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的身子的确受不得寒，莽撞不得。”顶着众人灼灼的目光，叶宣轻掸衣袖，从容说道：“如果七殿下怕我们不尽力，不如这样好了，在下留下三妹，蘅之兄也留下妹妹，太子殿下留下太子妃，如此可好？”
“叶贤弟言之有理。”兰蘅之附和一笑，潋潋华光一时晃花了众人的眼睛。“慕王殿下，我们总是要顾惜家人的。”
“可是，我能帮上忙。”叶菡面带急色，“本妃是三阶灵师，不比寻常男儿差多少。”
“不错！”楚乾忙点头，“玉儿也是孤的嫡亲妹妹，有她在这里，还需要孤再留下人质吗？”
“可是，玉儿也是臣弟的妹妹。”楚慕直言道。自古皇家无亲情，嫡亲兄妹又如何？说起来，他和太子也是亲兄弟呢。
叶菡低低叹了一口气，在楚乾耳边道：“殿下，就让妾身留下来吧。若是能让慕王殿下安心，臣妾受些委屈不算什么！”她勉强笑了笑，眼中氤氲出一片水痕，更显得楚楚堪怜。“只要殿下平安，臣妾纵死无憾。”
楚乾怜心大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道：“好，菡儿，一切小心，不管发生什么，孤王一定力保你平安！”
“谢殿下！”叶菡垂首，一副深受感动，恨不能以死相报的模样。
楚慕冷眼瞧着这一切,一言未发，显然是默认了叶宣和兰蘅之的提议。他知道，在众人眼里，因为叶菡的那一番唱念做打，自己俨然就是一个怀疑兄弟的小人。
“好了，诸位公子随孤到外面集合！修为在三阶或三阶以上的女子也随着孤王走！”太子举起手，对着众人吩咐道。
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衣衫擦着衣衫，透着种大战在
即的紧张味道。
兰馨儿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一身红艳艳的衣裳如烈火，九天凤凰一样，高傲的俯视着神色各异的男子。
叶瑶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几个脸上带着怯意的贵公子。其中一个，就是被雪团子戏弄过的绿衣公子。
“真没出息！”兰馨儿低低咒骂了一句。
叶瑶“噗嗤”一声笑了：“想去的去不了，不想去的却非去不可。天意弄人，说的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兰馨儿挑了挑眉：“可惜了，咱们的赌约怕是做不了数了。天意弄人，这场雪，也许就是好天意吧！你现在一定偷偷笑话我，是不是？”
“笑话你什么？”叶瑶压低了声音说，“群狼围山，大雪封路，我觉得，只要能活着走出燕子山，就算是上天待我们不薄了！”
兰馨儿没有去看过灰狼群的围猎架势，听了此话，也不由一惊。“怎么可能？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一群狼？你瞧见敌情了是不是，快和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叶瑶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狼群正在我们周围集结，包围了整个溶洞。我想，咱们这些被留下来的人，应该也能派上用场。”
“那就让它们来好了！”兰馨儿不但不害怕，反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我们就杀一双！”
叶瑶笑了笑，兰馨儿的脾气是高傲了些，但这性情却比叶菡和楚玉都要好得多。
这时候，与灰狼群会战的队伍已经差不多集结好了。方月如是三阶灵师，刚好踩着边，也加入到队伍之中。绿衣公子的脸色苍白如雪，身子跟风中的纸片似的，不自觉的颤抖。楚玉拉着叶宣的衣袖，想要说几句关切的话，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词句来，最后恨恨道：“你听着，本宫命令你，务必活着回来！”
叶宣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在楚玉跟前，他总是如此，不亲近，也不刻意疏远，却总让人觉得淸贵而不可攀折。
有了楚玉这个对比的对象，叶瑶忽然觉得，叶宣对自己，的确算得上“亲近”了。至少，他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有温度的。
“一定要平安！”众人整装待发，叶瑶和兰馨儿等把他们送到溶洞外面，对着漫天风雪，遥遥呼喊。
“一定要平安！”声音在山谷间重重回荡，又被凛冽的风刀撕碎，混合成一片嘈杂和纷扰。
楚乾等人离去的脚印很快被飞雪覆盖，山谷间又是一片白茫茫，连他们离去的痕迹都不见了踪影。众人退回山洞，叶瑶数了数，剩下的人不足四十个，其中大半是没有一丝修为的充数宫女。
“馨儿姐姐，你会做陷阱吗？”叶瑶问。
兰馨儿摇了摇头，又点头：“挖坑，在坑上盖上草，等着猎物掉进来？”
“差不多吧！”叶瑶瞧了瞧楚慕，楚慕直接摇头，他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叶瑶顿时明白，这一群病弱的留守人中，能拿主意的怕是只有自己了。
“慕王殿下，臣女和兰家姐姐有些做陷阱的经验。溶洞外面的防务，便由我们姐妹二人负责，您看如何？”叶瑶说。
“你还会做陷阱？”楚玉好奇地开口，“你会的真多！是不是宣哥哥教你的？他还教了你什么？”
叶瑶觉得，自己从这话里闻到了一股酸味，她抚了抚雪团子的白毛，没有回话，等着楚慕的答复。
“有劳两位姑娘费心了！”楚慕站起身，扫视了溶洞里的三十多个女子一眼，“尔等务必听从两位小姐指挥。等回宫后，本王会奏明圣上，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众女子纷纷应是。
叶瑶淡淡点了点头，对兰馨儿对视了一眼。
“走，我们先出去看看！”
“正该如此！”
溶洞与一个曲折的山洞相连，那狭长的山洞直接通到外面的山脚。
从山谷底部向上望去，入眼是逶迤向上的雪山。山坡有些陡峭，却不是那种笔直向上的悬崖，而是高低不平，嶙峋崎岖的山脊。
叶瑶心中一动。
这样的地势，若是有雪崩发生的话，整个溶洞只怕都会被埋进雪里吧？
如果用雪崩封住溶洞的入口，溶洞里的人呼吸所需的空气又成了问题。再说了，被雪埋进去后，谁来把他们扒出来呢？万一别人找不到他们，又该怎么办？
如果搬到高处，居高临下，那些雪就是极好的武器。
她把这个念头和兰馨儿提了提，兰馨儿表示同意。两人回到溶洞中，和众女说起搬家的事情时，却遇到了麻烦。
“外面天寒，我们便是侥幸逃过了灰狼的捕杀，也未必能挨过外面的风雪。再说了，有太子殿下带人抵挡狼群，灰狼未必能找到我们！”一个穿着浅碧色荷花裙的少女蹙着眉头说。
“本宫也不搬！”楚玉扬了扬眉，“你们谁想走就走好了！反正，本宫就是要死守在这里了。”
兰馨儿冷笑了一声：“搬或者不搬，都随你们，反正，我和叶家三小姐是一定要走的。希望灰狼看在公主殿下您是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份上，能口下留情！”
“本宫才不怕什么灰狼呢！”楚玉脸色涨的通红，她瞧了楚慕一眼，楚慕却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心下更觉委屈，“凭什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本宫是公主，你们该听本宫的！今日，本宫把话撂在这里了，谁也不能走，都得留在这里，等着太子哥哥和宣哥哥回来！”
兰馨儿眼神一厉，她本就是个任性的，此时却遇上了一个比自己还土匪的娇蛮公主，脾气也快压不住了。叶瑶忙拉了她一下，抢先开口道：“菡姐姐，你怎么看？”
叶菡脸色一僵，随后小声道：“妹妹说的在理，公主的话也值得好好思量。这样好了，搬或者不搬，就随大家自愿，如何？”
叶瑶轻轻笑了笑：“那么，菡姐姐，您呢？你是公主殿下的长嫂，一定会陪着公主殿下的，是吗？”
“这……”叶菡的身子僵硬了一会儿，嚅嗫道：“这是当然！”
叶瑶点了点头，轻轻抚了抚怀中的白狐狸，对众人说：“既然如此，愿意离开的，尽管跟我走，不愿意离开的，我与兰家小姐也不会强求。好了，你们自己做决定吧！”
话落，叶瑶和兰馨儿转身离开了溶洞，徒留下众多的女眷面面相觑。
风雪迎面扑来，如坠絮纷纷，杨花千重。
“雪团子，你能找到一个位在高处的住处吗？这次，可不许给我们找一个有主的了。”叶瑶把雪团子举到眼前，轻声说。
“吱吱！”白狐狸点了点头。
一声低低的咳嗽声传来，夹杂着些纷乱的脚步声。
叶瑶回头，便看到了二十多个相互扶持的少女，还有一个清瘦温文的男子。这倒是让她讶异了，楚慕居然舍下了楚玉，站到了她这一边？
兰馨儿轻轻笑了笑：“你们都想好了，真的跟着我们走？”
“这只狐狸能带我们找到安全的住处吗？”楚慕问。
“应该可以。先前，我和哥哥寻到的巢穴，就是这小家伙发现的。”叶瑶笑了笑，“宸王殿下一定要我带上它，总不会是无缘无故。”
就在这时候，溶洞里传来楚玉和叶菡的争执声。
“慕王殿下都离开了，公主殿下何必如此固执？”叶菡的声音似乎很是平和温雅，但仔细听下去，还是能从里面发现一丝紧张和焦灼。“这样好了，公主先留在这里休息，妾身且随着慕王殿下去山顶看一看。若是那里比这里安逸，便着人下山告知公主，带您一起上山，如何？”
“不行！我要留在这里，万一太子哥哥和宣哥哥回来的时候看不到我们，岂不是会着急？我不走，她们也不能走！哼，等回了宫，本宫定然不会让她们好过！好嫂嫂，你一定会陪着本宫的，是不是？”
“我……”叶菡的声音停了停，“玉儿，别任性，跟着我们走好不好？这样吧，我们留下两个宫女，在这里等着太子殿下。万一他们回来了，就把我们的去处转告他们，好不好？”
“不行，我就要留在这里。好嫂嫂，你一定会陪着玉儿的，是不是？”楚玉仿佛认定了这个溶洞，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也不肯让叶菡离开。笛子一样婉转的声音传开，任性又高傲。“还是说，嫂嫂你要抛下玉儿，自个儿去爬雪山？要是母后知道了此事，一定会不高兴的。”
兰馨儿听到这里，却是不耐至极。“我们走吧，她们愿意留下，就让她们留下好了。我们走！”
“兰小姐所言甚是，我等一切听兰姐姐吩咐！”
“是啊！慕王殿下相信兰家小姐和叶小姐，我们自然也是相信的。”
“还有那只狐狸呢！那可是宸王殿下的宠物，前天早晨，这小家伙可是大出了一把风头，极有灵性！”
跟着她们的少女们纷纷应声。这些少女大多出自天京城贵族之家，自有一套为人处世，判断局势的办法，也不怎么受楚玉一个公主辖制。而留下来的人则不然，除了叶菡和楚玉，尽是些寻常的宫女。她们都在皇后沈晴儿手底下讨生活，万万不敢得罪沈晴儿的嫡亲女儿。
叶瑶和兰馨儿一行人上山的时候，楚玉抱着叶菡的胳膊，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叶菡纵是善于隐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了。她想，若是这个小公主还不放开自己，她就只能动武了。她必须离开这里，离开楚玉。哪怕是要杀人灭口！
谁料，楚玉突然突然一扬手，一粒丹药状的东西便飞进了叶菡的嘴里。
“嫂嫂，对不住了！”楚玉脸上的天真和任性消失殆尽，她喘了一口气，缓缓坐回地面，苦涩道：“那是断肠丹，我从宣哥哥手里讨来的。现在，你只是浑身瘫软，但若是没有解药，三日之后，必定毒发身亡。”
叶菡瘫倒在地上，一颗心冰冷又麻木。乏力，虚软，她的身体正在经历这些变故。她的眼里氤氲起泪光，伤心又哀婉。
“为什么？玉儿，你便是想留下妾身，也不必用这种手段啊！玉儿，把解药给我，我留下，留下来陪着你，好不好？万一灰狼找上门来，我还能帮着对付一二。”
楚玉冷冷一笑，眼中一片涩然：“嫂嫂，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骗我吗？我不傻！自从进了燕子山，我和七哥就被灰狼一路追杀。我们逃进了宣哥哥栖身的地方，灰狼在第二天就找上门来。我们又逃进了溶洞，结果呢，灰狼又跟着我们来了。这种时候，我若是还想不到，灰狼是追着我和七哥来的，就真的是白痴了！而现在，好嫂嫂，你宁肯跟着七哥走，也不愿意留下来陪我，就更是证明，我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强烈吸引着灰狼，是吗？那东西是什么，怎么样才能抹掉？”
“你说什么？”叶菡大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懵懂天真的楚玉，居然一下子看穿了事情的真相。那么，楚慕呢？她不敢深想下去，只是流着泪摇头。
“玉儿，我们怎么会害你？太子殿下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他怎么舍得害你？你想多了，真的想多了！你还记得吗，他有多么疼你，宠你，生怕你受一点儿委屈。小时候，你生了病，他宁肯荒废课业，也要在床边陪着你。太医开的方子没能治好你，他就杀了碍事的太医，直到你的身体彻底好起来！我们如何会害你？害了你，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嫂嫂真是个美人儿呢！”楚玉端详着流泪的太子妃，幽幽一笑：“叶大小姐，嗯？我听寻常百姓人家说，有了坏嫂子，就有坏哥哥。若是过去，哥哥自然不会让我受委屈。可是，他娶了你以后，就未必了，是不是？我早该明白的，一个明明有婚约在身，还能抢了妹妹婚事，一心攀附权贵的女人，怎么会有一颗善心，好心？”
叶菡的泪水流的更汹涌了。这个时候的楚玉，看起来沉稳而冷静，倒是有几分沈晴儿的气势和风范。
“七哥深得太后喜爱，太后的背后，是天京城三大世家之一的萧家。在我的诸位哥哥中，七哥是对太子威胁最大的人。”楚玉站起身，靠着溶洞的石壁，明艳的容颜在火光里，映出一片阴影。“平心而论，论才华，论学识，七哥都胜过太子。因为宁平的事情，一向与世无争，不爱权利的七哥也不得不卷进储位之争的漩涡。你们想除掉她，还要把自己嫌疑洗干净，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借我之手杀人，再让我给七哥陪葬。这些我都懂。”
叶菡的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周围的宫女恨不能聋了耳朵，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你们不必害怕！”楚玉扫了那些瑟瑟发抖的宫女一眼，淡淡说：“本宫是跋扈任性，可什么时候滥杀无辜过？你们只要听本宫话，本宫以身家性命保你们无碍！”
“不要！”叶菡大急，扬声喊：“你们听到了不能听的秘密，绝对逃不过灭口的下场。想逃得一死，保住性命的，现在就给本妃杀了公主，她死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砰！”楚玉忽地抬脚，把叶菡踢到了一边。
“我的好嫂嫂，你莫不是忘了，我死了，你也不能独活！”楚玉冷冷笑着，“本宫死，她们一个也活不了。毕竟，本宫可以直接求父皇下旨，让她们来跟前服侍。而嫂嫂你呢？父皇不会为你下旨，母后也不会。不错，我是无知，容易被欺骗。可是，他们更愿意相信我，哪怕没有理由。”
叶菡心中一颤，楚玉说的不错，嫁到皇家的媳妇，总是比不上皇家的女儿金贵，何况，还是帝后唯一的嫡女。
亲疏有别，有些事情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问题不在于谁对谁错，只在于谁更有用，谁更值得亲近。
她的心中一狠，忽地抬头，眼中闪着嫉妒和冷厉的光。
“好，我都告诉你。这事儿不是我的主意，你要报仇，也不该来寻我！”
“那么，我该去寻谁？”楚玉浅浅一笑，天之骄女的笑容，高傲，冰冷，决绝。
叶菡心中忽然涌起快意，天之骄女又如何？等知道了真相，却不知你还能否笑得出来。
这时候，风雪在溶洞外呼啸，一声声凄厉如长哭。天和地同披缟素，皑皑覆雪凌空做独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