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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炉中的自我

“可惜他那样的纯粹,对付不了令尊那样的浑浊。”文清的话让徐文应着实一愣,他默然望着文清许久,他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

“我没什么意思。”文清急着否认他,有些话不能随便说,一句说错了,轻则前途尽毁,重则性命堪忧,文清深知这个道理,因而不想说清。

徐广立已经被屏城这个大染缸搅得浑浊,看不清颜色。尽管他已经如此事故,但和白劲雄他还差之千里。白劲雄是个聪明人,若是生活在小说故事里,他或许是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反面人物,但当他毫无保留的展现在眼前时,只会让人感到恐惧。

他是一座熔炉,把这个世上一切坚毅如铁都无声无息的熔铸,成了他需要的模样。

生活在这样一个浑浊的世界里,点着灯,小心翼翼的爬行,都难保不会滚进深沟,更何况徐文应和陈老这样勇猛的横冲直撞?

卫文清和徐文应不同,她乐见光明,但也并不会牺牲自己去充当什么血的教训。

徐文应见她没有丝毫想要解释的意思,便没再说下去,他抓起衣裳转身出去了。

小小的一间房,唯有文清一人站在里面。空间太小,小到让人喘不过气来。文清穿过长长的走廊,玉嶙峋还在梳妆室里,他一转身,见文清上来,他站正了身子,温然望着文清。

灯火幽暗,映得他面上的线条柔和如水,婉若月光下的一株清莲。见文清呆呆的望着他,许久,他莞尔一笑,问道:“怎么了?”

“你会唱窦娥冤吗?”文清忽然问道。

他一愣,来看戏的多喜欢盛世太平,亦或是那好心好报之类的戏,因而这出戏很少有人点。他依稀记得,自己还在学戏的时候,他的父亲还是科班班主,那时他拿着藤条逼着自己,打的狠了,身上一条青一条紫,窦娥冤便成了他儿时委屈哭诉的一种派遣。

他点点头,转身坐回到梳妆台旁,将脑后紧紧系着的绑带解开,将发冠取了下来。文清走进房间,如走进一个梦。

玉嶙峋指尖轻轻捻起一把小铁锁片,一个红木首饰盒盖被轻轻抬起,里面露出一支支小巧的簪环,在灯烛的映衬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如月色落进长河。

文清缓缓走到他的身后,呆望着镜中的玉嶙峋。

“你最近好像很爱来戏楼?”玉嶙峋把鬓边插得绒花拆下,搁在桌上。

文清没有说话,她痴痴的望着镜中的那个人,那个好像是玉嶙峋,但又扮演着其他角色的人,她终于开了口,问出一句所答非所问的话来:“你是谁?”

玉嶙峋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同样的问题,他的父亲也曾问过,入了化境的人,不知道自己本身是谁,他只知道自己是风情万种的杨贵妃,亦或是悲情的苏三,亦或是什么旁的人物。

他望着镜中的自己,只不过是卸了妆容的一个普通人,心下里忽然萌生出一种繁华落尽的悲怆,他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就是玉嶙峋啊。”

“你现在不是窦娥吗?”文清捻起一枚拇指大小的簪,凑在灯火旁,簪身上的水钻盈盈的闪烁。

玉嶙峋吃吃笑了,他捻起一方湿帕子,将半面妆容擦去,露出他本来的容色。他展开扇子,遮住那半面妆容:“我现在是窦娥吗?”

玉嶙峋面相本就秀丽,他对于自己的容貌绝对自信,因而就多了几分欲擒故纵的味道。

“你是玉嶙峋。”文清说道。

他将扇面一翻,露出那半面妆容,又问道:“我是玉嶙峋吗?”、

文清摇摇头:“你是窦娥。”

他放下扇子,从文清手中接过那支短簪,簪在发片上:“我现在又是谁?”

文清望着那镜中的人,玉嶙峋是美的,即便他花了一个如此怪异的妆容,但也不失和谐。文清傻傻的摇摇头:“我不知道了。”

“我还是我自己。”他一支一支的把短簪插进发片里,固定好,悠然说道:“尽管我在台上扮演者不同的角色,但我还是我,我的五官,我的手足,我的鬓发,我的血脉,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过。”

他缓缓站起身来,望着文清:“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时无刻不在扮演角色,关键是要坚定不移的守住自己,即便是被迫,即便是无奈,只要心境如常,我们就都未曾改变过。”

他说着拉起文清的手,诚挚的望着文清:“你想试试吗?”

文清本能的把手缩了回去,她迟疑的望着玉嶙峋:“试?试什么?”

玉嶙峋没有回答,他走出梳妆室,下了楼,穿过走廊,往前台走去,他打开大厅内的吊灯,欻拉一下,大厅里灯火通明。

“上来。”玉嶙峋说的轻描淡写,他站在舞台的左侧,沐浴在柔和耀眼光辉里,他依旧是那半面妆容。

文清摇摇头,她回过头,望着台下呆板的桌椅板凳,仿佛看见了白日里人声鼎沸的情形,千百双眼睛都盯在台上,那种感觉让人害怕。

“小时候学过,但我不常唱程派,”他一舒长袖,端起女儿姿态来:“未开言忆往事心中惆怅……”

台上唯他一个人,但文清却觉得眼花缭乱。玉嶙峋,着实是一个迷。他拥有太多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但却深沉的如一眼并不起眼的深潭。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做自己是一件难事。”玉嶙峋一折唱罢,停了下来。他的话很现实,现实到让人无从否认,认了命,都会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卫文清,而是李文清,张文清,王文清,你还能活得像现在这样潇洒吗?”玉嶙峋指了指身边的那片空白的舞台,温然笑道:“上来,站在这里,看看下面,想想你是谁。”

文清翻身跳上舞台,她第一次从这里向下张望,她有些怯懦的望着玉嶙峋,但玉嶙峋却泰然处之。

“我是……”文清忽然觉得可悲,她从小便刻苦,她已然超脱了一个闺秀应该有的全部技艺,但她依旧渺小。

三门语言,八年的功夫,枪法上乘,触类旁通,是个连王云羽都啧啧称赞的上乘人物,但在这个世界里,这一切的努力,都抵不过名字前面的一个姓。

玉嶙峋说的对,她不过是仗着自己姓卫,才能如此自由。徐广立,孟元安,包括白劲雄,方之圣,这一切一切的大人物,都对自己礼敬有加,无非是因为卫设。

望着玉嶙峋,文清的笑意缓缓舒展在唇角,她明白了玉嶙峋的意思。这个玉嶙峋,虽说是个乱世伶人,却有着苏格拉底式的哲学思想。

“是谁不是谁重要吗?”玉嶙峋笑着坐在了舞台上,他一指台下的空空如也,那是些似乎存在又并不存在的观众票友。

“他们不过是为了消遣,他们并不在意我是谁,也不在意我演的是谁,重要的是,我到底能不能合了他们的心思。”他笑道:“你信不信,这世上诸多人,还是希望能忘记自己是谁的。因为作为自己,他们要承担责任,道德,还有苦难。但忘记,就是一件更为容易的事了。”

文清点点头,她也坐在地上,她的眼眶微微湿润,玉嶙峋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玉嶙峋看透了她的格格不入,看透了她心里住着的那个永恒不变的叛逆者。

“如果我也选择忘记呢?”文清轻声问道。

他颔首微笑,温然说道:“那样的话,我也会选择忘记。”

文清不解,她呆呆的望着玉嶙峋,直到他缓缓说道:“你绝不是一个会放弃责任和道德的人,如果你放弃了,你也就不再是卫文清了,那样,我只能忘记你,因为要我记住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这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文清颔首含笑,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玉嶙峋那深沉的心境她只能意会。她望着玉嶙峋,渐觉睡眼惺忪,玉嶙峋静谧如夜,生在乱世,能守住这样一份宁静,他无疑是个智者。

“你刚才跟我说,你想明白了一件事……是什么?”话谈到这个份儿上,文清觉得自己可以坦然向玉嶙峋说句抱歉了。

他先是一怔,有些局促,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文清,摇摇头。

“不可说?”文清偏过头望着他。

他温和的一笑,垂下眼睑:“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明白了,真诚必须是一种态度。”

玉嶙峋的话说的含蓄,他并不在意文清是否能够理会。只是他听过文清对自己的评判是一盏不省油的灯开始,忽然觉得有一种隔阂油然而生,他恰不喜欢这样的隔阂。

“我的话说得不好,我收回,我向你道歉。”文清说着微微一低头,她满眼恳切,这些,玉嶙峋看在眼里,他淡然笑道:“其实这么说也未为不可,省油的灯不亮,不省油都是好灯。”

文清见他不生气,便笑了,她从未这样简单过,即便是在言则鸩面前。

“你今天不该对徐广立说的那个谎,”玉嶙峋说道:“徐少爷身份特殊,若有变故,他会把你拉下水,要仔细……”

他说的很对,眼光也很毒,文清对徐广立说谎,恰是她那份责任感在逞强,说到底,她并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文清默然点点头,应了:“法不传六耳。”

“自然。”玉嶙峋畅然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