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那个赵家的孩子？是不是？”
乱了，全都乱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文清第一次感到这样的绝望，好像平白推倒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万没想到，这是万没想到的。
白太太就站在面前，还是一副高洁富贵的模样，还是一副慈母面孔。难怪她会把自己卖给赵理合。文清放下枪，现在开着一枪，没有任何用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一切都来不及挽回。
沈云帆关切的望着自己，但文清却丝毫不为之动心。
她完全明白了，完全明白白劲雄为什么总对自己一副趋利避害的嘴脸，完全明白的白太太的莫名殷勤。文清说不出话，呆若木鸡的低着头。
赵秀云的血流到脚下，腥味铺面而来。天啊，这是什么世道，这是怎样的人间惨剧。文清的手上沾染着姐姐的鲜血，脚下踏着姑姑的一片殷红。
白劲雄怔怔的望着文清，他也慌了，但强装镇定。赵理合曾经说过，只要你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就帮你干掉他。文清的眼睛充斥着一片血红，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恨不起来了，大起大落太多，人就麻木了。
现在是该用这个理由的时候了，是么？
从前一直自怨自艾，问老天为什么让自己的命运如此多舛，问老天为什么自己命浅福薄，问老天为什么自己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现在她明白了，她完全明白了，大彻大悟。这一生，都被这个所谓父亲给毁了，毁的彻彻底底。
“白劲雄，”文清恨恨的望着他，他的脸色惨白，大概是太过心慌。文清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说不出话，半晌，她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我要告你。”
文清摇摇晃晃的从医院走出来，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沈云帆心里发慌，这不是她认识的卫文清，她隐约感觉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卫文清，彻底死干净了。
沈云帆瞥了白劲雄一眼，也转身出去了。白劲雄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狠辣，是专门对敌人的那种眼神。
沈云帆疯了似的打电话，但没有一个人接听，卫设不在，叶传一也不在，文清更是没有到玉嶙峋那里去。电话打到言则鸩家里，方喻接起了听筒，沈云帆听见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心里一颤，径自挂断了电话。
冲出门去再找，已经不见踪影，屏城这家医院处在一个好地界，街上人来人往的，谁能注意到谁呢？沈云帆想起方才文清的那句话，她说要告白劲雄，她能向谁告发？谁会接她的案子？这话说来可笑，有钱能使鬼推磨，然而卫文清却没有钱。
白劲雄的人也从医院里冲了出来，他们是直奔火车站去的，连白劲雄也上了车，决不能让她活着出屏城。
白太太妖娆的抿了抿鬓角，是时候该谢幕了，她这个慈母也没有必要伪装下去了。白太太瞥见满面诧异的沈云帆，鼻子里轻轻发出不屑一顾的哼声。
只听见呯的一声枪响，白太太仰面倒在地上，她的脸定格在惶恐的表情上。沈云帆吓了一跳，才看清，那子弹是正正打在眉心处的，这子弹很小，是勃朗宁手枪的标准配置。过往的老百姓一片惊呼，有的捂住孩子的眼睛，有的吓得抱紧脑袋。
枪响不久，大批警察黑压压的围了上来，打头的正是叶传一。他望见沈云帆，有些惊讶，便应了上来：“沈小姐，您怎么在这儿？你可知道凶手是谁？”
沈云帆决然摇摇头。
“叶局长，我刚才往警局打电话找你，我有急事。”沈云帆说着便把叶传一引到方才白劲雄坐过的诊室里。
叶传一皱了皱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屏城侦缉处副处长卫文清的远房亲戚，白团长开枪打死了他。”沈云帆捂住鼻子，这屋里的血腥气实在太重，她怀着身孕闻不了这种腥甜的气味。
“白团长？他不是刚刚官复原职吗？”叶传一蹲下身子，对赵秀云的尸身做了最后的检查。
“叶局长，现在白团长已经带着人去追文清了，他们要是真的在城里打起来，两败俱伤，高兴地是鬼子。”沈云帆拉住叶传一的衣袖：“求你派几个人去找找。”
叶传一忙站起身：“追她？”
“叶局长，别多问了，白劲雄心狠手辣的，万一他们交上火，文清虽然吃不了亏，但要连累老百姓的。”沈云帆说着已经把叶传一从医院诊室里推了出去。
叶传一还未站定，只见一个挂了彩的警察向自己跑来：“叶局长，不好了，火车站那边打起来了，四个男的打一个女的，那几个男的下手特狠，光老百姓已经打死了四五个了。”
火车站里一片狼藉，屏城火车站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血光之灾，老百姓纷纷抱头逃窜，售票员也都躲在窗口里不敢露脸。满地都是打碎的玻璃和躺平的伤者。
白劲雄来得早些，他一进来便往天上连开三枪，引得老百姓尖叫连连，鱼贯涌向车站门口，小孩子跑着跑着摔在地上，被后面蜂拥的人踩伤。
文清倚在车站里的石柱后，她本没有几颗子弹，但是枪枪到肉，白劲雄带来的三个卫兵也被文清撂倒了两个。
“姓白的，你还要不要脸？能不能像个男人似的，敢作敢当？”
白劲雄没有回答，他抬手又是两枪，子弹撞击在石柱上，溅起几颗碎片。
白劲雄见文清没有反应，便一脚把他的卫兵踢出掩体。文清反手一枪，也撂倒了。
他妈的，谁能想到，在蓝衣社摸爬滚打五年多了，到头会被这个老家伙困住，又不能杀他，只能这么干耗着。白劲雄到底也是被无罪释放了的，他都已经官复原职，如果自己用对付刘昭兮的手段去对付他。别说不现实，就是真的做到了，上面也不会轻饶了自己。
“丫头，我们做个交易，各退一步如何？”
白劲雄是真的慌了，才会打起做交易的幌子，文清一言不发，她不想退，半步都不退。
“只要你不去南京，什么条件都是可以商量的，否则，你就只能把小命留下了。”
文清反手一枪，子弹打在白劲雄藏身的墙角。
“姓白的，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文清越想越气，又补了一句：“去他妈的交易！”
白劲雄缓缓走出掩体，他手里稳稳地端着枪，一步一步靠上前来。文清一枪打在他脚趾前面两寸处：“退后！”
“条件你随便提，你想想看，你活了小半辈子，享过什么福？我可以让你享尽世上一切荣华富贵。丫头，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大家都能活命。”
文清一闪身，也立在白劲雄对面，两人持枪相向。文清凝视着白劲雄，双眼像离群的恶狼。她感觉自己心底里那埋藏多年的杀气渐渐氤氲在眼前。白劲雄激发了她从未有过的狠劲儿，卫文清从来没有这么决绝过。
“都住手！”
只听见一声暴怒的吼声，卫设和叶传一一前一后冲进火车站，随之而来的是二十多名手持长枪的警察。他们呼呼啦啦的把文清和白劲雄围在当中。
“妹妹，够了。”卫设转过身来，按住文清的枪口，他满目怜惜，但此刻丝毫不能化解文清心里的那正熊熊燃烧的杀气。
叶传一将证件在白劲雄面前一亮：“白团长，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白劲雄冷笑一声：“你敢动我？”
叶传一抬起枪口，直指白劲雄的太阳穴：“国家法度*，你犯法在前，我有何不敢？”叶传一喝道：“把他给我拿下！”
白劲雄被叶传一押上囚车，他挣脱几下，只留下一个恨意难消的眼神。
文清垂下枪口，面上仍旧没有丝毫表情。她已经听不见卫设那一声声殷切的呼唤，也看不见卫设那关怀备至的眼神，她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个倒下的亲人，只有流不尽的鲜血。
卫设愕然，把文清紧紧抱在怀里：“好妹妹，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的仇，哥哥替你报。你说句话好不好？”
卫设的怀抱很温暖，但却捂不热文清一颗冰冷的心。这个世界太残忍，总是给予文清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一次比一次无情，一次比一次难忍，这一次，她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哥，我完了。”
卫设心中一颤，万分惊愕的放开手。文清缓缓抬起头：“我这一生，好像没什么盼头了。”
卫设觉得鼻子有些酸楚，比起文清，他受过的那些磨难都算不上什么。他哽咽的说道：“好妹妹，你还有哥哥，你千万不能倒下，你是哥哥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是哥哥心里最重要的，就算哥哥求你，为了哥哥，你也该好好活下去。”
“我绝不放过他。”文清决然转身，敲了敲售票窗口，一个男售票员怯怯的露出脑袋：“您……您要买票吗？”
“给我一张去重庆的票，要最近的一班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