变得阴鸷。

身侧侍从已然护在了他的周身,还有一侍从立即出室施轻功登上屋顶察看情况。

慕淮仰首,见前日被秋雨侵洗的屋顶露了个洞,内诸司竟是还没差人来翻修。

他笑意极冷。

有人想作弄他,钻了这个空子。

幸亏容晞察觉,替他挡了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