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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 再遇唐万(上)

第056再遇唐万(上)

蝗,左虫,右皇。

左虫右皇,虫中之皇。

俗言有曰:

蝗虫来,田不保。

蝗虫来,田荒荒。

不怕虎,不怕狼,就怕蝗虫害我田。

倘若和平盛世,朝廷还可组织官民,杀蝗救灾,尽量减少损失。然而,此时却是乱世,军阀割据,政令不行,朝廷非但不能救灾,反而加促蝗灾蔓延。

乱世粮贵,又逢蝗灾,无怪流民成群向南逃窜。

天灾非**,萧言也无能为力,只能祝福一批批流民,能在江南、庐江郡,获得新生。

成德流民载着萧言施舍的“问路费”——二十石粮食,感恩戴德离去,口口声声称,若能活命,将来必为萧言立碑传德。二十石粮食,不是小数目,若能省着点吃,足够一百名流民,生存三日。

就在成德流民告辞离去时,楚永突然指着流民其中一人,惊道:“咦,那不是唐万吗?”

萧言回头视之,却只见流民人头簇拥,不曾有唐万半点影子:“哪有?”

“没骗你,他躲我们呢!”楚永讶然一声,大跨步向流民群走去:“萧十一郎你不信,我将他揪出来,给你瞧瞧。”

躲?

想起唐万在刘晔家门前,被人肆意欺辱画面,萧言顿时了然唐万心结:颜面失尽,自卑情生,无脸再见旧人。

既然躲,就由他躲去吧!

然而,萧言正待唤回楚永,却见楚永已经举起手中剑鞘,拨开众流民,扯住唐万:“躲嘛躲!唐万,看见我们,也不打声招呼?”

唐万捂住脸,哑着嗓子说道:“我不是唐万,我也不认识你。你快放开我!”

唐万一边否认,一边试图挣开楚永的拽曳。只可惜,唐万如今饥饿数日,十分力气不剩一分,却是拼不过楚永的手劲。

“你不是唐万,谁是唐万?瞧瞧你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还是月初穿的那件,说假话都不会说。都有馊味了……”说到馊味,楚永嫌弃的丢开唐万衣襟,捏住鼻子。

唐万正拼力气挣开,哪想楚永突然松手,登时仰天摔倒,狼狈不堪,惹起一阵哄笑声。

“楚永,回来吧!他的确不是唐万。”毕竟同僚一场,萧言不愿在唐万伤口上撒盐,连忙含蓄招呼楚永。

孰料,楚永没听明白萧言背后意思,反而急着向萧言证明他没错。楚永不顾唐万衣服传来的馊味,扯起唐万,将他拖至众游侠面前:“萧十一郎,罗二哥,你们仔细瞧瞧,看他是不是唐万?我能认错人!”

萧言拍下额头,彻底无语:话说含蓄,真是容易引起他人误会。

萧言因刘晔崛起成德,曾与唐万齐名并称,号曰刘晔左膀右臂,皆为众游侠心中偶像。萧言麾下众游侠,谁不认识唐万?

“咦,真是唐万!”罗贲首先不可思议惊道。

“真是唐万哎!”

“唐万,你这是去庐江,寻刘公子?”

“唐万,你怎和流民混在一起?”

……

然而,任凭众成德游侠如何议论,唐万皆默然无语,略显局促。

事已至此,萧言也不能再装着不认识。萧言叹一口气,吩咐楚永道:“楚永,你去后面牛车,寻来一件单衣,给唐万换上。还有,唐万只顾赶路,怕是还没有吃饭。早上留下的干粮,你也拿来一些。”

唐万默默接过单衣,默默登上牛车,默默捧起饭碗,始终一言不发。

众成德游侠见唐万不吱声,也兴趣大减,复又纷纷散去。唯有萧言与牛车并行,时不时瞟一眼唐万状态,若见唐万碗空,吩咐人取饭填满;若见坛中酒无,吩咐人取酒斟满。只是,唐万默然无语,萧言也不曾多说一句话。

五六碗米饭下肚,又连饮三坛散酒,唐万终于进食完毕,恢复点精神。斜望萧言,唐万喉结几动,才犹犹豫豫,嗫懦说道:“其实,我不曾求学京师虎贲郎王越。”

“嗯?”萧言目光里泛起一丝疑惑。如若萧言没记错,成德北门初见唐万时,唐万曾自称他是汉末剑术大师王越弟子,令萧言好生敬仰。

再次沉默许久,唐万才又鼓起勇气说道:“我不是虎贲郎王越弟子,甚至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王越。我只是贪图王越名气大,才冒称他弟子行事。”

萧言恍然:原来唐万是假冒伪劣山寨产品。

揭开此节,一切前因后果自明,不是郑宝武艺冠绝于世,更不是王越剑术名不副实,而是唐万根本不曾得过他剑术真传。难怪,并非职业练剑的萧言,也能轻松击败唐万——山寨王越弟子而已。

瞧见萧言神情镇定,唐万心中一动:“你早就知道?”

萧言摇头:“不。听你说,才晓得。”

“你不鄙视我?”唐万又问道。

萧言呵呵轻笑道:“有甚好鄙视的!男人嘛,谁不爱吹几句牛皮?无伤大雅!你的剑术,其实还是蛮强的。刘晔聘你任事,看重的也是你手上剑术,而非王越弟子虚名。你的剑术,若是和楚永一般,你就是说,你是王越的师父,刘晔也不可能聘你。”

闻听萧言此语,唐万心意稍解:“萧十一郎,能听听我的故事吗?”

“你说。”萧言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听他人故事也好。

唐万长舒一口气,紧张心情稍缓,目光向西南方眺望:“虽然有人称我‘拼命唐万’。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其实很怕死,比任何人都怕死。”

“我是雒阳人,也不是雒阳人。”

“我母亲,本是一家大户女婢,后被人用马鞭抽脸,破颊毁容,扫地出门,降格嫁给我父亲。我父亲,是一名普通小工,靠力气做活,养家糊口。”

“我八岁那年,父亲替人建房时,从房顶摔下,不幸折断右腿。对方非但不赔偿我父亲医药费,反而说,我父亲做工不用心,摔坏他家琉璃瓦,非要我家赔偿一万钱。母亲气不过,孤身与对方据理力争,反被人骂作丑八怪,踩断右臂。”

“我还有一位弟弟,小我一岁。”

“我小时候很笨,事事比不过弟弟,我认字不行,力气不行,做小工更不行。弟弟是家中未来希望,我是家中蠢货,养我只是浪费粮食。父母相继断腿断臂之后,家中有支出无收入,粮食很快断绝。我领着弟弟,白日乞讨,夜晚偷窃,尽自己所能,寻找一切可以活命的食物,哪怕是已经发霉的蒸饼,也会塞进肚子里。”

“然而,我乞讨来的食物,总要被父母分去七成给弟弟。他们说,二娃身子骨壮,要吃多点。他们说,大娃身子骨弱,吃多吃少都一样。他们说,养大二娃,家中就不必再受穷……”

“后来,我染上风寒,头昏眼花,走不动路,没能出去乞讨。他们说,家中没钱治病,大娃怕是要死了,别浪费粮食,留给二娃吧。整整三日,我父亲、母亲、弟弟,没有分给我一丁点食物。甚至,为避免我将病传给他们,他们还将我扔到祠堂里,不再见面。

“那三天,是最漫长的三天,比三十年还长。”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害怕死,比任何人都怕死,害怕那三天的记忆,重新降临。”

“我命不该绝,被父母遗弃祠堂三日后,恰逢两位太平道信徒,来祠堂传道。他们喂我符水,喂我饭,将我从死亡边缘拉回。他们问我父母是谁,我说我是孤儿,我没有父母。他们又问我姓名,我说我没有姓,也没有名。他们遂为我取个新名,叫做唐兴。他们说,刘氏已亡,土德将兴,土德若兴,天下再无我这种无苦命人。”

“唐出虞后,虞舜是土德,唐兴也就是土德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