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如此突然，他们刚刚站起身来，堵着洞口的石墙就轰然倒下。
叶瑶后退了一步，手腕上的冰影剑抖得笔直，当先迎上了烟尘里的一只巨爪。
“铮！”
狼爪和冰影剑相交，然后扬起一片血花。
“嗷！”
叶瑶一矮身，避开飞溅的鲜血。那一刹那，她的眼里只剩下一片白色和灰色。
白的雪，灰的狼。
她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招式，纯粹凭着面对危险时的本能，与冰影剑一起，在灰狼闪着银光的爪子，和喷出腥气的嘴巴间辗转。
如同一只幼鸟，在刀枪剑雨里，张开柔嫩的翅膀，向着天空深处飞翔。
冰影剑锋锐，却也耐不住群狼环饲。
没多会儿，失血时带来的眩晕，还有疼到极限时的麻木，如同月夜里涨起的潮水，层层漫上她的身体。
不能再这样下去，她举目四顾，灰狼粗壮的身体层层环绕，像是一重重肉做的大山。她看不清周围有多少灰狼，也不知道其他人如今都怎么样。
一片青色的云蓦然横在了身前，她只觉身体一轻，便高高飞了起来。
一定是叶宣！
头上恰横着一根树枝，成人手臂粗细，叶瑶一扬软剑，卷住树枝，跳到大树上。
大树轻轻一晃，身下三丈处，人和灰狼浴血厮杀的画面破碎了一刹那。叶瑶定了定神，周身灵力一涌，任伤口自行止血，愈合。
四人之中，叶宣修为最高，他独力阻住了大部分灰狼。楚慕的修为和叶瑶差不多，他抱着楚玉，将将奔出狼群，向着对面的山巅跑去。
不能着急！叶瑶沉了沉气，解下背上长弓，箭箭直指灰狼的咽喉。
她的准头不错，这主要得归功于弓箭。它仿佛知道她的心意，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瞄准，离弦。
没多会儿，叶瑶的最后一支箭射出，最后一只灰狼倒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
无怪乎古人作战时，如此看重地利，这般居高临下，她对灰狼的威胁居然比叶宣还大。
叶宣却做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动作，他一扬手，一枚信号弹升空，在漫天飞雪里，炸成一朵金色的连翘花。
参与春猎的每一个小队都带着一枚这样的信号弹，但它们炸开后，形成的图案不一样。
这个办法真的有用吗？叶瑶滑下树干，跑去看叶宣。
“哥哥，你怎么样？”
叶宣的模样有些狼狈，后背上的衣服被扯成了布条，露出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无事。”他笑了笑，按住叶瑶想给他疗伤的手，抬头看向对面的山崖，又问，“你呢？”
叶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恰好见到山腰处的楚慕。他抱着楚玉，在飞雪里奔走。
“我现在最不怕的，大约就是受伤了！”她摇了摇头，态度强硬地把灵力逼到指尖，一点点引渡到他的伤口上，微恼，“他们一门心思跑路，哪里会有闲心关心我们？”
“莫担心，我有分寸！”叶宣心中一暖，安抚地笑了笑，“只要公主和七殿下上了山，我便是不能力敌群狼，逃走总是没有问题的。”
“我知道。”叶瑶加重了语气，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如有千钧。
“哥哥！”她说，“如果，你坚持不到公主和七殿下上山，我不介意先射杀他们！”
“瑶瑶，你……”叶宣身子一颤，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其实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之人，也没有以血肉之躯保护皇族之人的冲动。他的受伤，只是为了隐藏实力，只是因为未尽全力。可是，在叶瑶面前，这些话他不能说出口。至少，现在还不行。
所有的感动和愧疚融在一起，最终汇成了一声轻叹：“傻丫头，那不值得！”
“为什么不值得？在我心里，你比他们重要。”
叶瑶缓缓一笑。她的身后，是漫天飞旋的鹅毛大雪，脚下，是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泛着热乎乎腥气的红雪。
多年后，叶宣曾经无数次的想起这个笑容。
如果那时候，他做出了另外一个选择，后来的一切会不会完全不同，再也没有天涯遥相望，再也没有相见不相亲？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一切鲜血和眼泪随着风流出，染红生命的雪原。失去的永远失去，离开的永远离开，谁也无法回到过去，让一切从头再来。
“吱吱！”雪团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叶瑶低头，就瞧见了那只小狐狸。
它正爬到死去的灰狼尸身上，嘴巴咬住羽箭，用力往外拔。
叶瑶走过去帮忙。他们收拾好一地狼藉，整理好昨日烤好的干粮，就见西北方的天空上中，蓦然腾起一朵金红色的凤尾花。
有人在回应他们！
楚慕和楚玉从山腰上赶来，和他们一道，向着凤尾花开的地方疾奔。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赶到了这个不大的山谷，
“真的是你们？”山谷的入口处，站着方月如和叶辉。他们看起来都很好，衣服干净整洁，精神充沛，没有受伤的迹象。
“凤尾花，是你们？”叶瑶惊喜地问。
“嗯！”方月如点了点头，“这里有一个天然的溶洞大殿，大部分人都来了这里，流落在外的只有十来个人。一瞧见那朵连翘，我便担心会是你们。”
“大部分人？”叶瑶讶异地扬了扬眉，拍掉身上的积雪。
“是啊，多亏了太子殿下。是他先发现了这个地方，放烟火为号，引得我们赶来。那应该是昨日上午到下午，怎么，你们没有瞧见这里的烟火吗？”
那会儿，他们已经安栖在黑熊的巢穴里吧？叶瑶想。
楚慕苦笑了一下，说：“我们一直被莫名其妙地灰狼群追赶，来不及注意烟气。”
“灰狼？”叶瑶心里暗暗奇怪。
这么说，那一群攻击熊巢的灰狼，也许并不是意外出现？
方月如和叶辉在前引路，四人紧随在后。他们走过一段雪地，来到一个山洞中，又从山洞里向下，步入一个宽敞的大殿。
殿中燃起了无数篝火，昏黄的火光中，许多人起身见礼，聚拢到他们的身边。
“七弟？”楚乾的脸色有点儿苍白，大步拦住他们，“怎么是你们？呃，玉儿怎么了？”他看向楚慕怀里闭着眼睛的女孩子，颤颤问。
“我封住了她的穴道！”楚慕说着，抬手在楚玉后心一拍。
楚玉茫然睁开眼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带着哭音四顾：“宣哥哥呢？宣哥哥还好吗？”
待看到叶宣后，眼睛一红，泪水滴滴答答落下来，嘴角却扬起明艳的笑容。
“太好了，你没事！我就知道，宣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溶洞里蓦然一静，人人都怔愣地看着又哭又笑的小公主。
叶菡上前揽住楚玉，用绢帕擦掉了她的眼泪：“殿下一直放心不下你，若不是风雪甚急，早就出去找你们了。你倒好，，回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打听叶大公子的安危！”
“大嫂！”楚玉低低一声说，“你不知道，我被乌梢蛇咬了，差点没命，是宣哥哥替我解了毒，救了我的命。后来，我们被会狼群围攻，也是宣哥哥替我们解围呢！”
叶菡心下一惊，悄悄看了楚乾一眼。
楚乾的脸色阴沉又苍白，紧攥着拳头，转身，对叶宣说：“大公子救了孤的妹妹，孤代她道谢！”
“太子殿下言重！”叶宣微微一笑，“不过，公主和七殿下的身子都受不得寒，在暴风雪停止之前，最好不要离开这个溶洞。”
“孤明白！”太子点头，朗声道：“大公子既然能解乌梢蛇毒，想来，一定也精于医术吧？”
“殿下言重！”叶宣不动声色地说：“公主殿下安康，全赖上天庇佑和慕王殿下处置得当。紫纹乌梢蛇是绝毒之物，若非慕王殿下身边带着玉华丹，在下也束手无策。”
……
叶宣和楚乾你一言我一语的打机锋，叶瑶则拉着方月如说话，询问这里发生的一切。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暴风雪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了这里冒出来的孤烟。后来，别人也赶来了，大家都在等着风雪停止了，再寻路离开呢！”方月如说。
叶瑶一笑：“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若非如此，这一次的春猎，只怕伤亡惨重呢！”
“可不是！”方月如低叹，“咱么的这位太子殿下，这次可是救了不少人的命！”忽然又抬起头，指着她说：“不对，你该不会是怀疑……”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像是那么多疑的人吗？”叶瑶轻笑。
方月如睨了她一眼，眼中明明白白写着个一个“是”字。
叶瑶向着远处看了看，叶菡亲自陪着楚玉，坐到了一堆篝火边。楚玉泪痕未干，时不时小心地看向叶宣。
“英雄救美？”方月如幽幽叹，“好般配的一对璧人！”
叶瑶摇了摇头，笑道：“你知道的，那不可能！慧敏公主可是太子殿下的同母妹妹。”
方月如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篝火无声燃烧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火味。在这天光照不到的地下溶洞里，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晦暗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