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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时间,王安平表面看似平静如常,实则内心极其慌乱。

那天早晨,钱兴茂和钱二狗、猴跳三被警车带走,三人的婆娘和二哈一场混战后呈四角形的相对而坐、一个个怒目眈眈气喘咻咻的时候,王安平恰好散步走过。

“怎么回事?”因为对前情一无所知,王安平望着灰尘、汗粒、唾沫、血迹粘满衣服的四个婆娘,表情威严的喝问道。

一直在旁充当学舌鹦鹉和啦啦队员角色的李大牛急忙跑来站在王安平的面前,哈腰谄笑说道:“没事没事。这大清早的,几个婆娘闲得皮痒,就在一起操练操练拳脚;你来之前,她们已经进行过了‘口水战’‘指甲战’两个回合,现在正在进行第三个回合‘屁股战’……”

“你又在这里干什么?”王安平面露鄙夷之色的转过身去,看也不看李大牛一眼。

“我?啊呀,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李大牛一拍脑门答道,“我在给她们充当裁判员兼解说员的角色。各位观众,各位观众,目前的战况是……”

“安平叔,兴茂、二狗、猴跳三刚被公安带走了!”旁边另外两名围观劝架的妇女看李大牛半天答不到正点上,便快言快语的说道。

王安平直觉得脑袋“嗡”的一响,似有万千蜜蜂突然飞临顶门一般,身子也轻微的趔了两趔方才保持平稳:“胡闹,简直胡闹到家了,一大清早跑来村部门前打架。回去,每人把村规民约抄写十遍!”

说完,王安平苍白着脸,强支身架背手迈步匆匆离去;直到关闭院门躺卧床上,又接连服用两瓶安神补脑液,犹自觉得心脏惶惶乱跳不止。

怎么回事,兴茂、二狗,还有猴跳三被公安带走了?难道是“318”事故案发了?如果真是“318”事故案发了,估计兴茂、二狗和猴跳三很快就会攀咬到自己;如果真是攀咬到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318”事故可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要案啊!平日自认足智多谋的王安平此刻完全没了主意,满脑子直觉公安早就已经掌握案情线索了,前来抓捕自己的警车现正驶在路上了,明晃晃的手铐马上便要递到面前了。正在六神无主慌乱不知所措之际,院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不好,公安来了!”王安平失声惊呼着,同时腰身一弯麻利的钻在了床下。

“哈是,哈是,谁家的鸡,大白天飞到我家院里来叨吃米谷,再不走当心我逮住炖吃了你!”院内响起老伴赶鸡的声音。

王安平听得真切,这才松一口气从床下爬出,抿了抿额角的汗水,大步走到堂屋门下,黑丧着脸呵斥老伴道:“赶个鸡叫唤那么大声音干嘛,拿根棍子去赶别人会把你当成哑巴卖吃了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安平始终都处于一种心惊肉跳、风声鹤唳的状态,尤其是睡到半夜常会突然醒来,通体汗水淋漓,心里烦躁得如同塞了一团乱草似的;即便是白天,正在说话做事时候也会突然走神,一听到车辆的鸣笛声便会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异常表现,王安平推说身体不适,报经赵夏莲同意,由赵士乐和杨大眼协商主持村部工作,自己则呆在家里休息将养着。

半个多月过去了,一切都风平浪静,太阳照出鸟儿照鸣,臆想中的公安、警车、手铐根本没有出现,王安平又渐渐的胆壮起来,秘密跑了两趟禾襄市,通过一条极其私密的渠道打听到钱兴茂和钱二狗被抓后,均暂时羁押于禾襄市看守所内;打听到在受审过程中,钱二狗胡攀乱咬,一会信誓旦旦的说是受了赵夏莲的指使,一会又言之凿凿的说是受了王安平的指使,全然没有半句可信的话;而钱兴茂则一口咬定说是受了赵夏莲的指使,因为赵夏莲想从扒淤河跨河大桥建设工程中捞取好处,项目施工方没有满足她的要求,所以故意制造事故给施工方使绊加压。幸亏公安方面早知赵夏莲与此全然无涉,方才没有采信钱兴茂的口供,也方才没有节外生枝,引发一起无中生有的冤案。

弄清内情后,王安平便通过那条私密渠道给钱兴茂传话进去:只要不攀咬自己,确保自己安全,那么他和钱二狗将来获得自由后,他愿再给两人拿出六万元钱;钱兴茂也捎话出来,让王安平尽管放心,他就是宁可被判刑也决不会出卖王安平。得到钱兴茂的答复,王安平这才彻底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也才每日正式到村部上班了。

这晚从村部下班回到家里,王安平一直觉得心内郁郁不畅:他以为村里离开他,各项工作必然无法运转甚至停滞不前了,没想到赵士乐、杨大眼和其他两委成员如鱼得水配合默契,非但“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建设照样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另有脱贫攻坚、大气污染防治等三项工作在全镇位次排名靠前,不禁又觉失落起来,认为赵士乐和杨大眼定是受了赵夏莲的指使故意晾自己,在全村人面前玩自己的难堪,最后竟由不畅、失落进而无端的生出恨来。

然而这只是现实的一个方面,更让王安平无法忍受的现实的另一个方面,是他感到自己在村里几乎成了孤家寡人:钱兴茂和钱二狗同时身陷囹圄已自不必说了,李有才是跟随自己十几年的老人了,从来让他往东他不往西,让他打狗他不撵鸡,可是说声翻脸就翻脸,连个原因内情都不知道,偶尔在村道上相逢也是气哼哼的别转头去,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猴跳三既胆小怕事又利欲熏心,东倒吃羊肉西倒吃狗肉,不是可交之人;李大牛那就更说不得了,说话做事全不照竿,看见酒肉比看见爹娘还亲,吃完喝毕抿抿嘴巴就敢在背后骂你;至于村中其他几户受过自己恩惠的人家,大都是有口无心有心无力,半点也不能帮着自己……

晚饭时候,王安平吩咐老伴炒了四个小菜,开了一瓶老酒,然后独坐桌前形影相吊的自斟自饮着,心里忽而想起当日钱兴茂、钱二狗等人在时揎拳捋袖、吆五喝六的热闹气象,忽而想起当日自己走在村道上时昂首挺胸、前呼后拥的威赫气派,失落、郁愤、苦恼的感觉又很增加了几分。大约在喝过三四两老酒后,王安平胸中的满腔恶气简直不能自抑,几乎就要喷薄而出了:闹到今天这种地步,追根溯源,全都是因为赵夏莲……

可是说来日怪,自己每次处心积虑的出招进招,每次都觉有七成八成的胜算把握,为什么到最后却连赵夏莲的半根毫毛也未能损及呢?嗯,是了,因为赵夏莲背后有人啊。赵夏莲背后的人是谁呢?是镇党高官李颉,对,就是镇党高官李颉!

想到这里,王安平恍然大悟并得出结论:要想扳倒赵夏莲,必得先从李颉身上下手;不是有个成语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吗?不是有句俗话叫“树倒猢狲散”吗?李颉倒了,她赵夏莲不就自也跟着倒了吗?所以,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想方设法扳倒李颉!

在乡村这个最为基层的官场里浸淫了数十年的王安平深知,当前形势下,要想扳倒政治上的对手,大多需从经济问题下手。李颉有经济问题吗?没有!那怎么办?就道听途说、无中生有的编造几条呗!对了,去年全镇推行土地“三权分置”改革,钱兴胤能在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议上中标,肯定和李颉有幕后交易;钱兴胤又是赵夏莲的前夫,如果从钱兴胤身上下手,左打李颉,右击赵夏莲,简直就是一箭双雕的事。好,就从钱兴胤在土地整理项目中拿到工程开始吧!……

接下来,王安平便借着酒意拨打了四十多年前一位老友的电话。这位老友当年曾经和他一道参加过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渠首会战,两人一张炕上打过通铺,一口锅里搅过勺子,关系非常亲密,后来回至省城步入政界,官至省纪委副书记,现在虽然因为年龄原因不再担任领导职务,但仍保留省纪委正厅级调研员的待遇;三年前王安平去往省城看病,老友不但自掏腰包安排食宿,而且还陪他在宾馆住了一夜。电话拨通后,两人先是热情寒暄,再是随意闲谈,后来当老友问及王安平的近况时,王安平故作悲酸的长叹一声:

“唉,当个农村干部真不容易啊,你想实实在在的为群众办点好事,可是掣肘扯淡的人实在太多;别的不说,仅那些苍蝇蚊子就够受的了,中央、省里的反腐大棒又波及不到……譬如说,我们这里的镇领导就借着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机会,把几千万、上亿元的工程全部交由亲友承包,然后从中大肆牟利……”

电话里,老友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有这样的事吗?”

王安平却又连连否认起来:“你看你看,作为一个受党多年培养教育的老党员老干部,我也不过是发发牢骚,说说实话而已,没想到你就认真了。事情万一传扬出去,这些人在地方上都是实权派,手段很厉害的,我害怕受到打击报复啊!”

老友说道:“邪不压正,目下这种形势,借他们个胆子谅他们也不敢对你打击报复。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写个材料,既要事实清楚,又要证据确凿,然后快递寄我,由我亲笔批示转给地方上的纪检部门调查落实,一定要把这些胆大妄为、顶风作案的腐败分子绳之以法!”

“好,那我就舍得一身剐,也要把这些腐败分子拉下马了!”王安平直觉得心花怒放,几乎就要手舞足蹈了。

放下电话后,王安平立即走进西侧书房打开电脑,把近几年来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得到的消息或添油加醋或无限放大,或无中生有或肆意歪曲,其中便编造了钱兴胤通过赵夏莲向李颉行贿、最终拿到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的情节,编造了钱兴胤恃仗关系在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中偷工减料随意降低施工标准、赵夏莲由于自己的坚持正义出面制止而被迫取消钱兴胤参与工程建设资格的情节;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时刻方才初步完稿。

将写好的材料精心审读两遍,增补修改几处地方,然后打印出来按照页码顺序订好,时间已是早饭过后;熬得两眼通红的王安平怀揣材料匆匆走出屋门,老伴在厨房内喊他吃饭也被他厉声回绝了,他要立即赶往镇上将材料快递给省纪委的那位老友。

站在院门下面,王安平忍不住的在心里冷笑喝叫道:“赵夏莲,李颉,这下有你们的好戏看了。哼……”

“吱呀”伸手拉开院门,院门下面站着四名工作人员;其中两名王安平认识,是镇纪委的办案人员,另外两名面孔陌生,各自出示证件,原来一个叫杨威,一个叫裴如安,道:“王安平同志,请你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