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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五.搅碎他者吹来之雾

阅读《黑暗之书》系列相关书籍,成为了苜蓿的兴趣。

这大约并未给苜蓿即将参与的那趟旅程以什么帮助,但却让他沉浸在一种诡谲幽暗、迷雾交错的氛围中这对他的占卜屋打工事业倒是大有裨益:

苜蓿学会了怎样用晦涩难懂的语言编造未来和过去,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被说得大为感动,折服于那冥冥之中的命运齿轮之庞大绝伦。

无论怎么说,苜蓿的打工事业还在继续,他仍是一位“占卜师”。

店家怀着孕的肚子更大,脾气也变得更糟,但对苜蓿来说没什么影响。

店家住在白蝙蝠占卜屋的楼上,与她的丈夫住在一起。偶尔他们吵架、摔东西,发出一些响动,苜蓿觉得和鸟鸣没什么区别。因而他仍然端坐在属于自己的占卜师位置上,有客人时便试着去当一个贩卖善意谎言的骗子,没客人时则随意所欲地读书。

苜蓿读书时总是非常投入。只要那是他不曾接触、了解过的东西,他就能够很愉快地沉浸其中。

这是一个好习惯,属于优等生。如果魔法学院仍然存在,他会很讨老师喜欢。

苜蓿读书时低垂下头,尖尖的鼻子与书页几乎形成直角。

如果戴着巫师帽,那么它会不停滑落;如果没有戴着巫师帽,他的黑色头发则会垂到视线之中,迫使他一次次伸手将它们捋到耳后,最后产生将它们减去的想法,但在阅读结束后,他又会很快忘掉自己曾经这么想过。

这样的生活固然安适,但因为是生活,就必然有所不完美。

其中,饮用水是一项。

在苜蓿所坐着的位置后方,撩开黑色天鹅绒幕布,可以看到一扇现代感十足的普通金属门。那扇门里是同样现代感十足的“员工休息室”,有厕所和饮水机,饮水机很老旧,偶尔能够把水烧热,有时则不能。

而今天这台机器又罢工了。

正当他试图用店家交给他的方法(简单来说,就是对准侧面某个位置用掌根用力敲上几次)将机器修理好,但机器却并不打算配合,那表示开始工作的灯泡迟迟不愿亮起。

当苜蓿沉浸在短暂的无力感中时,又不巧从店面那儿传来了脚步声,有人问道:“请问这家店开业了吗?”

他只得匆忙穿上披风,掀开天鹅绒帘子,回到白蝙蝠占卜屋中。

想到对方已经看到了店面后头那间与哥特、魔法毫不相关的员工休息室,苜蓿莫名觉得怀抱愧疚。打破什么人对待某职业的职业幻想总是很不好的。

不过来人好像并不在意。

看到有店主出现后,便爽快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于是苜蓿也整理衣服,顺便整理心情与表情,慢慢坐回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并合起偷闲时阅读到一半的小说作品,将它推到一边去。

“那么,”他清咳几声,但还是有点儿气喘(毕竟他刚刚在与一台机器怄气),“欢迎来到白蝙蝠占卜屋,您希望了解怎样的过去,希望看到怎样的未来?”

然后抬起头来。

抬起头后,他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旋即大吃一惊。

那是一名少年。

灰色的少年。

皮肤、眼睛、修过鬓角的短发,全部都是飒然的灰色。他纹着纹身,那些鳞片状的银灰色图形从衣领蔓延而上触及侧颊。他穿着一件宽松的薄卫衣,打扮清爽,只在一边耳朵上戴有一枚耳钉。

他个子不高,但比例十分漂亮,手臂线条纤韧有力。

仔细一看,觉得他或许也该有二十多岁,并非少年。然而不知为何,他的眼神让人感到其内在该是一个纯粹率直的孩子实在有着强烈的既视感。

苜蓿盯着灰色青年,完全愣住了。

青年朝后靠在椅背上,抻了抻腰舒展身体,然后摸出烟盒来。

“这里不允许抽烟。”苜蓿出言提醒。他伸手指了指墙上那个被蝙蝠装饰物遮掩掉大半的禁烟标志。

“抱歉抱歉,没有留意。”青年笑了笑,把烟盒收回去。他的声音像薄薄的刀片摩擦。

黑猫的胡须呐。

苜蓿简直有点儿晕头了。

这一整段,完全就像是从以前经历过的时间里撬下来又安在这儿一样。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女孩儿变成了男孩儿。但这仿佛无关紧要。

这几日苜蓿读过的故事,那些奇诡绝妙的想象力感染了他,他本不是擅长想象的人,但此刻真的快要以为自己遭遇了时空逆转,也或许有人用魔法暗算了他(不,如果是用魔法暗算,那么对方应该就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人”了)。

青年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他的手指看上去像手艺人的手,并且也没有戴任何戒指。

青年开口道:“打扰了,占卜师先生。我到这儿来是因为,我有些事情想要打听打听。啊对了,这样会显得是我太过不讲道理总不能进了饭店却只喝白开水,对吧?”

他冲苜蓿笑了笑。

苜蓿没能及时作出反应。而青年也并不在意。

青年伸手挠了挠那些银丝似的头发,它们并不鬈曲。他像是有些为难,但最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说道:“这样吧,不如给我玩个塔罗牌占卜,比如……下一个星期的运势?我记得塔罗牌可以算这个。”

塔罗牌。

苜蓿一时陷入认知错节的恍惚之中。

但他还是从抽屉里掏出摆放塔罗牌的木盒。由此可以看出,他确实越来越熟练了,有望成为合格的占卜屋工作人员。

“务必耐心等待命运的指示。现在请让我为您占卜下周运势。”

他怀着茫然无措的心情,开始洗牌。

在洗牌时,那青年就翘起二郎腿,往后仰靠在座椅上,四处打量。

“不知道占卜师先生您是如何看待‘砂暴’?”青年用十分平静的语调随口问道。

“砂暴……”

这究竟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不小心愣住,苜蓿手里拢起的纸牌“啪嗒”落在桌面上,摊开成一排鸟尾似的图案。这在苜蓿眼里仿佛也成为某种预兆。

青年挑起眉毛来,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十分古怪滑稽。

“您不用这么紧张的,先生。”他有些好笑地说,“难道我长得比霾还要可怕吗?我觉得应该不至于。”

难道我长得比“霾”还要可怕?

比“霾”还要可怕。

比“霾”……

苜蓿总算抓住了一个核心,也因此顿时觉得清醒过来。

“啊,难道说客人您是霾的”

青年露出清爽的笑容:“很显然我们是兄妹。您好,苜蓿先生。我是霾的二哥,你可以叫我‘雯’,雨字头底下一个‘文化’的‘文’。”

他伸长胳膊过来与苜蓿握手。

青年的手掌坚实柔软,皮肤带有砂砾质感,与他曾经握过的灰色少女的手十分相似。

灰色青年接着解释道:“霾和我讲起过您和您的占卜屋。她说您是他认识的新朋友。”

“原来如此。”

苜蓿感到莫大的安慰。

他原本差点就要给自己施加一个“搅碎他者吹来之雾”的咒言,以便确认自己的脑袋是否被人做过手脚。现在看来只是受到书籍的过度影响,有了入戏太深的毛病。他不免松一口气,并把书推得更远一点,以便自己摊开塔罗牌来做占卜。

至于眼前这名灰色青年。既然他是霾的哥哥,苜蓿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欢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