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牂牃(八)

师傅一言难尽的过去,让我无端的想到了自己。我到六岁大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哥哥,这当然不不能说是我的过失。我从小就和师傅住在一起,平日里很少外出。能够经常见到的人除了师傅和父王以及几个宫女太监外,就少之又少了。哥哥虽然不像我一样整日里和自己的师傅住在一处,可他常年和母后住在后宫,几乎也无多少机会出外走动。没有父王的谕令,即使是皇亲国戚们也无从随意出入后宫重地。我和哥哥一直无缘得见,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我不知父王为何迟迟不许师傅告诉我自己有个哥哥,大家也似都不谋而合的认为这是一件需要刻意隐晦的事情。我去见母后或者母后来看我,亦是从来不曾有只言片语提及过哥哥。生前没有见过面的我们两个始终像我俩的名字“日”和月“月”那样,生后过了好久才得以相见。尽管多年以后,知道了整个事件的始末不过是出于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我也同样感恩上苍让我拥有过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哥哥。他是我的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生命中能有的所有快乐。我爱他,胜过一切。

我记着六岁那年冬天的一天晚上,凉飕飕的晚风吹在黑魆魆的夜色上。现在回忆起来,那晚着实稀奇的很。冬日并不常见的乌鸦,从那天黄昏一直盘旋在我和师傅住处的上空。我斜倚床前,听着它们或是哀怨或是欢跃的叫声,心里阵阵的忧伤难平。一种叫做孤独的东西,在那个霜露漫天的冬夜忽然来袭。月光在我稚嫩的脸颊上从东移到西,不知怎的我的泪珠竟一颗颗的掉进了嘴里。泪水苦涩的盐腥味儿,蛰的我舌头上的伤口又疼又麻。我就是在那种迷迷糊糊的恍惚里,一头歪在窗台上恬然入睡。

睡梦中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大小的男孩,站在我的对面满脸笑意。我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挤眉弄眼的瞅着同样交头接耳的他。瞅了老半天我也没瞅出个名堂来,眼泪倒是因为长久的注视一滴滴的滚落下来。我的心里发急,正要开口问他是谁,他却伸出手来对我说:“走,我们一起玩去。”我犹犹豫豫的低头走到他面前,伸出小手去牵他一直伸着的小手。可不管我怎样努力,就是抓不住他的小手。我急出一身汗来,他却哈哈大笑着和阳光融为了一体。

“小懒虫,吃饭喽!”师傅弯腰垂首的趴在我的耳朵旁,大声叫喊着。我也大叫着从梦中醒来,睁眼看是师傅才放下心来。“小殿下啊,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是不是饿的了啊?走,咱们吃饭去。”师傅既是关切又像嘲弄的说着,伸手想要把我抱起来。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抱动我,这让心里的不快表露在了语言上:“看来啊,我也是饿的了。”师傅轻声自语着,表情失落的牵起我的手。我没去在意他落寞的神情,跟在他后头对我说出了梦中的情景:“师傅啊,我刚才做梦了。”

师傅放慢了行走的脚步,附和的问了一句:“哦,是吗?什么梦,不会又是噩梦吧?”我皱着眉头,仿佛思考问题似的回答说:“也说不上是噩梦,就是梦见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要请我和他一起玩耍。可奇怪的是,我怎么也抓不到他伸出来的手。”师傅听罢站住了双脚,回头看着神秘的一笑手:“小殿下啊,一会儿吃完了饭随我到屋里来,我有要事对你讲。”师傅老顽童般的神秘语气,很容易就激发了我的好奇心。他前脚刚进屋门,我后脚就屁颠屁颠的一路尾随而来。

皎洁的月光越过门槛,和我们一起走进了师傅的屋里。“小殿下啊,小心隔墙有耳,记着关好门,我给你说的可是天机哦。”师傅虽然是背对着我直走进了内屋,可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弄得我的小心脏鸡犬不宁。如脱缰之马般的想象力,在我四处张望着关上门的时候,被发挥到了极致。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有木板刻画、泥丸弹弓以及镀金飞镖,这些东西对于六岁的我已经是想象的极限了。上次师傅故弄玄虚的把我叫到内屋来,便是给我看了一本叫《山海经》的小画册,上面线条拙劣的勾勒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飞鸟走兽。

有长翅膀的金鱼,有会游泳的山羊,有能喷火的蛟龙……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心里一阵阵狂喜又一下下惶恐,生怕它们从纸上跑出来。晚上做梦梦到的全是入睡前师傅给看的画册上的怪兽,吓得我半夜紧抱着师傅哆嗦个不停。师傅还恶作剧的硬是要给讲鬼故事听,直到把我逗的真急了他才算完。我最是喜欢跟师傅在一起了,他总能给我带来惊喜和快乐。要不是他嘴上长着胡子,我可是真不看出来他比我大好几十岁。

我看到师傅和颜悦色的坐好了,就也蹦蹦哒哒的坐到他的身边问:“师傅,你快说说,这次又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师傅的笑容挤得眼角的鱼尾纹涨成了一片,他伸着一根手指堵在我的嘴上神秘兮兮的说:“小殿下啊,这次可不是什么东西了,这次是个大活人。”“大活人?”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不明所以然,惊异着接口问师傅:“你是说,这次你不送我东西了,你要送我一个大活人?”师傅脸上慈祥的笑意更浓了,他捋着自己飘飘然的胡子说:“殿下说的正是。”说完,他左手手掌下翻着朝床边的立柜做了一个呼唤的动作:“大皇子啊,出来吧,见见你的这个活蹦乱跳的弟弟。”

只见师傅的话音后面从立柜一侧神奇的闪出一个衣着打扮和我相仿的男孩,我伸手捂住了惊的将要发出声来的嘴巴。看他的个头比我略高,煞是喜人的浓眉大眼是草原人独有的外貌。他的长相及其英俊潇洒,红彤彤的面孔上五官精致的排列在一起。尤其是他那尖削的下巴,看得我都有些着迷。我忽的想起了梦中的那个男孩,不正和面前的哥哥是相似的么?想到这里,我赶忙掐了掐自己脸蛋上的肉,觉着疼痛无比,看来这次是真的了。只是不知他若伸出手来,我能不能抓到。

在师傅鼓励式的挥手召唤下,男孩神情羞涩的低着头走了过来。我也趴下头细看他的脸颊,已经红扑扑的好似西下的夕阳了。待他慢吞吞的走到了我的对面,师傅也像平时拉我的手那样拉住了他的手说:“大皇子啊,你和弟弟还没见过面吧?”师傅问完了话,自己也觉着有些多此一举,便用空着的左手拍打了一下自己宽阔的前额说:“你看我这记性,真是越老越糊涂喽,主上本就是特意安排你们兄弟二人最近两天才见面的。那好,我来介绍一下吧。”师傅又拉过来我,对男孩说:“大殿下啊,这是你的亲弟弟,名叫慕容月,今年刚满六岁大。从小和我在一起,性格倒是比我还机灵。”

师傅舒心的看着我笑了片刻,又拉过男孩的手对我说:“小殿下啊,这是你的亲哥哥,名叫慕容日。打小跟着主后住在一起,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孩子。”男孩的目光一寸跟着一寸的紧盯着我,好奇的眼神中掺兑着温情。我也瞅着他看,心里想着这真是美妙的一天,我竟然还有一个哥哥!从哥哥直视着我的眼神中,也不难看出他内心的欢喜。他频频的向我点头微笑,我也呵呵对他笑着。

时间在夜色的掩映下,一分一秒的滑了过去。师傅见我和哥哥都只是互相观望着对方,并不声言语,自己就出来打破僵局。他闷声惊雷的嘿嘿笑了几下,语意撮合式的说:“好了好了,不要再看下去了,再看眼睛里要长出茧子来了。”师傅笑呵呵的说着把我和哥哥的两只小手拉在一起,他的两只大手也放在上面轻拍着说:“来来来,都是自家兄弟,没什么好拘束的。你们彼此握握手,问问好什么的,大家熟悉熟悉。”

虽然师傅语调故作轻松的调合着,可毕竟是初次见面,我和哥哥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双方像是两截长在一起的木桩,若即若离的呆立着。我几次想要开口问他话,都觉着无从说起,便也只好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师傅。他似乎也是一样,看我看的不好意思了,就转头去看师傅。师傅呢,也只好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哥哥。到了最后,我们三个像是在演皮影戏似的,彼此默然无语的看来看去。夜风吹打的窗纸噗挞噗挞的乱响,我的心里也是一样。这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六岁的小脑袋只能表示无能为力。我把一直看哥哥的目光稍稍移到窗外,望着枝头的一轮明月想:“那只叫了好久的乌鸦,你飞走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