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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七.游荡人间

我爱上了,将圣枪刺入我之腹心的天使。

我被钉死在漆黑的礁石。

我爱上他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这疼痛感美妙无比。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几百年,几千年,没有于肉体之中感觉到过疼痛。事实上,我也完全未曾预料到自己还能体味如此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

此前的几百年我安分守己换一种说法,按照那些年轻人的说法懦弱,消极。

我将这种状态归咎于自然而然的心境变化,若遵循“人类”的生长规律以做比喻,是我已经过了挑衅天使、戏弄人类,永远精力无限的青少年时期,而进入了被生存哲学、存在价值所困惑的忧郁期。

我辗转在人间,不变成倾国倾城的妖姬,也不变成美髯华服的重臣,我只是在人间、在灵薄域、在蒙昧间来回游荡,就这样过去好几百年。

那将足尖踏在我的身上,挥动双翼的天使一看就尚年轻。

他的眼睛颜色很浅,翅膀也很单薄。但是尽管如此,尽管他是如此年轻、浅薄,他还是能够轻而易举给我带来火灼般的疼痛。

只要是天使所铸就的武器,其圣洁便能予我伤口

多么美妙的事!

从前年少时我凭借玩心(恶魔行事全部以此为动力),去拜访天空尽头的垂目之石。

它说我有石榴颜色的火瞳,必然能成为心想事成的魔王。

我知道它是信口雌黄,就像人类知道路边女巫的占卜是玩笑话一样,总是那样千篇一律的,没有人不能逢凶化吉、没有人不能成就瞩目。

我说若是依据自己的心愿,恐怕谈不上成为什么“魔王”。

他说他给我的祝福是“心想事成”,我认为这倒不坏,哪怕是胡言乱语也好。可惜祝福对于恶魔而言不及诅咒的作用更为可靠。

那之后我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心想事成。

我的恶作剧大多依我所愿。驱使瘟疫之飞马是我所做过最痛快的一件事。那场大灾也让我那些致力于挑拨战争的兄弟姐妹停止了对我的嘲笑从前他们总说我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等到我玩腻了,放下缰绳从马背摔到大地上,我感到彻底的自由与一种极致愉悦后的空虚。

再之后,我开始了“隐居”时期。

同许多名震一时却最终不知所踪的魔王一样(虽说我算不上什么魔王),没入广袤的世界之中,消隐于沙尘。

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从未远扬。

同伴们依据我的血脉,叫我“扮做小丑者克劳恩”。

现在,说回那位天使吧。

我想他也没有什么值得铭记的名字。

“你要杀了我吗?”我问他。

他冷冷地看我,面无表情:“你知道我还无法做到。无耻之徒。”

“是啊,你太年轻了。”

“我在此于你惩戒。”他转动手里的枪,搅乱我胸腹中的五脏六腑。太痛了。太过美好了。

等他走了以后,我仍躺在那块黑色礁石上,就那样躺了好几个春秋,回味那种疼痛的滋味,以及那名天使高贵的容颜。

我想抓住他。

我可以,抓住他。

我往东走到深深的地底,找寻古老的地狱主人。

我问他借取漆黑的铁索。

“你要做什么用?”他问。

“我是真想要瞻仰一下您的宝库。又鉴于您一向慷慨大度,不会拒绝任何为了享乐与灾厄而来的孩子……”

“如果你是想要抓住一只小天使”老者看向我,枯实般的眼睛里生长着荆棘。

我轻轻晃动身子,跺跺脚,羊蹄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倒挂的鲜红蝙蝠。

“我会说,你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最终他仍然将绳索借予我。

“抓住他,是要做什么?”

他问我。

然后我问自己。

我问自己,然后哼起歌来。我久违地感到身体中的血液涌动奔流。

只是要去做,“去做”的这一想法就令我幸福不已。

幸福?

是的,恶魔也会在意自己幸福与否。

盖瑞克奈恩几步跨上阶梯,右手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这是周六上午九点半,他知道苜蓿不一定已经起床。

九月的天气已经清爽起来,老狗老猫们又开始喜欢横躺在屋檐下休息。

而人类的睡眠时间也开始提前延长,上周周末打电话给苜蓿的时候,听他说在床上赖了一整天,他在床头打游戏,小猫就在床尾睡觉;他趴到床尾看书,小猫就霸占他的枕头猫不愧是一种妖精般的动物。

“看样子你们相处的不错?”

“那是当然了。”

“那我暂时也不用过去看望您老人家吧?”

“下周我想大扫除一次。你挑个有空的日子过来帮忙。”

所以就选定了是今天。

不过还未走到苜蓿家门口,盖瑞就听到了房内传出的喧闹声这倒是实属难得,看样子是有客人来访。

然而说话的内容就不得不让他心生怀疑。那简直像是播放视频时发出的声音,实在相当不日常。

是一个年轻女人娇媚而脆亮的撒娇声:

“不要逃!过来,再过来一点嘛……不要往后退了,让我抱得更紧……”

“你差不多就”这是苜蓿叔叔在求饶。

“不行,不行!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微妙的对话。

还有衣料摩擦声。

盖瑞克奈恩的听觉过于敏锐,这种时候让他感到十分困扰。

不过在他犹豫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的时候,他的通讯器响了起来。接起通讯后,苜蓿的声音从通讯器和门内重叠着传出来:“瑞伊,你还没到吗?”

“啊,快了,在上楼了。”他顺嘴撒了小谎。

“好好好,你到了就进来,你有钥匙对吧?直接进来就好了。”

那个女孩儿的声音还在纠缠撒娇。

盖瑞对着表,过了半分钟后,他用钥匙打开门进去。

“瑞伊!”

盖瑞好久没有听到过苜蓿发出这种充满惊喜的语调了。仿佛盖瑞是某个大事件的救世主一般,过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啊……”盖瑞看到了客厅里的来客。

苜蓿坐在沙发上,而他的身上又坐着一名个头娇小的女郎。

那名女子穿着细丝吊带的黑色短裙,黑色短发在肩头附近摇晃,看上去大概二三十岁。她转过头来看向他,眯起红色的眼睛,咧嘴笑时,从红唇底下露出几颗尖牙。她的额发里生出两只黑色的小角。

而另一位客人则坐在稍远的位置,与喧闹源隔开一定距离。

男人坐在苜蓿餐桌边的木椅上,手肘搭着洗褪色了的格子桌布,却如同坐在高级服装展拍摄现场。

他身材修长、英俊非凡,着装得体精致;一头长发是近乎透明的银白色,眼睛湛蓝,如同一个精灵,十分不寻常。

盖瑞很确信自己有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或许是照片或许是视频。

“瑞伊!”妖艳的女人把手搭在苜蓿肩膀上,摇晃着身子,那条黑色吊带裙完全包裹不住她雪白的肉体,但那张脸所展露出的神情实在天真可爱,“我以前给过你水果糖吃,你不记得了吗?你那时候大概在上小学?天呐,你以前是个可爱的肉团子,现在却已经是这么英俊的男人了!”

小学时代的事情未免遥远,然而盖瑞很确定自己不记得她。

“我那时候留长发,而且脸大概也和现在不太一样。我做的是‘高级整容’。”女人冲他笑了笑,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自己的脸。

这么说起来,似乎确实曾在苜蓿家里看到过一个黑色头发、红色眼睛的客人。

漂亮的女人瘪了瘪嘴:“你居然真的不记得人家”

“咳,瑞伊,”苜蓿终于开口,遏止女人的淘气,“既然你已经不太记得,我认为还是有必要再做介绍。克劳蒂亚大人,从我身上下去好吗?”

“诶……”

被叫做克劳蒂亚的女人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苜蓿不知迫于哪方面压力,肉体或精神或兼有之,很快就妥协:“如果您觉得还不够,待会儿我们可以再继续,这样好吗?”

女人嘟了嘟嘴,还是依言站起来。

她走到盖瑞面前,抬起头含笑与他对视。

她确实非常漂亮,简直漂亮得有些古怪。

那两只小黑角俏皮而邪恶。

“我叫做克劳蒂亚安洁卡厄邓,你可以叫我克劳蒂亚,或者大姐姐?”

“我是盖瑞克奈恩,很高兴认识您……克劳蒂亚小姐。”他与她握手。

“叫我克劳蒂亚就好了。至于他,他是”

女人伸出纤纤细指,指向坐在木椅上的银发男人,她涂着漆黑与鲜红相间的指甲油:“他是依文安洁卡厄邓,你也一样可以叫他依文。你或许听说过他?他是希尔维最好的时装模特,在世界上也数一数二。”

盖瑞发现女人的笑容突然变得真诚而温柔。她望着那个男人。

“他是我的骄傲!没人不会爱上他,是不是?”

她又说:“我是他的经纪人。”

随后递过来名片。名片是从吊带裙的领口里(不知道哪儿)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