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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个月了,王天朋一直昼伏夜出,提心吊胆的捱着日子。

那晚在古城广场受到钱兴胤的严厉警告,王天朋方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立即乔装改扮一番,乘着夜色去到一家小卖铺采购了方便面、矿泉水、饼干、烟酒若干,然后打包背起躲进市区西郊一座烂尾楼内,开始了惶惶然若丧家之犬的隐居生活。

不过,尽管王天朋白天酒饱饭足、吞云吐雾后就躺在烂尾楼内的草铺上呼呼酣睡,且一听见警车鸣笛便吓得心惊肉跳,屁滚尿流,然而一到夜里,还是必要乘着夜色在市区四处瞎游闲逛,因为一来他从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遵法循礼之人,二来他中三亿元大奖的梦想始终没有破灭,他要去往彩票销售站点购买彩票。

在最初的两个多月里,王天朋也偶尔从人们的街谈巷议中得知钱兴茂和钱二狗因为恶意制造“318”事故而被公安机关抓捕羁押的消息,心里不禁暗暗后怕:幸亏自己躲避得早,要不然只恐也得落个如此下场;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318”事故渐渐淡出人们的话题,最近几天王天朋又慢慢的变得胆壮起来。他想:至今不见公安机关行动,那么“318”事故应该已经结案了吧?即便没有结案,自己当时不过是受钱兴胤指使,去往水泥预制厂选购了一块劣质的水泥预制板而已,又不是自己将其运往工地的,又不是自己将其吊起砸伤人的,就算警察真的来了,又能把我王天朋怎样?哼……

正是基于这种心理,王天朋又开始蠢蠢欲动,欲要结束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开关出山逍遥江湖了:这天晌午,他特意来到烂尾楼附近一家偏僻的餐馆内要了酒菜,一面坐在桌前慢慢的自斟自饮,一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伺察着周围情势,准备倘无异常状况,他便要在吃饱喝足之后去往对面的彩票销售站点购买两张彩票,以此作为自己正式结束避世隐居生活的庆贺仪式。

餐馆墙上的壁式电视正在播放法制类的节目。王天朋漫不经心的抬眼看时,发现播出的正是中国福利彩票发行中心某女性领导痛哭流涕的忏悔镜头:“我利用工作之便,共贪污彩票基金xxx万元。我辜负了组织……没有把组织赋予我的权利用在彩票事业的发展上,而是当做自己谋取私利的工具,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王天朋顿时直觉怒火轰然烧起:原来中国福利彩票的钱动辄就是几千万几千万的进了你们这伙蛀虫的腰包,怪不得老纸始终中不了那三亿元的头等大奖,怪不得老纸始终圆不了那卡迪拉克的远大梦想。你们这帮祸国殃民死有余辜的贪污犯,是你们坏了老纸发家致富的大事,是你们害得老纸流落街头有家不敢回有国不能报,老纸……要不是该女性领导只是出现在电视的镜头里,王天朋差点便要跳上前去揪着她的长发给她狠狠的来上两个耳光!

虽然不能揪着那位贪污彩票基金的女性领导的长发给她来上两个耳光,但王天朋也并没就此罢休,他冲着餐馆对面的彩票销售站点恶狠狠的唾了一口:什么“你和丈母娘间就差着一张彩票的距离”,骗纸,统统都是骗纸,老纸从今往后再也不买彩票了。那三亿元的大奖,那卡迪拉克轿车……等老纸东山再起、重新代理国际品牌的时候再说吧!

有人手持遥控器调了节目,镜头一转,电视屏幕上出现一个天真纯洁、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在唱儿歌:

……

爸爸呀爸爸,

你怎么不回家,

我和妈妈都想你呀!

……

爸爸呀爸爸你听我说,

你那个臭袜子被我洗完啦!

……

哎呀哎呀呀爸爸你也要听话呀,

少喝酒别抽烟多吃水果呀!

……

王天朋又马上从义愤填膺变得泪流满面了。他想起了苗苗,自己常年在外胡游瞎逛,几乎从来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关心过苗苗,也不知道她现在是长高了还是长胖了,是上二年级了还是上三年级了;恍惚之中,屏幕上的小女孩仿佛变成了苗苗的模样,正对自己深情的唱着:爸爸呀爸爸,你怎么不回家,我和妈妈都想你呀!……

苗苗,我的女儿,你一定也像电视里的小女孩一样天天想着爸爸对吧?

是的爸爸,是这样的,我一直都像电视里的小女孩一样天天想着爸爸!

好的,我这就回家,立刻回家,从今往后本分做人踏实做事,天天和你,还有妈妈守在一处!

……

主意一定,王天朋再也吃喝不下去了,他火急火燎的结了账,火急火燎的跑回烂尾楼取出了压在草铺下面的两万元现金,然后又火急火燎的朝着车站方向赶去。

王天朋刚刚在水源镇客运站停靠点跳下公共汽车,就遇到了老千、二饼、骰子三个昔日赌场上的老友;三人正在寻找猎物一般急切的四处踅摸着赌博对象,看见王天朋立刻便一齐围拢了过来:“嗨,王天朋,好久不见了,近来在哪里发财啊?”

“发财?发个屁财,没饿死就算不错了!”王天朋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的两万元现金,尽管决心保持低调,彻底和这类职业赌棍断绝来往,但却依然改变不了油腔滑调、信口胡诌的臭毛病,“受全球经济危机影响,市场出现疲软态势,世界五大财团破产了三家,***急得睡不着觉,老梅姨急得直想上吊,你们说我能发得了财吗?”

老千、二饼、骰子对望一眼,同时说道:“王天朋,最近手痒痒吗?想玩一把赌赌运气吗?”

“既不痒,也不想!”王天朋回答得斩钉截铁,回答完毕便想抽身走开。他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旁边的超市里有件标价八十八元、极其绚丽多彩的儿童花裙,正要出手买下,开往水源镇的公共汽车恰好开到,便慌里慌张的跳上了车;现在,他要去往水源镇上的几家超市转转,寻到那件儿童花裙买下来,作为回家时带给苗苗的礼物。

“看来王天朋是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老千狡猾的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找个地方弄两杯给你接接风如何?”

“不弄!”王天朋大步往前走着,依然是完全拒绝的语气。

然而话音刚落,老千便在前扯着胳臂,二饼、骰子又从后拥着屁股,说道:“弄两杯弄两杯,弄两杯又不会怀孕的嘛!”

“不弄,不弄!”王天朋大喊大叫着,努力挣扎着,但却哪里由己,很快便脚不点地的被三人簇拥而去了。

四人来到镇东一座人民公社时代遗留下来的百货大楼院内;由于废圮已久,这座空阔的生满荒草的百货大楼大院便成了水源镇一众赌徒们夜聚明散的据点。关上院门,老千和二饼守着王天朋说话,骰子则速去速回,买回来了烧鸡白酒等物。老千手提酒瓶说道:“老规矩,以赌赢酒!”

“你们玩你们玩,我……跟着喝酒就是!”王天朋决心告别赌场,戒掉毒瘾,因此只是坚决拒绝。老千、二饼、骰子也不勉强,就先麻将又纸牌再骰子的赌了起来,规矩自然是输者喝酒赢者免;王天朋在旁观战,偶尔也做做免费的裁判员,不过当输者连续喝到三杯的时候,便需伸手过去,替喝一杯。

四人一直玩到天色傍昏,期间王天朋几次起身要走,俱被老千、二饼、骰子生拉硬扯的拽住;两瓶白酒很快便见了底,没了利物,三人遂决定赌钱。“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咱们既要怡情,又不伤身,就来五元一局的吧!”老千的建议得到了二饼和骰子的一致通过。

王天朋下定决心不参与赌博,只是坐在旁边观战;三人玩“斗地主”玩了三四圈,二饼说道:“王天朋我去趟厕所,你帮着起一把牌;如果起完了牌我还没来,你就替我玩上一局。放心,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王天朋尚在犹豫之际,二饼已把刚刚起了两圈的纸牌塞进他的手里,然后起身跑开了。

“我只帮着起把牌,决不参与赌钱;我只帮着起把牌,决不参与赌钱!”王天朋肚里反复念叨着,坐在了二饼坐过的位置上。然而二饼一去久久不见返还,王天朋又手握纸牌迟迟不肯发牌;老千便有些不耐烦了,喝道:“王天朋你只管放心大胆的玩一局,二饼不是说过了,赢了算你的输了算他的嘛!”

“赢了算你的输了算他的,有这好事王天朋你再不发牌你可真够白痴啊!”骰子“啪”的一拍桌面,在旁帮腔叫道。

王天朋本已手痒心痒,又被老千骰子连声督催,只得半推半就的代替二饼玩了一局,不想竟然大获全胜,赢了十五元钱;这一下似乎勾起了他潜藏于内心深处的赌徒本性,下一局不待二饼回来,便主动的起牌发牌,结果竟又赢了十五元钱。等二饼上完厕所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赢到了二百多元钱。

二饼站在旁边观了两局,连连赞叹说道:“王天朋你这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啊,王天朋你这是上完厕所不洗手,手气壮得很啊。得,赌场不撵好运人!”说完便坐在老千和骰子的中间,也参与了进来。

直到上灯时分,王天朋的面前已经堆了两千来元;这时候他又想起了家,想起了苗苗,想起了那件挂在超市里标价八十八元、极其绚丽多彩的儿童花裙。等到一局完毕,他便伸开双臂将桌上的钱揽进怀里,说道:“不来了不来了,我该回家了!”

老千脸色一寒,冷笑说道:“王天朋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又不是初入门的人,赌场上的规矩难道竟不明白了吗?”原来赌场上的规矩,赢家不能主动提出散场,因为要等输家翻盘;只有输家实在无物可赌提议散场时,赌局才算告终。王天朋望望二饼,又望望骰子,见二人也都不阴不阳的盯着自己,心里清楚今日这场不能轻易脱身,无奈之际只好继续赌了下去。

四人赌了一夜,前半夜时候王天朋手气好得不可思议,连赌连赢,面前的钱便堆得小山似的;然而到了后半夜时候运气开始反转,竟把口袋里两千来元的现金输了个精光。老千连连打着哈欠,说道:“不来了不来了,我瞌睡了!”

“不来了不来了,我们也瞌睡了!”二饼和骰子望着王天朋,挤眉弄眼的说道。

王天朋这时已经赌红了眼睛,咬牙从怀内将两万元现金掏出甩在桌上,哑着嗓音喝道:“老千赌场上的规矩你懂不懂?我要翻本!”

老千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说道:“王天朋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翻本就翻本吧!”

“王天朋我们这全是陪你玩的,赌输了可不准赖账哟!”二饼和骰子也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愿赌服输!”王天朋咬牙切齿,斩钉截铁的说道。

四人一直赌到鸡鸣时分,王天朋的两万元现金一叠一叠的被搬运到了老千面前,半张也没剩下;最后一局,他忽然看到老千和二饼在桌下偷偷换牌,便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声喝道:“老千,二饼,骰子,你们三人合伙算计我是吧?”

老千嘴角叼着烟卷,一面伸臂揽钱一面冷笑说道:“王天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既不偷又不抢,凭本事一张一张赢来的钱,怎么能说是算计你呢?做人赢得起也要输得起,别他妈的输了钱只管戳在这里耍赖!”说完用报纸将钱包好,夹在腋下,带着二饼和骰子大摇大摆的朝向门外走去。

“你们合伙算计我,你们合伙算计我!”王天朋喃喃的念叨着,万分难舍的望着夹在老千腋下的原本属于自己的钱,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苗苗红苹果般的圆脸蛋,浮现出了那件挂在超市里标价八十八元、极其绚丽多彩的儿童花裙;他直觉得浑身发抖,汗毛根根竖起,十个指关节攥在一起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忽然,他抓起放在桌角的空酒瓶,嘶吼一声便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