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刘邦兵败走彭城
这倒是出乎吕雉意料了，她想不到刘盈这么聪明,还能够举一反三。
“对，儿子真聪明。”吕雉扯出了一丝笑意，柔声道。
“可是喝露水吃花瓣，能够吃饱吗？不吃饭吗？不吃肉吗？”刘盈很是不解，抬起眼巴巴地看着吕雉。
这，这样深奥的意境，本来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时半会的，吕雉也想不到如何给他解释，竟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张良。
张良走了两步，也蹲下了身子，看着刘盈，缓声道：“这是诗人写诗的一种手法，朝饮露水，夕餐落英，并不是诗人真的朝饮露水夕餐落英，只是他心里这般想,希望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刘盈似乎还是不解，看着张良道：“为什么诗人想吃露水和花瓣，花瓣好吃吗？”
张良的思绪忽地回到了十几年前，在东海那时，那是他这辈子，最幸福，最美满的时刻。
他有些失神，脑海中是吕雉当年笑颜如花的模样，呐呐道：“好吃。”
“娘亲，那我也要吃花瓣——”刘盈扯了扯吕雉的衣裳，这才发现吕雉的衣裳都湿透了，惊叫道，“娘亲，你的衣裳都湿了，赶紧换衣裳吧，要不可要着凉了。”
他声音软糯，却一副老成的样子。
“好，那你先去找姐姐和表哥玩，娘亲换了衣裳就教你读书。”吕雉低声道。
“好。”刘盈点了点头，拿着书籍离开了。
张良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小身影，忽然觉得一股滚烫的妒忌冲撞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刘邦的孩子，当日在东海，他费尽苦心，哄她吃药调理，她始终没有怀上,却和刘邦生了一子一女。
莫非，这真的就是天意？他们这辈子，注定是这般，有缘无份，相对无言了吗？
张良默默攥紧了拳头，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应该如何再面对吕雉，他神色仓惶地摞下一句：“我先去借身衣衫来换。”
话音落下，便落荒而逃，那仓惶模样，是吕雉从没见过地惊慌失措。
张子房一向优雅从容，哪怕是生死关头，不曾狼狈过，这般模样，吕雉是第一次见。
她自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可刘盈，的的确确，是她和刘邦的孩子。她纵然能够舍得了刘邦，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舍了刘盈啊。
虽然她心里不曾爱过刘邦，但是刘盈，却是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又痛得撕心裂肺生下来的孩子，他甚至，还是自己亲手带大的，一把屎一把尿，一口汤一口饭，都是她亲力亲为。
吕雉忽然觉得，这一刻，比她决定嫁给刘邦的那一刻，更加令她煎熬和难堪。
张良出门的那一瞬，他眼底的绝望，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为什么他们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明明他们那般相爱，明明他们那般相爱——
吕雉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再哭出声音来，关上门，换了一身衣裳。
她爹说得对，现今局势紧张，她不能再沉溺于过去，她大哥，她弟弟，她妹夫，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刘邦身上。
刘邦不能败，绝不能败——
吕雉又回到了当日怀着刘乐，强行命令自己不准悲拗，不准沦陷的时候，强行逼迫自己收起了情绪，绞干了头发，擦干了脸，甚至还为自己上了一些唇色,这才打开门，迈开了脚步。
那士兵在沈食其的屋子里等候多时，见她过来，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见过夫人。”
“不必客气。”此时的吕雉眉目冷静,跟张良怀中痛苦嚎哭的人简直是判若两人。
“夫人，西楚霸王率精兵三万回转彭城，汉王败走，如今正往这边来了，汉王让夫人收拾好家当，带上家人，与他一同逃往关中，不然此地乃是楚地，唯恐会被西楚霸王捉去威胁汉王。”那小兵一口气道。
“什么？”吕雉大惊，前些日子还说刘邦、联合了诸侯攻下了彭城，说这西楚霸王被围困在齐国，再无翻身的可能。
“只率三万精兵，竟打败汉王五十六万联军？”吕雉惊愕。
“并非,那西楚霸王战名赫赫，听说他杀了回来，许多诸侯亡又望风而降，背弃了汉王，汉王这才失利，夫人赶紧收拾吧，汉王约莫快要到了。”那小兵又催促道。
“好，我知道了。”吕雉神色略带一丝慌乱，急忙对沈食其道，“沈大哥，刘邦有难了，你先去告知吕媭，让吕媭带着嫂子他们收拾好行当，我去安排好老人和孩子。”
沈食其点头，匆忙离开了。
吕雉加快了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对着吕公道：“爹娘，赶紧收拾细软，只挑值钱的，刘邦败走彭城，唯恐那西楚霸王会对我们不利，让我们收拾好东西在此候他，一同逃往关中。”
这话恰好被换好衣衫出来的张良听见了，他赶紧上前两步，对着吕雉道：“你不需惊慌，万事有我。”
吕雉深情而不舍地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先生，此事与你无关，你赶紧离开此地吧。”
张良却摇了摇头，声音沉稳而坚定道：“我本受公子之命助汉王入关，如今公子已然逃亡避世，我若不助汉王夺取天下，我又有何处何呢？”
吕雉听了这话，倒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目光凛然地盯着他，肯定道：“你助刘邦入关？可是见着我大哥了？”
张良知道瞒不过她，点了点头。
吕雉复又抬眼看着吕公，目光冷凝道：“爹你也早知他还活着，今日我便说在院子外面那人酷似韩成，你却说我看花了？”
吕公也无奈地点了点头，叹气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张先生，不若你听我一句劝，韩成跟我说，他去寻那唐公了，你也走吧，走得远远的，只当你们从前的事情，是一场梦——”
这么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梦——
吕雉默默攥紧了手心，对着吕公道：“爹，别说了，赶紧收拾东西吧，刘邦怕是要回到了。我先去带孩子过来。”
张良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吕雉，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局外之人，已然生分无比。
岂料吕雉打发走吕公之后，却转过了头，目光对上了他有些无措的眼神，低声道：“先生，你想见见我女儿吗？”
张良心里像是猛地被一根刺扎中，缓缓流出鲜血来。
她这是，在逼自己离开，她这是在逼自己离开啊。
她不愿意他打扰了她的生活，甚至不愿意他留下来相助刘邦，这是要逼着自己离开呢。
张良忽然觉得自己连呼气吸气都是痛的，全身都在痛，险些站不住脚，他缓缓倒抽了一口凉气，缓声道：“我出去帮你们看着情况——”
他话音未落，便落荒而逃，跑得跌跌撞撞，仿佛后面有豺狼虎豹追着他一般。
吕雉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缓缓勾出了一抹苦笑。
看吧，老天爷替她作了抉择，他们终究是有缘无份啊，有缘无份啊。
她本想着，若是张良认出了刘乐，那么，她便趁着这战乱，一家人逃得远远的，去过避世安稳的日子，若是他认不出，她便自当他早就死了，今日种种，皆是做梦。
可是他竟不敢前去——他怕是误以为自己是要逼他离去，他竟从未想过，她为何会嫁给刘邦。他竟从没有想过，她会怀孕，甚至拼死为他生下女儿——
他竟从未想过——
他只当自己是薄情寡义之人，知道他的死讯后，便再嫁他人，为他人生儿育女。
吕雉嘴角的苦笑带着涩意，本来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咻的一下，低落在了自己微微扬起的唇角上。
她随手一擦，往孩子读书的书房走去。
“刘乐，刘盈，吕台，赶紧收拾好东西，我们要搬家了。”吕雉面色凝重地看着刘乐，低声叮嘱道，“乐儿，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知道了吗？”
刘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已经十几岁，很是懂事地点了点头，一把搂过了五岁的刘盈，坚定地答道：“娘亲，你放心，乐儿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
吕雉看着女儿清秀动人，却又稚气未脱的脸庞，心里很是忐忑，她害怕刘邦这次的情况会很糟糕，令她与家人分离。
沈食其很快将月娘她们都叫了回来，月娘和吕媭一进门，见到站在院中的张良，两人俱都惊呆。
沈食其见状，只好上前道：“这是张先生，娥姁到田里放水一时头晕，栽进了水里，是张先生路过救了她。”
月娘和吕媭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经过张良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十几年过去了，张先生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仍是那样清冷出尘的容颜，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疏离矜贵的气息。
倒是她们这些人，包括雉儿，都老了。
“赶紧收拾东西了，汉王的车队很快就回来了。”沈食其见她们神色有异，赶紧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