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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劝酒

可眼下大任当前,他已别无选择。

第二日傍晚还未到,重整旗鼓的洛景枫约好友蒋伟诚、韩骓已于濠泮路的泮沅酒家陆续落座。

“老洛,你怎么瘦了?我去过香港,那的美食明明不比广州差呀...不过你这鞭子一剪,倒还更有人模样了!”

刚一见面,蒋伟诚小胡子一撇,当即便絮絮叨叨,毫不客气地调侃起了洛景枫来,看样子他是真的很想对方。

可意外的是洛景枫只是咧嘴笑了笑,竟没跟他回呛。

韩骓虽见洛景枫笑容憨呆,略显苦意,可却不晓得了对方的心情,这是,不明就里的他立马接了话去:“怎么老洛你不仅人变精神了,话竟也变少了,听说你在香港学业繁重,都没时间回家,看来那的学校没少让你吃苦头啊!”

没办法,洛景枫只能打起精神,强行恢复往日的战斗力:“什么呀,这叫成熟!成熟懂不懂?以前总嫌我多话,看看吧,我少说一句,你们的心里都不自在!”

见枫爷眨巴着薄薄的眼皮,终于又显了一脸邪魅的拽态,放心下来的蒋伟诚赶紧半开玩笑道:“那是,你话变少,那不就等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们的心里能不慌嚒!”

三人相互打趣完,接着不约而同地聊起了各自的近况来。

蒋伟诚在父亲的安插下做了广州布政司的副理问。

“我倒还蛮清闲的,无事时便拿来罗贯中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抄上一抄,就当是练练字,哎,那里面全都是些阴谋诡计,看着让人心颤!”

洛景枫轻哼了一声接言道:“那你可以抄《水浒》呀,不过你写的字各个张牙舞爪的,确实是该练练了!”

而刚从杭州归来不久的韩骓则告知他二人自己即将东渡日本求学。

听到这,洛景枫当即借机发话说:“既然老韩要去东京,那今晚就算是我俩为你践行,咱们三兄弟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不知下次再见要待到几时,所以今晚咱们仨必须不醉不归。”

“你们进来时,瞧见这的环境了吧,怎么样?我找的这酒家还不错吧?”

故意打岔的蒋伟诚一脸的得意陶醉,的确泮沅酒家的外围粉墙黛瓦,绿榕掩映,大门上墨绿色的洒金牌匾,还是洛景枫的恩师狄月笙的杰作。

酒家内迂回曲折,层次丰富,几座大型的假山巨构精工,与曲桥流水相映成趣。其中一座假山上的“名仕楼”,台飞檐翘,四面均以五彩花窗装嵌,显得格外清雅瑰丽。

名仕楼内,木雕檐楣金碧辉煌,花窗尺画均属珍品,而三人所在的流连堂内,皆是琳琅满目的酸枝家具、名人字画,洛景枫、韩骓叹为观止的同时,只觉步入了一座艺术殿堂。

“老蒋的眼光确实不错,今个这客我请了,你们俩谁也别跟我争!”这酒家即为蒋伟诚在信中对洛景枫的极力推荐。

“你来就你来,我争不过你,上次跟你说过,这的叉烧包简直就是至味佳肴,我第一次吃就想起了你,当时好想给你带几个尝尝,哎,可惜你那会人在香港,所以啊老洛,今晚这叉烧包你一定得吃个够才行!”

蒋伟诚说话时一脸欠扁的贱笑,可洛景枫明白他的心里是装着自己的。

韩骓顿时显了鄙夷之色:“哎呀,都到这么高端的酒家来了,干嘛还使劲吃什么叉烧包啊?”

“你们俩想吃什么随便点,千万别替我省着,而且咱们今晚必须饮酒助兴!”

洛景枫有意又引到了酒这个话题来。

紧接着,他眼珠一转瞥向了蒋伟诚,进而矛头对准对方道:“对了,老蒋,你今个要是敢再扫兴,那以后就不是我二人的兄弟!”

知他不胜酒力,洛景枫思忖着必须得拿话激一激对方。

“好好好,今天就看在老韩的面子上,破例一次,算作是舍命陪君子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已经有三年多滴酒未沾了,就连我爹过寿这么大的场面我都是以茶代的酒。”

一听“我爹”这二字,洛景枫旋即眉头一紧,可很快他脸上的异样便被强撑起的笑容抚平了。

这时,韩骓笑意盎然地说:“那看来今晚我也得豁出去了,不然对不起老蒋的舍命相陪呀!”

话至此刻,洛景枫赶紧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大瓶洋酒马爹利,假意眉飞色舞地显摆后,接下来,他娴熟地将其开启,继而为二友分别斟酒。

为自己倒满后,他眉头舒展,举杯豪言道:“看了么,这么大一瓶,你俩只管尽情地喝,一定要这瓶子见底。”

说完,洛景枫便身先士卒猛干了一杯下肚。

马爹利价格不菲,蒋伟诚虽为总督府的少爷但生平却还是头一次喝这种西洋烈酒。

为了不露怯,他只得闷头呷了一小口,可酒刚一入喉,一股浓浓的鼻呛口辣之滋便涌入其体内,且一瞬间便直通了他的脑颅脏腑。

于是眉头紧蹙的他慌忙放下酒杯,进而咧着嘴嫌弃地抱怨了句:“这酒太烈了,我喝不惯,还是来点玉冰烧吧!”

“得了吧,老蒋,上次在陶然居咱们点的就是玉冰烧,你当时就推三阻四的,今个我不是炫富,实话告诉你,这马爹利广州城总共也没有几瓶,你不识货不要紧,可千万别怪人家酒烈,所以今天再来这套不好使了,是兄弟就赶紧喝了它,别那么矫情,让我俩瞧不起。”

洛景枫深知蒋伟诚的个性,对方最怕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

而恰逢此时,韩骓却将杯中之酒豪饮而下,瞧的蒋伟诚颇为难堪。

果不其然,蒋伟诚虽未尝出这酒中的一丝美感,可眼见此情此景,他竟咂摸咂摸了嘴巴,攥紧了双拳发了狠言:“好,今晚就依你们,洋酒就洋酒,有什么好怕的,来,咱们说好了,一醉方休,不过我丑话得说在前头,我要是醉了,你们俩可得背我回家。”

“好嘞,你尽管放心地喝,只要兄弟我不倒,一定背你回去,肯定不让你栽跟头。”

三人大笑一阵后,皆威风凛凛地狂饮起了杯中之酒,好似年少时较劲比赛一般。

此刻,韩骓渐显愁容幽忧说道:“哎,东京距广州千里,我们韩家家境普通,这一走,怕是得要毕了业才能再回来了,你们俩离得近得要时常照料彼此才可。”

“老韩,瞧你这话说的,怎么有点像我爹呀,我耳朵立马麻了。我爹最爱说,你们兄弟几人一定要相互照料,彼此友爱,这样百年之后我才可无后顾之忧!”

三杯酒下肚后,蒋伟诚不禁有点飘飘然了,话也不受控地多了起来。

蒋伟诚说的起劲,可一旁的洛景枫却难以听得入心。

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免不得心怀愧疚,坐立难安,因而赶紧丢了个叉烧包入口解烦,可尽管这叉烧包被传的神乎其神,但这一刻,他竟却品出了些许苦涩的滋味来。

这时,韩骓打了个酒隔后,似有醉意地接过了话来:“这一年我在杭州的求是书院虽学了不少知识,可内心里却始终得不到满足,如今终于算是夙愿达成,可一想到离家甚远,心里还是有种不舍之感。”

听到这,洛景枫使劲咽下了口中的叉烧包后,赶忙收回心神劝慰对方:“老韩,俗话说得好,好男儿志在四方,离家远点算的了什么,以后你学到了本事,再归国效力那多骄傲,多自豪。”

听闻此言,韩骓神情缥缈,眼前竟突然浮现出了自己的从前。

六年前,甲午海战清廷溃败深深地刺痛了那个十三岁的少年。自那以后,他经常手捧《普天忠愤集》,挑灯夜读。每每读至热血沸腾处,他便放声痛哭,泪如雨下,于是他即立誓长大之后定要为国效命,重振国威。

1898年后,韩骓受维新思想启蒙,急切渴望继续求学获取新知,因而第二年毕业后他便只身前往杭州求是书院深造。在求是书院内,如遇宝藏的韩骓不分昼夜,如饥似渴地吸吮着知识。

一年后,出类拔萃的他在求是书院监院的资助下,得到了前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的机会。

此刻,韩骓一面沉醉于香醇的美酒中飘飘欲仙,一面为自己的即将远行而忧虑伤感。

他知道远赴异国后,自己不知何时还可像今日这般与最好的二友相聚相谈,亦不知多年后三人重聚之时可否还像今日这般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而这时,早已烂醉如泥的蒋伟诚赤红着脸忽然趴在了洛景枫的肩头上,紧接着,他半闭着眼,好似失控一般竟啜泣了起来。

“老洛,我对不起你...我...我知道...你不怪我...可...可是我心里...一直很不是滋味...当初若不是...若不是因为...我的愚蠢...你...你和霍雨桐...也许就...若是没有...我在中间...搅和...你们...我...我真是...罪大...恶极...”

虽说是醉话,可却出自真心。

这一刻,比韩骓心情更为复杂的洛景枫脸上虽然风平浪静,可心却泣血涟如。

“喝了这杯酒,我就不怪你了...”

是啊,此刻的自己正居心叵测地将他灌醉,所以有什么资格去怪人家的无心之过。

喝了七八杯的韩骓只感晕头转向,头重脚轻,蒋伟诚却已是瘫成一团扶都扶不起来的烂泥巴,而洛景枫头虽晕眩,但意识却尚存,所以此刻他是三人中意识最为清醒的。

平日里,他的酒量虽也尚好,但喝了这么多肯定也有了昏睡之感。可今日不同,他知道自己必须清醒,只有清醒,他才有机会将要务完成,因而他调动着全身的意志来抵抗酒精带来了麻醉。

眼见夕阳懒散地扶于墙头,室内已被淡淡的烟色笼罩。

任务顺利地进展到了一半,可洛景枫却感受不到一丝的快乐,这时,他对着一桌子几乎未动的饭菜和一个高而空的酒瓶,冷冷地哼了一声,神情中写满了可悲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