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血污的少年走到温竺身旁，轻声问道：“先生，那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他们？就当是来救人的吧。”
青衫文士难得没有酒气，眯着眼望向远方，说了句少年听不懂的话。
时间接近晌午，这会的雪下得格外大。
温竺取了身干净衣物换上，悄然行至将军帐前，咳了几声。
“还没死就进来！”帐内传来韩峥不耐烦的声音。
“将军，在下想求一件事。”
韩峥挑了挑眉，看着这位初露端倪的青衫读书人，轻飘飘道：“日后韩某仰仗先生之处更多，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说吧。”
“麻烦将军送两个人去京城。”温竺轻声说道，语调不急不缓。
“先生是在说笑？”韩峥嘴一撇，他自然知道要送的是哪两个人。
“我很严肃。”
温竺说道，犹豫了下后又加了句：“此生从未如此严肃。”
“镇北王不得入京，虽不是王朝明面上的圣旨，但以先生的身份应该不会不知道吧？”韩峥眼神冷厉，语气中带着几分寒意。
“知道！”温竺点头，旋即笑道：“陛下昔年只说镇北王，却未曾说过将军不可入城。”
“你是说本王以守将的身份回京述职？”
韩峥双目微闭，这倒是一个可行的方法，随即嘴角微翘：“可即便我能离开，那少年毕竟是罪奴......离开北境，未必是好事。”
奴隶，尤其是北境罪奴，因为昔年那场近乎覆灭半州的侵略，在周人眼中，是最为该死的，苏孟入京，在他看来跟找死没有什么分别。
“大周文运在我，武运在他，身负气运之人，想死都难，这一点，我想将军这些年也该见识到了。。”
说完这句，温竺起身离去，悄然无声，一如来时。
帐内韩峥反复呢喃了许久，恍然大悟。
温竺回到木屋之中，看了眼地上如烂泥一般的男子，做出一个极不符合读书人形象的动作，他抬腿一脚踹在后者肚子上。
“哎哟！我还是个伤员，你这脚未免也太重了吧。”男子哀嚎中，声音惨厉无比。
周遭玩乐的孩童只是愣了愣，随后不约而同选择了无视。
“与你说正事，明日你们随韩峥回京。”没理会他的厉声斥责，温竺从书柜里取出几本薄薄的册子，递过去，继续说道：“丑话说在前头，进了京城你要本分些，莫要害了他。”
“韩峥那小子敢回去？不怕老皇帝砍了他？”男子语气轻佻，过了片刻后又问：“你不随我们一起走？”
“我走不了。”温竺苦笑，摇头道：“道家不会轻易放我离去。”
“你都废人一个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男子脸色古怪，悄悄凑近问道：“老实交代，你以前是不是得罪过哪位道家的大佬？”
“放心，就算得罪过，他也不敢为难你们。”温竺无奈，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些要交由他带走的东西。
“不是预计还有三年？傻小子如今还差几个才能赎身呢。”男子缓缓起身，浑身被打碎的骨骼咔咔作响，然后迅速拼接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凑出一副完整的人形。
“应该是南方打起来了。”温竺没有回头，轻声答道。
“我就知道，傻小子人呢？”男子撇了撇嘴，问道，温竺目光转了一圈，没发现少年身影，笑了：“兴许又上擂台了。”
......
“斗场，这是罪奴营中最血腥的地方，也是奴隶们获得自由唯一的方式，陛下曾颁旨意，无论任何人，能打满一百场全胜还活着的，就可以摆脱罪奴身份，入我大周户籍。”
嘶吼咆哮声充斥着的斗场内，韩峥对身旁两位来使解释着。
下方擂台之上两名罪奴打得热火朝天，拳拳到肉血迹飞溅，落到围观者脸上，不仅没引起丝毫畏惧，反而掀起更大的欢呼声。
小道童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当下脸色煞白，依旧赤膊的熊镇见状调侃道：“牛鼻子，你若怕了，可以捂上眼睛不看，你年纪这般小，就是你宗门内的长辈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话说的。”
“你...你放屁！”似乎是被此处氛围感染，又像是被这话语激怒，小道童怒声回道。
“开个玩笑，你这小牛鼻子还生气了，真是无趣。”熊镇悻悻然。
韩峥看着两人，随后缓缓开口：“二位，今日过后，我就要回京了。”
“将军可以回去？”两人异口同声，显然都是知道内情的。
韩峥笑了笑，不以为意：“王爷不能回，将军可以。”
“那便恭祝王爷一路顺风。”
恰在此时，场中欢呼之声大盛，三人目光转过去，发现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屹立于擂台中央。
“十个！”少年淡淡开口，场中气氛再度攀升至一个高峰。
话音落下没多久，有十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罪奴跳上擂台，他们浑身沁满了血污，目光冷冷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罪奴力强，尤以壮年为甚，他们十个壮汉欺负一名少年，不觉得胜之不武吗？”小道童觉得不大公平，愤然问道。
“看下去就知道了。”韩峥淡淡回答，多年之前他便曾下令，无论任何人能够击败这少年，便可得到十斤肉，二十斤粮的奖励。
这些东西，无论军中粮食匮乏到了何种地步，库中都一直留着。
初始几年，还有人敢和这少年动手，后面随着少年实力越来越强劲，便只有那些被逼到了极点的罪奴敢撄其锋芒。
“将军不阻止？”熊镇亦是皱了眉头，习武之人眼中，对决讲究公平，以大欺小已是不妥，如今更是十人打一人，他也有些难以接受。
“不要小看了那少年，他很强！”韩峥漠然开口，眼前想起当年，自己手下的一个将领跑到斗场中取乐，最终被眼前这小子活活打死。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发布那样的命令。
“将军对这少年如此有信心？”熊镇与小道童目光齐齐落在少年身上，运用神通探查良久，也没看出丝毫不同，少年没有半点武道修为，除了筋骨比常人强些之外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而这强的一点，在北境人强横体魄面前，都还要弱上一筹，在如此悬殊的实力比之下，几乎可以无视。
说话间，有一名罪奴已经抢先出手，满是肌肉的手臂充斥着狂暴的力量挥出，若是一般武人挨上这一拳，也必定是个筋断骨折的下场。
少年双目微张，脚下轻移，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躲过这一拳，腰肢扭动幅度极大，借着拳势转身一掌劈在壮汉颈部，动作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轰！壮汉沉沉倒地。
熊镇眼中发出异彩：“这少年好强的战斗意识，竟能够瞬间看破攻击路线，还能借助拳力转化为自己的攻击力道。”
“动心了？”
“如此璞玉，天生适合我这一脉，我倒真起了几分爱才之心。”熊镇下意识回答，一扭头才看见小道童看着自己，似笑非笑道：“不如你去救下他，说不准人家感激你的恩德，便拜入你门下了。”
熊镇冷哼一声，满脸黑线。
两人虽然奉旨来罪州开立学宫武院，却与大周王室有约定，十年内教导的所有弟子都归于大周，十年之后才有自由选择去处的资格，此刻的少年，还不值得他熊镇破例出手。
嘭！嘭！嘭！
少年立于场中，手下已经又击倒了两人，剩余七人交换眼神过后，皆是厉吼一声，群起而上。
“无耻！”熊镇对此嗤之以鼻。
韩峥扭头，笑着说道：“在斗场中战败，不仅得不到医治，还会面临十五日的苦役，他们只是不希望受到无谓的伤罢了。”
两人皆是皱了皱眉头，早听闻大周王朝对罪奴极为苛刻，却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擂台上，少年面对七人攻势，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惧怕之色，反倒是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
身子微微蜷缩，以手臂将脑袋包裹着，竟选择正面接下七人的拳力。
“这少年不是蠢人，为何选择如此愚笨的应对方法？”熊镇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觉得少年能够硬接下七名罪奴的攻势。
天下十州之中，以极北之地罪奴声名最显，生而体魄不弱三境，成年之后不需修行便可达到四境，武力之强冠绝天下。
如他猜测的一样，少年在沉重的拳势下摇摇欲坠，场中欢呼雀跃之声鼎沸，而熊镇二人一颗心却揪了起来。
终于，有一名罪奴换力之际，少年出掌拍在其胸前，看似无力的一掌直接将他击飞数米之远，随即少年连出拳掌，将剩余六人或击飞或打晕。
而后摇摇起身，嘴角溢血，显然受了极重的伤势。
熊镇大惊失色，以他的修为能够明确看到，少年体内是没有丝毫修为，不仅如此，单以体魄而论，他甚至比一般的罪奴是要弱上不少。
“当年我第一次见他，也是如你这般。”韩峥看着他的反应，轻笑道。
熊镇猛然转头，说道：“将军，日后武院成立，能否将此人列入弟子名单？”
他是真的看中这少年了，哪怕明知要借给大周十年，可能竹篮打水，也愿意花费心力资源去培养。
“武院选拔之事，我不能做主。”韩峥摇头婉拒。
“将来武院开院，主事之人依旧是将军，只要你不阻止，熊某自会将这少年收入门下。”熊镇抱拳恭声道，声音中能听出几分欣喜，见到方才这一场战斗，他对那少年十分满意，不论是战斗意识，还是那诡异的手段，都让他极为好奇。
大周皇帝特旨准允，他们也需要做出功绩，才能安抚那些对此颇有怨言的朝中官员，如今学宫已见雏形，又有温竺的根基在，他熊镇再不做些什么，就要事事落于人后了。
韩峥却笑了笑，道：“那就不是我操心的事了，到时朝中自会派新的将领前来。”
困守北境多年，才换来那位温先生松口，此次入京，只要有机会，韩峥就会把握住，哪怕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也无妨。
闻言两人皆是脸色微变，小道童更是脱口而出：“莫非将军此去京城不打算再回来？”
“京城繁华，韩某或许会流连忘返也未可知啊。”韩峥微微咧嘴，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戏谑之色。
熊镇与小道童对视一眼，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