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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

“说得好。”文清站起身,为白御城的演讲鼓了鼓掌。白御城回过头瞥了一眼,见是卫文清, 他登时站起了身,上下打量了文清一眼,露出他那副惯有的痞子般的笑容:“呦呦呦,这不是卫长官吗?怎么?卫长官也喜欢吃这种狗不食的东西?”

文清淡淡一笑:“你不吃,就不许别人吃?”

“许,怎么不许?”白御城傲然的说道。

话音一落,饺子摊主一回头,见老头痴痴的笑得全身打哆嗦。

白御城全然没反应过来,他傲慢的提起文明棍:“怎么,卫长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啊,”文清走到小摊儿主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递给他,小摊主一愣,他的饺子不过是五个铜子儿一碗,一下子给了两块银元,他犹豫着不敢接。文清笑道:“你拿着。”

“叫你拿着就拿着,那么多废话,”白御城白了饺子摊老板一眼:“拿了钱滚!”

小摊儿主忙接了,揣在怀里,拉着老头儿就要走。白御城一转手里的文明棍,手柄一段便勾出了老头儿的领口,把他向后托了几步。旁边的一个士兵飞起一脚踹在小摊儿主的屁股上,他一个踉跄飞扑出去,摔了个狗啃屎。他爬起来,顾不得收拾东西,慌忙跑了。

“骂了政府就想走?”白御城一勾手指:“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手下几个士兵已经五花大绑的把老头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是怎么了?白大少爷,我看你是号子里还没蹲够,要不要我再送你进去住几天?”文清利落的一抖手,一把比利时勃朗宁手枪已经落在手里。

“抓我?总得有个罪名吧?”白御城侧过脸来恨恨不已的瞪着文清:“上次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劝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今天这事儿我哪儿说哪儿有理,你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文清一手抓住老人身上的绳子,把他拽在身边,一抬手,枪口对着无盖苍天:“你一个没有军职的地痞流氓,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坐着官员的专车招摇过市,带着士兵耀武扬威,明告诉你,把人给我放了,否则枪一响,你,和你这群无法无天的狗屁军人,都得进军法处。”

白御城脸色变得铁青, 他的不忿写在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眼珠儿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犹豫着没有说话。

他一摆手,士兵放开了紧抓着老人不放的手。

“谢谢了。”文清凝重的望着他的眼睛,用日语道了一声谢。白御城登时一怔,他迟疑了半晌,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说什么呢?”他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文清眉心微微一皱,右眉微微扬起:“怎么?你不是在日本留学回来的吗?不懂日语?”

“呃……懂,怎么不懂,”白御城挠挠眉心,强行掩饰了他面上的尴尬:“我只是没想到你这种人回和我道谢。”他急忙转过身,似乎生怕文清发现他难堪的脸色。

他方才的样子分明是像掩饰自己不是日本人,他骗的了周围的人,但骗不了文清。白御城头也没回的坐上了汽车,一溜烟儿的跑的无影无踪。

“没跑儿了,”文清嘟囔了一句:“跟我演戏?”

文清一松手,方才被自己拉在手里的老人噗通一声坐在地上,他喘了半天儿,才缓过这口气儿来。文清蹲下身,用小刀割断了他身上绑缚的绳子。把老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老头像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他一缓过气儿来,就忙不迭的向文清连连拜了几拜。文清忙把他拉起来:“老人家,您快别这样,岂不是折死晚辈了?”

“姑娘啊,您到底是什么人,那帮人真枪实弹的,怎么到怕你了?”老头坐在条凳儿上,擦擦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他忽然嗅到自己的衣袖上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臭气,就像进了养鸡场一般恶臭难闻,他红着脸道:“姑娘,我这破衣烂衫臭烘烘的还是坐远点儿,别熏坏了你。”

“不必,您就坐在这儿,没关系的。”文清温然笑着从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一只自来水笔:“老人家,跟我说说您那块地的事儿吧。”

老头惊愕的站起身,望着文清,他摇摇头,连连摆手道:“姑娘,你这么年纪轻轻地,这种事水深的很,还是不要把你牵扯进去了,你救了我,我就更不能牵连你。”

文清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军官证,展开晾在老人面前:“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如果你说的属实,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公道?!”老头漠然摇摇头:“姑娘,你这么小的年纪,怕是不知道他们当官儿的心肠有多黑。你不知道,屏城新来的副市长,说是有什么大官在身后撑腰,他开始一副爱民如子的样子,说什么鼓励事业救国,发展什么轻重工业,等你倾家荡产的投进去,他们官兵一家,心就开始黑了,没了你的地不说,原来收好的补贴也没了影儿,政府和当兵的两不管儿,把老百姓当球踢。政府卖地的时候,红印子盖得响当当,转手就成了废纸。”

他叹了口气:“这就是世态炎凉啊,姑娘,你还年轻,又是在政府里当差,他们那帮子人,心狠手辣,你这样做事是不行的。下次你再见了这样的情形,不说话的才是聪明人,不然万一得罪了谁,他们要是联起手来弄你一个人,你就算有三头六臂金刚不坏之身,也是干不过他们的。”

文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在北安城的时候,她还没见过什么叫上下其手,这下她算是见识了。她咬咬牙,心里暗暗骂了一声。

“没事,你都告诉我,就算是和国府打官司,我也敢辩它个三分理出来。你说。”文清拧开自来水笔,老人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那些当兵的是如何如何拿着土地征用的告示从他手里抢走了土地,是如何威逼利诱让他三缄其口,如如何跟英国商人暗自通气儿硬是把他往死里逼的。

说完了,月亮也渐渐的爬上山了。文清站起身:“我都记下了,我要到哪儿去找你?”

“就到城隍庙后面的破寒窑里吧,我在哪儿还有床破被子,是一个乞丐兄弟分给我的。”老人说着把饺子摊儿旁边的桌子条凳收了起来,架在铁皮车上:“卫长官,您是好人,不管事儿成不成,小老儿都先谢谢你了,中国年轻人要是都像你这样,兴许中国还有希望。”

老头推起小铁皮车,他要把小车儿给那个送了自己饺子吃的小顺儿送回去,他要是连摊子都丢了,他那个暴脾气的老婆还不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架起车子,消失在夜幕中,望着他渐趋浑浊的背影,文清叹了口气,若是父亲还活着,应该也会这么硬朗。

回到家里,沈云帆还没有回来,文清扭开台灯,坐在自己的桌边,把刚才记下的东西一条条的整理出来。

这个老头原来是个富家一方的乡绅,他买下的这片地方着实不小,怪不得会被姓白的抢了去。姓白的一家果真是一家子的流氓习气,习惯了抢东西来使,都是二十世纪的人了,还遵循着大清朝那副父死子继的封建规矩。白劲雄那个没有功名的傻儿子,竟然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四十四团的继承人,怕是白劲雄心里也这么想的吧?

军阀官僚!文清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声。

这样的人虽说可恶,但要是想彻底的整治确实是个难题,北安城城破的那一夜,她不是没见着,四十四团的一个营抵得上旁人的两个团,轻重武器应有尽有,全然不像一个杂牌军应有的模样。这样的人一旦倒了台,对老百姓来说,未必是件好事,白家虽然黑心,但他们毕竟是屏城的门神,若是着门神被撕去,怕是什么阎王小鬼儿都要涌进屏城了。

“怕是屏城的政府要给这个老家伙背黑锅了。”文清冷笑一声。

“我回来了。”沈云帆推门进了房间,她二话不说,一头栽倒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手里大包小裹的提着衣裳和化妆品。文清关掉台灯,把刚才写的东西都收了起来,锁住。

文清迎了上来,瞥了她一眼:“嚯嚯嚯,你这是打劫了成衣铺,还是抢劫了银行啊,我要不要报警让你去自首啊?”

沈云帆强撑着爬起来,从桌上抓了个杯子倒了半杯水。

“凉的……”文清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把半杯水倒进了肚子里。

“没事儿,不管了,就这样吧。”沈云帆坐直身体,她把自己带回来的大包小裹一样样的铺陈再往文清面前:“看看,怎么样。瑞蚨祥的旗袍,这可是平金绣。”

文清侧目望着她微微一笑:“呦呦呦,看样子某些人有情况了。”

沈云帆温婉笑道:“别乱说,八竿子还没一撇儿呢,就是一起逛了逛,他倒是挺大方的。”

文清无言以对,无奈的摇摇头从她那堆儿东西里扯出一条围巾,那是一条纯羊毛的乳白色围巾,秋冬带的,文清捏在手里抖了抖:“你们俩是不是有钱没处儿花了,连冬天带的都给买回来了。这么有钱,接济接济我好不好啊?我可是连一套煎饼都吃不起的。”

“活该你饿死,”沈云帆细心的把她带回来的东西一样样的整理好,像个受宠若惊的小女孩一般望着文清:“你说,他怎么这么大方?他一个月才有多少津贴啊?”

“要么是他有一个有钱的爹,要么他就是人品有问题。”文清调笑道:“你希望是哪个?”

沈云帆白了她一眼,娇嗔道:“我一个也不选。”

文清温然笑道:“是啊,济沧兄那么憨厚老实的一个人,我估计他的人品应该是没问题。要是他爹有钱,他也不会这么大岁数才当一个小小的副官啊,这和警卫员有什么区别?要是那个白团长不把他当一回事儿,估计他这辈子都熬不出头。”

沈云帆收敛了笑容,她一本正经的望着文清:“你就不能跟我学学,多说点好听的?跟我认识了这么久,怎么我的优良品格,你一点儿都美学着呢?”

文清笑笑,把手里的东西放回桌上,正色道:“我跟你说个正事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