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的周围是一个个被玻璃罩笼罩的区域。个个里面都是一个自给自足的生态圈。而且景象各不相同，有些重力似乎极低，孕育出了像气球一样的生物，有些沉浸在海洋里，各种稀奇古怪的鱼类在里面生活，总的来说，这里的一切像是一个生态试验场，检测极端环境下生物的适应性。他把这个猜测告诉海因莱茵上校，对方并没有表态。他只是领着白伽珞往塔里前进。那塔看上去没有门，构成它的是变幻着流光的不明物质。白伽珞试着用手去碰它，冰凉且坚硬，坚硬如钢铁，冰凉如雪块。但它确实是在像是液体一样不停地变换着。海因莱茵上校用手杖在塔的表面画了一个圈，然后就这样从圈里毫无障碍地通过了进去。白伽珞有样学样。竟也有效，仿佛画圈本身就是一个钥匙或者咒语，只要口令符合，它就变成了一团空气，可以随意进出。
当白伽珞踏入的一刹那，周围的景色便改变了。他仿佛来到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很多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在广场上穿行。他们穿着上下一体的长袍，袍子上没有一处接缝，也看不到缝合的痕迹。白伽珞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天衣无缝这个成语。他试图和他们打招呼，没有一个人回应。
“别自作多情了，这些只是影像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不是实体。”海因莱茵上校一边说一边把手杖伸向向着他走来的一个人，那个人就这样径直地穿过了手杖，看上去确实像是什么投影。
“这些……都是什么？”白伽珞有些颤抖地问。
“很久以前在这里生活的人。”海因莱茵上校说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这片遗迹已经有上千年了。”
“就是说……”白伽珞努力整理着措辞，因为得出的结论让他有点不敢相信，“上千年前，人类是这样生活的？”
“对，超出我们想象的生活，耀晶的文明。”海因莱茵上校说着，他的背后一个人张开双臂低声吟诵，嵌在两只手腕上的耀晶立刻展出一对翅膀，那人驾着耀晶的翅膀飞上空中，像是做梦一样。
“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有证据么。”白伽珞并不能相信这样一个结论，因为并没有任何一点只言片语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来，告诉后来的人曾经的祖先是这般容貌。
“有。”海因莱茵上校笃定地说，“人类是星辰的子民，终有一天要回到星辰的怀抱。”
“这是神话！”白伽珞想都不想就打断了他，“还是原住民的神话！这个怎么能作为科学的依据？”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东西。总是会有一些事实，一些理由，因为时间太长了，长到连传唱它的人都无法去相信它，后来就变成了神话。”
白伽珞默然不语。他环视着四周，奇妙得只会出现在梦里的景象在他周围接二连三地上演。人凭借耀晶就可以凭空制造物体，这种技能似乎连小孩子都会。消耗一颗拳头大的耀晶，就能唤出精密而复杂的自律机械。而这一切只需要靠手环投下一个设计图的投影，然后张开手默念什么密码就可以了
简直像是……魔法。
对……魔法。魔法一样的世界，虽然在白伽珞的内心帝国长女已经足够魔法了，但和这里的景象比起来完全不算什么。他知道在中世纪的传说中很是有一些魔法的东西，古代传说中的君王往往是学识渊博的法师。但那只是传说而已啊。白伽珞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甚至不愿意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研究的耀晶居然可以做到如此的地步。他看着海因莱茵上校，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听到否定的回答，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根据。可是对方却这样问道。
“你知道晶澈权柄吗？”
晶澈权柄，一者为剑，一者为旗，剑为惩罚不臣之剑，旗为召集天下之旗。当灾厄降临，会有人执起剑和旗，拥抱天道，功德圆满。
这是记载在白伽珞很久以前翻阅的耀晶笔记上的话。但白伽珞一直以来只是当做作者的疯话而已。现在又被提及，还是万里之外的一个异国人提及，诧异的心情溢于言表。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推测。”海因莱茵上校叼着烟斗，非常郑重地说道，“我们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凭空多出来耀晶这种东西，为什么所有的神话都在不断地提及星辰、天国、天道这种并不在地面上的东西，并且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我们人类是来自那个地方的，天下没有这种巧合。只可能有一个源头，人类共同神话的源头，我相信就是在这儿。”
海因莱茵上校跺跺脚，这样强调道：“这里，就是神话的起源，或者起源之一。我们看到了天道和天国，白伽珞博士。”
“这样想也不无道理，可是……和晶澈权柄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证实了神话的可信，不妨把世界各地的神话串联起来，我试图拼凑了一个故事。在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有超出我们想象的文明，他们发明了耀晶服务于自己的生活，然而有一天，耀晶不再收控制，可能是由于各种原因总之就是失控了。耀晶不断地增殖，最终摧毁了祖先的文明。幸存者只好放弃自己的生活走出文明极高的城市，从头开始用自己的双手重新建设家园。为了不让后人忘记祖先还有这样的文明，他们保存了一些遗迹，比如我们现在看到的，并且编造了神话指引后人去寻找它们。他们也预料到了耀晶的增殖并不会停止，设置了一个钥匙或者方案之类的东西，那个东西，被后代称作“晶澈权柄”。当耀晶毁灭这个世界的时候找到它就能再次拯救人类的未来，成为救世主，掌握一切权利。所以如果没有晶澈权柄，又没有别的办法，那么……”
他顿了顿，神色无比紧张肃穆：“我们的世界，就行将毁灭。”
“哈？”白伽珞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了。
“耀晶的增长不会停止。它会同化和吞噬周围的一切。虽然过程很缓慢，但这就像是在培养皿里有丝分裂的真菌，基数越大速度越快。同样是一次分裂需要一天的时间，基数一个只能分裂出一个来，基数一百万就能分裂出一百万。所以你有没有发现，耀晶的数量是呈指数增长的。倘若有一天耀晶的基数突破阈值，世界是怎样的面貌？”
“耀晶失控，地表会被耀晶同化，然而……”说道然而的时候，连白伽珞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颤，那刺痛的感觉让白伽珞的心瞬间就冷了半截。
他想到了，耀晶既然蕴含着极大能量，一块拳头大小的耀晶都能造成大爆炸，倘若是整个星球都耀晶化……不……其实不需要整个星球，只要星球质量的百分之一是耀晶，一旦能量被全部激发，这个星球就会被炸成两截。和这比起来，瞬间扫灭上万人的耀晶射流根本算不了什么。而激发平日呈现惰性的耀晶，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像帝国长女，半耀晶化的身躯，只要凭借自己的意志就能驱动身体里的耀晶幽能。而如果有那种可以自由地掌控耀晶的人呢？
比如……eva eins？
看到白伽珞泛白的表情，海因莱茵上校沉声说：“你和我想的一样，白伽珞博士。原住民不仅低贱而且危险。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世界就这样完了却无法阻止。博士，你可以帮我。从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有这样的预感。你说你要成为伟人，现在机会来了。”
“这就是……你带我来的目的么？海因莱茵上校？”
海因莱茵上校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拒绝，会怎样？”
海因莱茵上校听完，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很自信，像是穿透了过去未来，以上帝的角度轻笑着。
“你不会的，白伽珞博士，因为你归根结底是个好人。而好人总是要为他人活着的。”
“我拒绝。”
白伽珞给出了一个似乎超出预料的答案。他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傻子。没有人会把自己的未来压在一个别人的猜测或者说妄想上的。更何况……
更何况白伽珞毕生的愿望就是能把自己对耀晶的发现告诸全世界，耀晶可以代替煤炭，人类使用耀晶就会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未来。如果白伽珞相信海因莱茵上校所说的，那岂不是说自己的梦想原来是让人类速死的毒药么？
耀晶是有害的，应该加以清除
耀晶不能使用，因为随时都可能被激发。
原住民应该杀绝，防止再出现耀晶操纵者。
人类要拯救自己的世界，就要根除耀晶。
这其中的每一条，每一条都不愿意相信，这是在往自己的人生目标上捅刀子。如果连生存的唯一目标都要被自己否定，那么白伽珞还有什么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但是，他深知耀晶的恐怖威力。那朵萦绕在他心头的蘑菇云，至今还没有消散。
“这就麻烦了啊……白伽珞博士。”海因莱茵上校露出了少有的苦恼的表情，他摸着自己光亮的脑袋，不住地跺着脚。
“我以为你应该有那么一些身为伟人的自觉的。”他说着，点起了烟斗，“你做丧家之犬已经习惯了啊……白伽珞博士。你被你的祖国变相地放逐，不就是因为耀晶么？帝国长女阻止了你对耀晶的深入研究。她们只需要你知其然好帮她们更新武器，不需要知道所以然。对耀晶探求得越深，就会越后悔，越有人不会容你，越有势力要利用你，越有亲人会疏远你，连你的信仰都会背叛你。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人能理解，甚至会把你当成坏人。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想为什么不做一个懵懂无知的凡人？为什么会听说过耀晶这个词？你背负了沉重的责任，却无人可知，都是因为耀晶。”
他指了指白伽珞那钢铁的义肢：“你造出来了这件东西，应该是有一点体会的吧？但是你还没有真正用过。因为你对耀晶的了解还不够深。耀晶动力并不仅限于驱动义肢。它终归是要见血的。你有没有想过你将会在什么时候拔剑，为了什么刺向什么人？是帝国长女吗？是我吗？是你的祖国吗？还是……”
海因莱茵的脸上露出邪恶的一笑，他低声吐着字，字字都如同魔鬼的吐息：“你的青梅竹马，陈碧晴？”
“你疯了吗？”白伽珞捂着自己的义肢，颤颤说道
“你会明白的。或者说你已经明白但是暂且还有资本装作不明白。但日子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