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被烧死了，她没能留下尸体，只剩下一把灰。
我的医疗费是糖糖和赵志方出的，但糖糖一直没有来医院看我，至少在我清醒时没有来看过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赵志方在，他会叹气，会来回走动，会看着我落泪，他这样一个汉子，落泪的样子很是感染人，但我一次也没有哭过。
我全身重度烧伤，一直在植皮，一直在手术，但有些地方的伤是治不好了，我不在乎。
我躺在床上不动时，会闭上眼睛，其实我并没有睡着，但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中就会闪现出果果的样子，她从小到大的样子，她在笑，她在哭，她在喜悦，她在难过，她在恐惧，她在唱歌，更多的时候，是她在跳舞。
我不想睁开眼睛，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睁开眼睛，她就会消失。
“你应该下床活动，这样一直在床上躺着，对你的恢复很不利。”
赵志方坐在床边看着我说道。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对我很关心，但我不在意。
我在床上扭动了两下，我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好几个月，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身上已经不疼，我翻身，坐到了床边上。
“医疗费共花了七十六万多，大部分是糖糖拿的。不过，她好像不想见你。”
我用力站了起来，然后开始在病房中活动。
“你……莫凡你在想什么？”
我的脸一直阴沉，赵志方这样问是对我关心。
我轻轻摇头说道：“我没事。”
我声音出口，但却非常的沙哑，就仿佛嗓子被无数的烟火熏过，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浓烟破坏了我的嗓了，还有我的呼吸道，但我会在意吗？我不在意。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一连问了三句，赵志方用手摸着他自己的脑袋，然后看着我问道：“是啊，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问他，他问我，所以没有人会回答。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志方又问道。
我停下了走动，眼睛看着他说道：“我在睡觉，闻到了焦糊味，最开始以为是楼下有人在烧东西，后来意识到不对，后来意识到是从果果房间中传出来的，于是我想打开门，可是门被她从里面锁死了，等我撞开门，她已经散开了。”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泪流满面，没有声嘶力竭。
赵志方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可是为什么？火是自己烧起来的，还是果果自己点起来的？假如是自己烧起来的，果果不可能睡那么死吧？直接就被烧成了灰？如果是果果自己点的，她一定是最开始就点着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果果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那么的上进，她对世界充满了希望，她是那么的阳光，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志方越说越激动，我却并不激动，我摆了下手说道：“也许是意外，但这谁会知道呢？我想不出她为什么会死，那么她就不是自己要死，肯定是意外。”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赵志方还在自语，我望着窗外，窗外什么也没有，天空阴沉黑暗，就如同倒扣了一口大铁锅。
“啊，对了。”赵志方拍了一下脑门，从衣服里抽出个信封交给我说道：“这是糖糖让交给你的。”
我接了过来，信封上没有字，但封口封得好好的。
“听糖糖说，这是她在青豆咖啡馆里找到的，在果果经常放衣服的柜子里，她感觉应该是给你的。”
我扯开了信封，里面有张纸，纸上有字，字迹清秀漂亮，这是果果的字迹。
哥，见信好。
这也许是果果写给你的第一封信，希望不会是最后一封信。
小时候，当我意识到，别人都有父母，而我没有时，我是彷徨的，可是，一个小孩子，又怎么会懂得彷徨呢？我只是感觉很难过，很失落。但幸好，我有哥哥。
哥哥会在夜里抱着我，看着我入睡。我也想让妈妈抱着入睡，可是我没有妈妈，只有哥哥，哥哥就是果果的天，哥哥就是果果的所有。
哥哥你知道吗，你会在垃圾桶里翻找，而果果会跟着你，那个时候，有很多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们，可是果果从来不曾在意，因为果果知道，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但还是会失落，比如星期天时，别的孩子都跟着父母去玩，而果果需要跟在哥哥后面推小推车，车上全是废品，也是我们全部的生活来源。慢慢的，果果习惯了，因为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我们终会长大，我们都长大了。
长大后，确切来说，从果果十一岁时，果果就理解了哥哥的不容易。有时候果果会想，在小的时候，在果果害怕的时候，哥哥其实你也很小，那个时候你害怕吗？答案是你也会害怕。但你总会告诉果果不要害怕，你在害怕，却还要安慰我不要害怕。你还是个孩子，却需要照顾一个孩子，你的苦我全理解了。所以哥哥你在果果的心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就是果果的所有希望，在果果的心里，你是哥哥，你是爸爸，你是妈妈，你是所有。
我觉得，我认真学习，长大后找个好工作，再来好好的让哥哥你享福，这就是我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所幸的是，我学习还是不错的。但哥哥你不是这样，你不认真学习，果果很难过。
这个时候，菜菜出现了。
她说得很明白，她想拯救你。她成功了，我很感激她。你跟她相恋了，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一件事，对你来说如此，对果果来说同样如此。你认真学习，你认真的学习编程，而且果果也毫不怀疑，等过几年，等你积累够了，你还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作家。
生活对我们是不公的，但同时也是公平的。未来的生活，一定是极为美好的。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我们的生活应该充满阳光。
我们不该去游泳，我们真的不该去游泳。菜菜死了，我和糖糖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在医院中，在你昏迷中，你会叫喊，我和糖糖明白了，你只所以会叫喊，那是因为你在内疚。
我和糖糖都在盼望着你说出来，你在那一刻胆小了，变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但我们不怪你，只怪菜菜命苦。
可是你不说，你想瞒着我们。
于是，果果的世界崩塌了。
菜菜的死因你不说，那么，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果果的呢？
你让果果感觉到，你不只是懦弱，你还很虚伪。
这是果果不能接受的结果。
我每时都在劝自己，劝自己不要再想这件事，哥哥你一定也很难过，我不应该再提这件事。
可是我憋不住，我说了，我亲眼看到了哥哥你的难过。
哥，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们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们为什么要活着？
为什么？
果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