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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你不配

回忆梦境,后山山顶。一切都跟着石头倒流了,子桑越也回到了十六岁。

也许,他要再次经历一遍过去。

耳边又响起了瞿如鸟的叫声,凄厉尖锐,刺耳难听。

"过去不可改变,若有意为之,幻境灭,你好自为之。"

子桑越点了点头,瞿如便飞走了。他一个人坐在树下,等着即将出现的风华。

今天是个晴天,万里无云,远处的山看得一清二楚,巍峨挺立,深青妩媚,连绵远阔。

"子桑——"风华从花后走了出来,手里一如既往地抱着琴。

"哎?你今天好早,我以为我已经很早了。"

子桑越笑了笑,没有说话。

"之前说要送给你的剑穗我做好了,给,你看看。"风华说着,给了子桑越一个红色的流苏穗子。结很小巧,但有几个多出来的粗线头,料子有点糙,不过很干净。

子桑越把剑穗拿在手里,熟悉的触感瞬间勾起了眼泪,好像多年的时光争先恐后地想涌出眼眶一样。

"怎么样,喜欢吗?"风华一脸期待。

"喜欢。"

"哈哈那就挂上呗,你一直拿在手里,我还以为你嫌弃它呢。"

"你做的我怎么会嫌弃。"子桑越习惯性地去拿身侧的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剑已经交给子桑溪了,现在在自己身边的只是一把不知来历的铁剑。不过他不在意,把穗子绑到剑柄上,又细细抚摸了下那个结。

"怎么了你,今天这么反常。"风华低头捏了捏子桑越的脸:"不高兴吗?"

子桑越忙把情绪压回心里,拍开风华的手:"没有。今天要口试,文章背过了吗?"

风华一愣:"啊?什么口试?"

子桑越抬手一敲:"又没好好听长老授课,今天要查礼记的背诵。"

风华捂脸:"...我没背过。"

"你每天都在弹琴,哪里有时间背诵。"

"所以子桑你帮帮我吧?"

"不行,投机取巧对别人不公平。"

"就一次,就这一次,回来我保证好好背文章。"

子桑越看了一眼风华:"口试我要怎么帮你。"

"..."

"你倒不如趁现在再看几眼书。"子桑越起身,从手边拿过一本《礼记》扔给了风华,"走吧,去正阳殿。"

风华汪乎哀哉:"等一下呗。"

"晚了还要加抄。"

"哎...背不过怎么罚?"

"儒经一遍。"

"十八本书抄一遍?太狠了吧!"

其实只要把没背过的部分抄十遍就够了,子桑越只是在逗风华。

"走吧。"

"哎——走吧。"风华说着,拉住了子桑越的手。

"拉我做什么。"

"我要看书就不能看路了,你不得拉着点我啊?"

"狡辩。"子桑越别过头嘴硬,却还是任风华拉着他走。

今天很热,风华的手也很热。

"好热啊。"

"热就不要拉着我。"

"我就喜欢拉着你。"

"..."

"走路看书头好晕啊。"风华合上了书,干脆自暴自弃了:"背不过了,抄书就抄书吧。"

说完,风华就想松开手,却又被子桑越拽住了。

"干嘛?"

"你不是喜欢拉着我?"

"好你个子桑越,学坏了啊。"

"你的确坏。"

当然最后子桑越还是松开了风华的手。

过去不能改变,而六年前,子桑越并没有允许风华拉住他的手。

两人并肩到了正阳殿,殿前已经聚了很多弟子,书都被收了,子桑溪则在殿前把门,弟子两个一组地进。

风华还是笑嘻嘻的跟别人打招呼,子桑越照例一言不发走在他身边,接受着弟子对亲传的礼节。只是今天有些不同,礼节过后,多了许多讶异的眼光,余光还能瞥见许多人在偷偷戳旁边的人,然后一齐对着子桑越投来不同寻常的目光。

风华在低着头临时抱佛脚,还没有察觉。

眼前有一棵桂花树,正簌簌地往下飘桂花。许多弟子都躲开了那里,唯独子桑越,带着风华走了过去。

预料之中,几片桂花落到了子桑越头上。

预料之中,风华发现了。

"子桑。"

子桑越微微低下了头。风华一愣,而后轻轻拿开了子桑越头上的花瓣。

"谢谢。"

风华拍了拍子桑越的头,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干嘛?"

"直觉。"

"哈哈~了解我。"

周遭目光更集中了。子桑越记得,六年前的自己,这时如芒在背。

可他现在不在意了。

"趁现在再看一眼《大学》章吧。"

"啊?"

"修身齐家那里。"

"哦哦。"风华也没多想,直接翻到了前面,照着书开始念叨:"古之于明德于天下..."

子桑越站在他身边,听着他的声音,目光却投向了殿门口的子桑溪。子桑溪还是一样的不苟言笑,和今天相比丝毫不差。

过了一会儿,队就排到了他们两个。

"越儿来了。"子桑溪拍了拍子桑越,子桑越则行了个礼。

"师兄。"

"师兄!"风华把书双手奉上,笑嘻嘻地给子桑溪打了个招呼。

"嬉皮笑脸成何体统,还有,束带系好了。"子桑溪瞪了一眼风华,指了指他系在了中间的那个结。

"是!"

"进去吧。"

子桑越走了进去,风华赶忙跟上。

殿内,夏明德一脸恨不得让弟子语速再快点的表情,子桑霖面前则空无一人,悠哉悠哉地沏茶。见了子桑越,又是一脸笑眯眯。

"越儿来了啊。"

"见过长老。"

"免礼免礼,你来了正好我省心,四年前背过的书没忘吧?"

"没有。"

"云垂呢?学会了吗?"

云垂,子桑越剑法的绝杀,十六岁的他还没能参悟。

"会了。"

二十二岁的他确会了,也没错。

"那就不考你了,你我放心。"子桑霖叩了叩茶桌,"来尝尝我泡的茶,我考考风华小子。"

"是。"

子桑越拿过茶杯,一样悠哉悠哉地喝。风华心里却战火纷飞,就像千军万马准备过一根独木桥。

"风华——"

"弟子在!"

"南山怎么样啊?"

怎么问我这个?难道也是和我唠嗑,然后就不考我了?风华心想。

"好,特别好。"

"那剑术可有增进?"

"...嗯,有。"

子桑霖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怎么这么犹犹豫豫,平时是不是偷懒了?"

"没有!弟子不敢偷懒!"

子桑越边听边在心里笑:每天光弹琴不背书还不是偷懒?

"想家吗?"

风华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偶尔...会想我掌柜的。"

"知道了。"子桑霖茶杯一放,又往茶杯里续水。

"越儿,茶如何?"

"泡的时间有些短,有些涩。"

"这得怪夏明德这臭老头子的茶叶质量低下,我的茶艺可没有问题。"

"若是长老技艺再高些,粗茶也可成上品。"

子桑霖点了点头:"有道理有道理,不错。"

风华心里的独木桥上好像快没人了:是不是不考我了!

"来,言归正传,我来考考你。"

风华心猛的一沉。

"人一能之?"

"人一能之,己十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还好对这篇有印象。

"敖不可长?"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呃..."风华向子桑越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子桑越把茶杯从嘴边拿开,做着口型: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爱爱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子桑霖眯起眼睛,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子桑越和一脸慌张的风华,心里有数了。

应该来个长篇的。

"古之于明德于天下者?"

风华简直想对着子桑越撒花了。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呼,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

"好,你过了。"子桑霖笑了笑:"这么熟练,后边肯定背过了吧。"

"嗯!"

"这样,抄《曲礼》二十遍。"

风华低下了头:"原来您知道我没背过啊。"

"我虽然人老,眼睛还是好使的,刚才越儿提示你我可是看在眼里的,曲礼不多,抄吧。"

"弟子遵命。"

"还有你,"子桑霖给了子桑越一下:"在我眼皮子底下包庇,胆子大了。"

"弟子不敢。"

"你也一样,二十遍。"

"遵命。"

"走吧走吧,俩臭小子。"

风华笑嘻嘻拉着子桑越出了殿门。

"子桑你怎么知道长老要考《大学》?"

"直觉。"

"瞎扯。"

"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知道的呢?"

风华想了想,"嗯,不知道。"

"所以,只是个巧合。"

"勉强信你一次,走,去后山。"

子桑越走在外侧,风华有说有笑,时不时逗逗子桑越。远看,两人亲密得有点过分。

作为朋友,也有些过分。

许多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两人身上,慢半拍的风华也终于察觉到了有些诡异的气氛。他转头看向人群,却没人敢和他对视,纷纷扭转目光。

"子桑,他们是在看咱俩吗?"

"也许是吧。"

"我今天很奇怪吗?"风华先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后就想到了原因。

夏鸢说过的,剑穗。

果不其然,后出来的弟子也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风华被看的不舒服了,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自作孽"。

人群中。

"三师兄这剑穗是谁送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夏师姐?"

"不会吧,夏师姐要跟三师兄有情况早有了,他俩平时都不怎么见面。"

"就是,我也觉得是,要是夏师姐跟了三师兄,我怎么办哇——"

尔篱突然冒了出来。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风华送的?"

此话一出口,人群瞬间安静。

"哎我瞎猜的啊,你们当没听到,背书背书。"

"尔篱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就是,之前在饭堂就说只给三师兄做好吃的,偏心太明显了吧。"

"而且都不用和咱们一起练剑,可以俩人待在后山玩。"

"俩人?那岂不是更有可能?"

"而且三师兄都让风华拍他的头,哇,想想就很恐怖,"一个人说着就要去拍尔篱的头,被拍开了:"你看,尔篱都不愿意。"

"因为你手脏。"尔篱白了他一眼,"好啦好啦我就随口一说,别那么当真啊。"

然而人言从来都是这样,一旦有了开端,就会平添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话端。

"也许风华就是为了三师兄上的南山,估计三师兄跟长老打过招呼的吧,要么风华一个资质平平的人怎么进的来山门啊。"

队尾,一个脸色已经不太好看的弟子更加阴沉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尔篱戳了戳那个还在说话的弟子,指了指队尾的那个人,小声道:"不管是真是假让欧阳哥听到都不好,欧阳哥那么努力才上的南山,说这些这不是存心刺激他嘛。"

弟子们这才不说话了。

"尔篱,要不是你先起头,谁会往那种方面想?"队尾的那位欧阳显然忍着愤怒,开了口:"还有。我既然努力就不怕别人说,总比某些走后门上来的好。"

风华二人恰巧路过,子桑越也刚好听到这句话。

果然,这一幕还是来了。

"什么走后门,说谁呢他们。"风华好奇道。

"当然是说你,断袖。"欧阳瞪了一眼风华,嗤笑道。

"你说谁断袖呢?"风华摸不着头脑。

"还能谁,你和我们的师兄啊。"

风华已经有了怒意。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嘁,"欧阳扔了书,转而嘲讽子桑越:"师兄运气真好啊,碰上这么个宠着你的人,也难怪要走后门让他进来吧,偏私。"

"诋毁自己师兄很有意思?"

"嘁,师兄?一个偏私的断袖,简直是南山的耻辱。"

子桑越不为所动,风华却直接给了欧阳一拳。

"你有种就再给我说一遍,谁是南山的耻辱?"

欧阳也不甘示弱,擦了擦嘴角的血,转而和风华扭打在一起。一旁的人甚至都忘了拉架,呆住了。

"给我住手!"最后还是子桑溪注意到了这边,走了过来给拉住了。

"无视门规正阳殿斗殴,疯了是吧!"

欧阳吐了口血,风华爬起来理了理衣服。欧阳下手很重,而风华显然留了情面。

"越儿你就这么看着?!"

子桑越没说话,倒是风华,完全不在意子桑溪。

"我告诉你,骂子桑越,你还不配。"他指着被弟子扶起来的欧阳,狠狠留下一句,转身走了。子桑溪要留住他,却被子桑越挡住了。

"此事因我而起,师兄先处理口试的事吧,过些时候我会带风华去找长老的。"

子桑溪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当着这么多人护短,真是做得出来啊。"

子桑越看都没有看欧阳一眼,追上了风华。尔篱给欧阳擦了擦伤口,心里却莫名的幸灾乐祸。

"师兄完全没把欧阳哥你放在眼里啊。"

"我也不用他把我放在眼里。"欧阳拍了拍尔篱:"多谢,去背书吧,不然该挨罚了。"

子桑霖在大殿里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