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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你配吗?

魏颉离开盈盈岛后,又踏上了赶赴猿猱山青泥寺拜访一衲禅师的行程。

这一路走走停停,青衫剑客每日基本上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靠着剑仙李太清赠送的那卷《蜀道御剑歌》上面记载的独到法门,精心“驯养”那柄从赏花老祖侯章头那里得来的通灵物夺命飞尺。

另一件,便是不断刻苦修行了。

天下武道修士,一旦跻身了二阶跃灵境,便可通过汲取日精月华,乃至天地间的丰沛灵气以供己身提高修为。

试问天地间何处灵气最盛?

自然是那些踪迹隐秘的仙家洞府,或是海中人烟罕至的奇异岛屿了。

每日的寅时和卯时,魏颉总会先令肉身处于安眠状态,继而操纵本命元神离窍而出,进入那枚沈腰所赠的唤作“神京”的仙家玉佩之中,于南海群岛上专心修炼。

由于神京玉佩里头自成一番别样天地,与外界凡尘全然不同,而魏颉又是以元魄神魂的形态出入,所以身在其中的他,即使仅有四阶洗髓境的修为,也可轻松做到凭虚御风、逍遥云隐。

日复一日地在岛上修行,贪婪且肆无忌惮地吸收南海群岛的珍贵灵气,不用像寻常修士那样害怕为天地道义所忌惮打压,也不用担心会出现任何阻碍进展的瓶颈限制,成长提高的速度可谓是日行千里。

魏颉牢牢记得剑圣嬴秋那日临走前的好心叮嘱,四阶洗髓境虽然离九阶陆地尘仙尚有天大的距离,却无疑是九大境界里面极其重要而关键的一境,此境的底蕴和根基扎不扎实,将直接关系到之后几境的成就与造诣,是以魏颉半日光阴也不敢荒废虚度,终日辛苦打熬筋骨、淬炼体魄,争取要凭借最佳的状态跻身五阶脱俗境。

一旦晋升脱俗境,便算拥有了自称“非凡之人”的资格凭证,更是能够抬头即望见那个名为“六阶凝丹境”的高耸入云的仙门天堑了。

因为先前已有过将飞剑冰塞川、雪满山驯服的经验,再加上体内有重宝三尺玲珑心的绝佳根骨相辅佐,魏颉的“炼尺”进度,同样异常迅速。

那柄飞尺通灵物的前任主人本就并非什么有为德才之辈,不出短短一个月,它便识相地抛弃了原来的主人侯章头,乖乖弃暗投明,改认魏颉为主,供其随心所欲地驱策使用。

魏颉从书生杨春那册《六月飞雪集》中的那句“咫尺越山海,其如千里何”中得到了灵感思路,将那柄夺命飞尺取名为“越山海”,与冰塞川、雪满山双剑一样,都是三个字的辈分,谁也别瞧不上谁。

魏颉策马离了万源郡,便算是行出鲁州了。

瑜州。

大禹王朝第二强藩琅琊王嬴関的三州封地之一。

这一日,阳光明媚,微风不燥。

魏颉骑乘着白马大白,来到了瑜州贡章郡里的一座声名不显的祥和小城。

他素来颇有闲情雅致,明明自己是受到大禹朝廷通缉的死罪之身,十分容易招惹官家的盯梢、围堵,世间犹有不少眼红手热的仇家垂涎其头颅,虎视眈眈……可他每经过一座城池、一个好地方,必会去那边的富丽繁华之所或是风景优美之处逛上那么一逛。

于他而言,若是不多见识些新鲜有趣的事物,看些世间少有、仙界更无的绝好景致,那便对不起自己的这一趟“江湖行”了。

虽是亡命天涯,却也不能倦了这天涯啊。

在那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城中闹市里,骑着白马的青衫魏颉有幸观看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戏曲演出——

滇戏。

此类戏种并非本土诞生,最早是从西南大黎国引入,后来流传播散甚广,变得在中原各地皆相当风靡。该戏剧饱含多种声腔和部分杂调,讲究“雅俗共赏、古今同趣”,听起来没有多少费劲耗神的门槛,就算是第一次看戏之人听上那么一曲,都会有一种回味无穷的奇妙感觉。更有夸张甚者,传闻只听了一回滇戏,曲子的幽淡余音便在脑海中萦绕了足足三日,方才彻底消绝。

今日台上演员表演的这一出经典戏码,当真算得上是名声在外,剧名不俗不雅,简简单单唤作四个字——“黛玉焚香”。

话说这个小女子刘黛玉本是一名富贵人家的娇弱千金,本该一生都平安喜乐、吃喝无忧,怎料时运不济,后来竟因父亲犯事被砍头,而落了个家道中落的悲苦下场。

年仅十六岁的她,被迫嫁到了当地富商贾家为小妾,贾家轻贱于她的下作身世,故对其百般折辱、打压,黛玉的日子过得只能用“水深火热、生不如死”八个字来形容。

她本就是个性子甚为优柔多愁的善良姑娘,平日里纵然是看到树上的一朵小花掉落在地的,都会暗自神伤,亲手在路边挖个小坑将落花掩埋安葬。

某一日丈夫贾石出门公办,身为小妾却也有一间独立屋子居住的刘黛玉,孤自一人待在屋里头焚着上等好香,念及生平坎坷命运,落泪不止,于是就有了这一幕堪称世间名画的“黛玉焚香”。

刘黛玉的扮演者是个一样不过十五六岁的细瘦小丫头,身穿一件瞧着做工还蛮精致的石榴红箭袖袄子,正是书里刘黛玉平日里最喜爱穿的衣衫。

那丫头好看,长了张俏生生的鹅蛋小脸,两腮上面扑了薄薄的脂粉,嘴唇上抿了鲜艳红纸,用眉笔画浓了两条柳叶眉毛,两颗水灵大眼睛扑棱扑棱地直闪,颇为灵动有神。

台下观看听曲的百姓不下五十人,乌压压一片,她年纪

如此之小便上台演戏,还出演这等困难的独角戏分,不见半分畏众怯场,一看台词功力就是相当扎实,显然虽年纪不大,但登台演出的经验已经积累得不少了。

魏颉挺直腰板坐在高头白马的后背上,比其他站着看戏的围观路人要高出许多,得以清楚地瞧见台上那名小丫头的出彩表演。

这一场剧目难度最高的部分,无外乎便是所有负面情绪堆积至顶点时,主角扮演的“刘黛玉”抱着焚烧香火的铜炉嚎啕大哭的那一幕。

只因到了那个时候,决计不可空着嗓子干嚎,必须带有足够凄惨苦楚的哭腔,而且也不能只哭不唱,毕竟这大白天的,好端端的跪在台上哭丧,像个什么样子?晦不晦气?

哭中带唱,向来最是考验演员的功力。

要做到嗓音抖而不颤,要给予台下看戏的百姓足够的情感渲染,要吐字清楚、声调稳健,要叫人对“刘黛玉”这个角色产生强烈共情的同时,也能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就难之极矣了!

如此艰深苛刻的要求,就是那些个上了岁数的老角儿,都不一定能做得很好,更何况是眼前这名连二十岁都还远远不到的小姑娘了。

然而书里焚香葬花、多愁善感的刘黛玉确实不过才十六岁的破-瓜年纪,此乃广为人知到算是“常识”的事情了,若是戏班子厚着脸皮搞个半老徐娘出来扮演此角,就算唱得足够好听,观众多半也是要不肯买账的。

这就是许多滇戏班子回避演出一戏码的缘故。

而今日,那个身穿石榴红箭袖的“小角儿”,年纪不大,却靠着精湛无比的台词技巧以及高超出世的临场水平,顺顺利利的完成了这一场极难的剧目演出。

舞台上面除了吹奏丝竹、拉弹乐器的那些人外,全程几乎只有一人在说词唱曲而已。

一个细细瘦瘦,感觉一掰手腕就会当场骨折的年幼小丫头,围着一鼎飘着幽香的铜炉。

全程紧慢有致,该高时绝不低沉,该低时绝不高昂,吐字珠圆玉润、悦耳动听,配合或振奋激越或宛转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在全戏的最高-潮处,带着令人潸然泪下的绝佳哭腔,唱完了整首难度极高的曲子。

一曲“黛玉焚香”演罢,台下已不知有多少对男男女女泪眼婆娑,说不出的伤心感动。

乐声停,一出戏码便算是完了。

今日这个滇戏班子仅演出了四台戏,这出“黛玉焚香”乃是作为压轴货的最后一场。

演完即可收工。

整个戏班子的几十号成员都从幕帘后头走了出来,站在台子上,向着台下的所有观众作揖行礼。

那个饰演“刘黛玉”的小丫头,此时站在一名身材矮小,穿有绛红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旁边。

那男子的眉毛浓密而上扬,恰如两柄飞剑一般。

眼神里却无几分精烁的光泽,加之其皮肤暗沉且略有松弛,眼角、额头已分布了不少明显的皱纹,脸上看起来并无多少脱俗的气质。

那个并不比红袄小丫头身材高大多少的中年男子对着台下的观众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小女许灵霜虽跟随我演出多年,今日却也是她第一次挑战这出难度不小的‘黛玉焚香’,表演成功与否我说了自然不算,还是要看大家伙儿的意思,望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我老许在这里多谢啦!”

老班主讲完这番话,几十个滇戏班子的徒弟都纷纷从台上走了下去。

端着盆子向一众“衣食父母”讨要钱财。

而那名体格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的中年男子仍和女儿在一起,站于舞台之上,朝众人躬身不起。

魏颉也知这出戏由一个小姑娘演出来有多么的不易,便也慷慨地掏了一张二十两纹银的票子放入了盆中,算是酬谢他们今日的这场滇戏表演。

待钱要的差不多了,一众戏班子弟也都返回了舞台。

“什么?三……三百两银子?!”

那个姓许的男子见有人竟一口气打赏了三百两雪花纹银,顿时大吃一惊,顺势往台下望去。

但见一位身穿茶绿孔雀织锦衣衫的年轻公子双手负在身后,悠哉游哉地走近了那座舞台。他的身后紧紧跟了七名体格健壮如牛,手里把持着钢铁棍棒的高大仆人,七人俱是凶神恶煞、霸道粗犷。

锦衣公子冲着呆立在台上的瘦小男子打了个哈哈,眉眼甚是猥琐的笑道:“喂,老倌,那个唱戏的小姑娘是你女儿吧?不错不错,水灵得紧,入得了本公子的法眼!”

穿着绛红袍子的中年男人低头应了一声,言语奉承地说道:“小女能得公子喜爱,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那衣衫华彩的有钱公子一听这话,立时拍手叫好道:“妙极了呀,这般说来,老倌你是同意让你女儿嫁给我咯?”

台上的众人尽皆震惊万分,那个脸上薄施粉黛的俏丽小丫头本就皮肤白皙,如今被这么一吓,更是骇得连半点儿血色都没有了。

许姓男人嗓音发颤,摆手说道:“公……公子,小女年纪尚幼,还不能嫁人呐!”

年轻公子用鼻子狠狠出了口气,语气不屑的说道:“哼,足够了,我看她也该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了罢?能用就行了,本公子啊,从来便不挑食!”

此等严重侮辱人格尊严的话一出口,登时惹得一众戏班弟子怒目而视。

涂粉的小丫头更是吓得躲在了父亲的背后,战战兢兢地不敢露头。

而那个一身衰弱老骨头,瞧着很是不经用的中年男人却并无多少脸部的神色变化,只是那双本就不怎么大的修长眼睛,眯得更是狭小了。

年轻公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三百两银子就当是定金,待我把你女儿娶进门做第六房小妾后,自会再给老倌你几百两银子当养老钱哩!”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语气冰冷无情地吐了几个字出来:“公子请回吧,我是断然不会把女儿嫁给你的。”

年轻公子眉头当即一挑,扯开嗓子厉声喝道:“好个不识趣的大胆刁民,你可知本公子是谁?”

他转而对身后的一名魁梧恶仆说道:“你,快去告诉他老子是谁!”

那个被指名的高大武奴大声冲台上吼道:“我们家公子可是这贡章郡胡太守的独生子,胡绾,胡大少爷!”

周围看戏的众人得知其尊贵身份后,皆心中暗道:“原来是那个胡太守的儿子啊,难怪能够飞扬跋扈到这种程度……”

贡章郡乃瑜州数一数二的大郡,其郡守胡桢夏更是与那位强蕃琅琊王嬴関都有不错的交情,靠着和藩王的那层扯不断的“铁”关系,胡太守身在贡章,从来便是那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至高存在,曾说过“我让何人三更死,谁敢多活到五更”这类凶残无伦的狂放言语。

因此,那些恨得牙痒痒的地方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地给胡桢夏冠了个“胡阎王”的诨名。

其子胡绾含着金钥匙出生,惯来便纨绔至极,最爱干那些耀武扬威、欺男霸女的短命勾当,曾在街头把一个身怀六甲的可怜孕妇一脚踢死,并差遣一众手下将那个孕妇的丈夫活生生剁成了一滩肉泥,喂给街边的野狗吃了。

如此滔天恶行、如此横行霸道,也难怪会被当地人称作为“贡章小霸王”了。

若非那个滇戏班子是从外地赶来此处,多半一听到“胡绾”这个名字,便要吓得够呛。

见自己的赫赫威名居然没能唬到他们,贡章小霸王着实有些不爽,呼唤恶仆道:“去啊,还不快把那个小丫头给老子抢过来!”

七名体格雄健的恶仆听从主子的吩咐命令,手持棍棒就朝台上大踏步冲了过去。

那群尊敬师父的戏班子弟忙对老班主喊道:“许班主,你快些带着小霜儿离开吧,我们在这里挡着!”

话未说完,站在台子最前头的几名弟子已被棍棒结实的砸中。

他们手无寸铁,又都是靠沿街唱戏卖艺吃饭的,如何能是那群专门以打架为生的恶仆的对手?

眼看就只有白白挨打的份了。

长棍一记记挥舞下去,舞台上尽是戏班子弟们的惨痛哀嚎。

台下的小霸王胡绾瞧得极是痛快酣畅,连声叫好道:“好,打得好啊!都给我往死里打,哪个出力越多,我给他的赏钱越多,哈哈!”

一众恶奴听到“赏钱”二字,皆是情绪高涨、精神振奋,个个儿加重了抡动棍棒的力度。

“啊——”

此刻,那个在贡章郡里完全可以横着走的年轻小霸王惨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前扑了过去。

结结实实地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不出意外的磕掉了两颗大好门牙,满嘴都是鲜血。

只见一名穿着磊落青衫,皮肤白得好似羊脂美玉般的公子身形挺拔地站立在胡绾的后面。

适才正是他从后头蓦然飞起一脚,将那个不可一世的贡章小霸王给踹飞了。

胡绾看着地上那两颗沾了泥土和血液的门牙,扭过头望了眼那名丰神俊逸的青衫公子,发疯似的破口大叫道:“都他-娘的给我上啊,给老子把这家伙剁成肉酱,喂猪!喂狗!”

七名持棍恶仆接二连三的从舞台跳下,大喝着朝那名青衫剑客奔去。

魏颉脸上流露出极度蔑视、鄙夷的神情,冷哼一声,身形轻轻一掠。

瞬间来到了七人的面前。

眼下的他,已然坐拥四阶洗髓境的高深修为。江湖上许多威名显赫的武林门派,靠着一位或数位三阶百尺境的宗师级高手便可稳稳地坐镇并号令一方了……更何况是传奇盖世,离超脱凡人之躯的五阶脱俗境仅剩不多距离的第四阶境界呢?

三拳两脚之后。

七个为虎作伥的恶仆或脑袋中拳、或躯干挨腿,无一例外都昏厥在了地上。

魏颉轻描淡写地秒杀了七名身材魁硕的持械大汉后,微笑着缓步走至了小霸王胡绾的身前。

胡绾见几名手下都被快速放倒,本有心撒腿跑路,无奈适才腰眼里吃了一脚,当下实在疼得厉害,再也走不动路了。

只能任人像提小鸡仔似的给提了起来。

“大……大侠,饶……饶我!”胡绾门牙脱落,加上惊吓过度,几乎讲不清楚话了。

魏颉瞧着那个快要怕得尿裤子了的贡章小霸王,赏了他几个生脆响亮的耳光,将后者那张本就长得不好看的脸抽打得如同臃肿肥硕的猪头一般,挑眉骂道:“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人家小姑娘生得又漂亮,唱戏又好听,凭什么要嫁给你这种人?你配吗?!”

说着即又伸出一脚将其踢了出去。

胡绾被踢飞出一丈多远,稍微扭动了一下身子,便即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