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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辉煌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红衣女人高高耸起背部,四肢昆虫一样爬行着,她的长发像蜿蜒的黑线,蚯蚓似的挂在脸上。

低低的“救救”,从她喉中沙哑溢出,宛若来自阴间的笑,席维恍惚着,感到似曾相识的寒意,渐渐缠绕在脊背上。

他好像又看见了黑暗的空间,无穷无尽的假人,高高吊在头顶上的女子,穿着一身古时青楼的妓衣……

一切仿佛回到从前,又好像他从没有离开过那个鬼蜮幻境。

没有燃烧着霞光烈焰的大狗从天而降,将他解救出恐惧的深渊,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在这里挣扎,之后的种种开心快乐,不过是他身陷绝望黑暗中后,做的一场虚妄迷梦罢了。

是的,他从没有脱险过,他一直被假人攻击着,直到再也不能动弹,无法反抗。

他落入了红衣女子的手心当中,不算活着,也没法死去,只能随波逐流,唯一的解脱,就是做开心快乐的梦。

可是,现在梦醒了,他一睁眼,还是必须认命。

是的,认命吧,认命吧,那样比较轻松,梦里头再美,也都是假的,醒来后,反而更增痛苦,还是彻底将自己交给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要反抗了,投入她的怀抱……

红衣女的前肢,搭在了席维的太阳穴上,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眉头痛苦地皱在一起,面容却奇异地越来越安详。

另一条前肢绕到男人的后颈,闪着乌光的尖端,悄然往第一节脊椎插下去。

好可怕……

她是鬼吗?

没有暖暖毛毛的包围,没有长长嘴巴的拱拱,没有轻柔关爱的舔舔,属于他的怀抱,不是这样的……他为什么会想投入鬼的怀抱?!

“啊——”

惊恐的叫声,冲口而出,一直深深积压在心中的恐惧,全都爆发出来,骨头、肉尸、红衣女,席维太害怕了。

面对恐惧,有些人的反应是瑟缩下去,而席维,却走向相反的方向。

“啊啊啊——”

恐惧,激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他的肌肉块块隆起,整个人胀大了一圈,变成了巨人一样。

硕大的拳头,一把按住那个女人,对着她的头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狠的打,往死里打,发狂了那么打。

红衣女在如此大力的重击之下,纵有千般手段,却也无力还击,只能像个破布麻袋般被拳拳到肉地揍,眼看就要活活揍死了。

“这个席维……”

暗处传来惊异的低低叹息,窈窕的身影走出来,赫然正是美丽的天后朱兰茵。

“我真不想亲自和你交战,可你实在太出乎意料了,席先生,您的意志如此坚定,当足以自傲。”

白骨长鞭挥出凄厉的破空爆响,狠狠抽在席维巨大的身体上。

“放开她,你这个傻大个,本后来当你的对手。”长鞭在手,朱兰茵的气势整个一变,如果从前是纤尘不染的精灵,现在就是暗夜华丽的女王。

“是你!”席维回过头来,目光炯炯有神,“假人之夜,就是你派这个女人来的,果然是你要杀我,刚才也想用精神攻击迷惑我。”

朱兰茵微微惊讶,“你不是发狂了么,怎么还能够思考?”

“是发狂了,气得发狂!”席维大吼,“你也太坏了,瓜瓜他们哪里惹到你,要下那种毒手。还有,你和秀萝威洛思也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这个花坑中,那么多肉尸,其中有没有你的一份功劳?”

意味不明的笑,浮上朱兰茵的面庞,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眼睛中,似是有着一抹淡淡的哀伤。

“回答!”席维的吼声,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

朱兰茵摇摇头,“……说那些做什么,毫无意义。反正席先生只要知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就足够了。”

“骨灵什么的真只是秀萝一个人弄出来的?没有幕后首脑?”席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穿肉尸的灵骨从哪里来,秀萝一直没有回答。

“多说无益,来吧。”朱兰茵一抖白骨鞭,鞭子呼啸着往席维抽了过去。

席维顶着疼,挨了几下,然后一把抓住她的鞭子,把她整个人揪过来,一击必杀的军事格斗术,一气呵成施展开来,就像本能,拳头雨点般落到女人的咽喉、下颚、鼻骨根、太阳穴上,基本围着脑袋招呼。

在这简单直接却致命的攻击面前,什么花哨术法都显得无力,朱兰茵的七窍渐渐溢出鲜血。

红衣女嘶吼一声,一跃而起,一头撞在席维的腰眼上。

他们立足之处,就在温泉热湖的旁边,这一撞,三个人翻翻滚滚,全都落入到滚烫的泉水中了。

湖里已经没有肉尸,也没有手去抓他们,可他们却还是连个泡都没冒出来,瞬间就沉了底。

杜比剧院的房间中,大狗猛然抬起头颅。

这种心慌慌的感觉……难道是出事了?

“来啊,咬死我啊!”严授纲道。

大狗反而收起钢牙,报仇哪里有自己的家人重要。

没功夫理会你。大狗一爪子拍开门,飞窜了出去。

门拍在墙面上,差点儿砸扁了某张俊脸上的鼻子。

望着大狗远去的背影,虞盛音凶戾地吊起眼梢,“……原来是这样么,小默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怎么都不跟本君说的。哼,既然让我知道了缘由,那么……”

他歪歪脑袋,倾听了一会儿,“什么?你来?音音就你那种软绵绵的性子,能怎么帮默默,唱唱歌卖卖萌,然后就可以让姓严的幡然醒悟?”

“你生气了?真生气了?嘿,你的元身连牙都不长,咬人小奶狗都比你强,你生气顶什么用。”

“哎呦,好好,别急别急,你来就你来,我当然信你,信你还不成么。”

虞盛音闭上双眼,须臾后再次张开,坏坏的桀骜褪去,神情气度陡然清朗潇洒起来。

他走进房间,温柔微笑,“严导。”

“盛音?”严授纲想起了什么,沉下脸,“那狗总和你混在一起,你也认为我不对?”

“严导认为,自己对吗?”

“那是艺术的需要,我问心无愧。”

虞盛音不置可否,“严导希望《军犬之王》获得大奖吗?”

“这还用问?”严授纲不假思索道。

“电影是面向大众的艺术,获得奖项,意味着赢得大众的广泛认同。严导认为自己没错的话,那么您的理念,也肯定会受到大众的认可。”

“这是一定的。”

“那么,”虞盛音弯下腰,将嘴唇凑到严授纲的耳畔,他的声音,充满了魅人的魔力,“严导既然如此坚信您的理念,认为刚刚的狗只是牲畜无法沟通,那么其他的人类,想来是一定能够理解您的。”

“当然了,怎么可能无法理解呢?”

“是的,所以您自身,同样应该去寻求一种广泛的认同,将您心中真正的想法,讲给大家听一听吧,让他们明白,您拍摄《军犬之王》时,有多么的辛苦,多么的不容易,您的大奖,是名至实归的。”

对啊,的确应该这样。

严授纲的眼睛像火又像光,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

全世界瞩目的金学院奖颁奖典礼,进行得如火如荼。

萨其马老头兴致勃勃地坐在前排,看着那些星光璀璨的名人们,捧走一个又一个大奖。

但是今天最重量级的奖项,注定还是属于狗狗的……呃,好吧,是属于一部关于狗狗的电影的。

今年的冬青,真是没有白来啊,广告节电影节,都这么给力,真是为动物保护事业长脸,他已经早早就准备好了简短逗趣的说辞,就等着最佳影片的大奖揭晓时,冲上去给拍摄出那么好看片子的导演捧场了。

网上有人议论纷纷,说前几天的冬青市,毛球狗狗风光无限,而今天之后,另一位狗明星说不定就会把毛球狗狗比下去了。

还有人说,军犬青皇牺牲时的那壮烈一幕,虽然是电脑制作,但看起来太真实了,那么真实的场面都可以做出来,也许比起狗狗的演技,更加应该称道的,是华国先进的特效技术吧。

对于这部电影的宣传片段,很多人看了一遍又一遍,基本看一次哭一次,都说实在太好了,太感人了,不管最后得不得奖,等上映后,他们绝对都会用真金白银支持,很多人还说,会支持不止一次。

事实上,没有让人们失望,最后揭晓的金学院最佳影片奖,真的属于《军犬之王》。

严授纲导演被推到台上,深深低头,向观众致意,经久不衰的掌声,一波一波,浪潮一样。

他闭上双眼,尽情享受这个美好的时刻,终于……终于……得到了。

此刻,就是他人生最为辉煌的时刻。

手捧金灿灿沉甸甸的奖杯,严授纲抚摸了一遍又一遍,像在抚摸孩子,抚摸朋友,抚摸爱人,抚摸他的全部成就与希望。

奖杯就是他的一切。

“这个时候,应该剧组成员一拥而上拥吻导演了,真可惜两大主演,桐秋城先生与朱兰茵小姐都因故无法到场,太遗憾了,那么我可不可以有这个荣幸来代替他们亲吻导演呢?哈,一定会羡慕死他们了。”主持人俏皮道,现场响起一阵阵善意的口哨声。

听到主持人的话,严授纲稍稍黯然了下,但马上又恢复过来。

“严导,说些什么吧。”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他。

“这个电影,非常不容易,比大家能够想象到的,都要更加艰辛。”严授纲满面通红,亢奋得难以自己,“为了让表演显得更加真实,我们给一只训练有素、屡次立功的军犬绑上了真实的炸药,在镜头前,它奔跑着被炸成了碎片……对,就是那幕最为感动,最为让大家津津乐道的画面。”

现场死一样静下去,主持人僵硬地扭动脖子,傻瓜一样喃喃,“你说什么,不是电脑特效,青皇真死了?”

当今,在拍摄电影电视和娱乐节目时,不得真正伤害到动物这一点,在世界上已经是一个普遍的观念,许多有类似镜头的影片最后,都会打上字幕,声明“没有任何动物在本片中受到伤害”,以示制作者对生命的尊重。

他们竟没有注意到,《军犬之王》并没有这样的一条声明。

严授纲继续亢奋地说着,“你们看那个镜头真实吧,不单你们,就连多年来训练和培养那条狗的战士,在拍摄时,亲眼看到如此真实的镜头后,都哭得死去活来呢。”

“您认为他是因为‘镜头的真实’才哭的?”主持人满脸震惊。

“当然了,不然还能因为什么,”严授纲奇怪的反问,“他是因为被艺术感染,被逼真的艺术场景触动了心灵,而流下的眼泪,就像你们刚刚看到那组镜头后的反应一样。”

现场响起一片哗然,他们感到自己的眼泪,受到了侮辱。

萨其马先生猛然站起来,大声质问,“为什么要杀军犬?”

“为了这个影片,必须要死一条狗,如果不死,就无法达到悲剧的张力。”严授纲平静道。

“什……”

“没办法,我下这个决定也很痛苦的,”严授纲露出沉痛的神情,“我也喜欢狗,知道狗非常聪明,智商相当于七八岁的小孩子,很通人性的。那天要青皇叼起炸药跑,它不跑,它不想干,似乎懂得将要发生什么。后来还是大队长下了死命令,它才跑了,英勇赴死,就和战争年代中,真实的英雄犬一模一样。当然,影片中的青皇是为了救人自愿跑的,思想觉悟上面,已经超过了真正的青皇。”

萨其马气得手都开始发抖,“你们给的资料上不是说,参演的青皇,是现实中的退役犬王吗?它在履行军人职责时救了多少人?不用你去拍摄,它本身就是英雄犬,怎么会比不上你虚构出来的形象!”

严授纲一愣,“它现实中的具体功劳,这个我倒不清楚,也许不小吧……所以,我当初才跟他们讲,为了减轻狗的痛苦,务必要一次性把它炸死,不可以来第二次,必须保证让狗一下子完掉。”

“你这样讲,是觉得自己的做法很人道?”

“是啊,军犬基地的领导说,它是一条退役的军犬,已经很老了,我那样做,算是安乐死吧,它为人类服务也很尽心了,应该被感激,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它最后的时刻,可以很快结束痛苦。”

“你的血,是冷的么。”他竟说出这种话,萨其马先生只觉得整颗心都凉透了。

为人类奉献一生的下场,是安乐死?哈,多么体贴的感激!

“这就是个取舍的问题。”

受到指责,严授纲好像有些委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头就是听不懂话呢。

他拼命说出自己心底的道理:“为了艺术,没有舍哪有得,我也不忍心啊,但是舍了,观众被感动了,效果就达到了,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得,这就是金学院奖。”

军犬的生命,观众的泪水,都是为了达成他要的效果,这些统统不过是他的登天梯。

give and take,原来还可以这样理解。

舍得,舍得,舍了狗,成就了你今日的辉煌。

“fuck!”萨其马老头高高比出中指,叫所有的摄像机所有的人都能看见。

一个壮实的动作明星再也忍不住,抄起手旁的矿泉水瓶子,就往颁奖台上砸了过去。

“艺术不是杀生的凶器!”

这就像一个信号,满场电影领域中最为顶尖的名人巨鳄,突然化身成为市井暴徒,抄起手边所有能够摸到的东西,钢笔、手机、墨镜、高跟鞋、点心、唇膏……可惜没有臭鸡蛋和西红柿。

他们奋力往严授纲投掷东西,伴随来自各个地区的方言国骂,声势浩大,轰轰烈烈,誓要将那个人渣砸个头破血流不可。

电波无情地将这一幕幕,送到全世界观众的眼底。

颁奖典礼成为了一场名副其实的闹剧,荒唐交织了悲凉。

让人欣慰的是,最后的集体暴动,还是向人们展示出了名为良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