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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生鲜祭品

因为晚餐会有着必须与身旁两人交谈的规矩,克劳蒂亚在对着小林游极尽嘲讽之后,也与左侧坐着的那个男人聊了聊。

男人似乎是个研究电子力学的大学教授。他的妻子和孩子在一场车祸中过世,在那之后,他成为了“渊洞”的一员。

“我吗?”

被问及职业,克劳蒂亚装作愣住的样子,神情茫然。

“我是为了一个人的成功,奉献了自己的全部。我是在做这样的事。”

对方大概以为她嫁给了一个冷漠无情的丈夫,所以才会这样说吧。物理学教授面露同情之色。

“我想你在这里会找寻到平静的。”

“我希望如此。”

酒水苦涩,杂粮饭似乎只是煮熟的谷物而已,并且味道并不与克劳蒂亚记忆中的那些谷物的味道相吻合。她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食物中混入了会影响人类神经的药物虽说在明面上,教义居然还禁止暴饮暴食和世俗节欲(世俗二字恐怕需要打上双引号,因为“渊洞”有着所谓的“精神性抒欲之道”)。

坐在她身边的游鱼小姐显然因为受到她的刺激,整个晚餐会都没有说话,只与另一侧坐着的女人简单谈了三两句话。

她们的视线交会时,克劳蒂亚看到对方发红的眼睛和沾在下眼睑上的黑色睫毛膏。

但等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饮毕了酒,吃完了饭后,连游鱼小姐的神情都松弛下来。这更像是药物性的放松,而非自然而然的心情变化。

时钟敲响八次后,晚餐会也宣告结束。

顶灯突然全部熄灭,没有人发出惊慌的骚动,在黑暗里,只有低低的交谈声。

克劳蒂亚闻到香薰的气味,似乎是印度香。

短暂的黑暗后,在大厅尽头的高台上出现一束光。

“被世事拘束的、不自由的孩子们。”

男人的声音通过话筒和音箱充斥满整个黑暗的大厅。男人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听起来年纪应当不超过四五十岁,或许还要再更年轻一点。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很高兴,又与信奉吾主智慧的诸位相聚于此地。今日,也请诸位将心中的疑惑抒发,将痛苦的悲情释放,渊洞会给予各位解答而我,吾主的仆人,拥有渊洞之眼的被垂青者,愿意将智慧与诸位分享。”

黑暗里霍然有人站立起来。

光源唯有照亮高台的那一束,于是台下的数十人都如同模糊的影子,只拥有高低不一的轮廓。

“圣人啊,请问我为何无法摆脱痛苦?”一个女人的声音高亢地响了起来,“如我先前所说过的,我的孩子离我而去,与一个住在风角井的男人同居,她才二十一岁呀!我的儿子从银行里转走了我所有的钱,甚至害死了我的丈夫,我却无法责怪他这是何等的人间地狱!圣人啊,能否给我指引一条出路……”

“我指示你向你的儿女展示吾主的圣威,你可去做了?”

男人站在高台上发问。

“我去了!我找到我的女儿,告诉她真理是在渊洞之中,可她却侮辱我、大声地叱骂我,他的男人甚至将我推出门去我的儿子……我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

“我指示你要做吾主忠诚的仆人,要向一切不相信吾主的愚人给予耐心与关切,你可做到了?”

“圣人,我是真的在向我的女儿传授吾主的智慧,可她不……”

“我指示你,若爱不成,就以恨行之,你可做到了吗?”

“我、我怎么能憎恨我的女儿?”

“他们不是你的子女,当他们在聆听教诲却仍然不愿相信吾主的伟大之后,他们就是敌人,而非友亲。听着,可怜的孩子”

男人张开双臂,纯白的宽大的袖子长长地垂落。

他声如洪钟般说道:“如今我们是在忍辱负重,等待吾主的复活。为了吾主的复活,我们长久沉默;为了吾主醒来,我们要不惧于阻碍。不要因为懦弱而痛苦,这是耻辱。你若弱小,忍耐也是美德,但你若拥有了吾主的指引、若因生时的运气而拥有力量,你该做的是摧毁错误的秩序、毁灭傲慢的愚者。孩子,你的痛苦,等到吾主醒来时,一定就能消解。但在那之前,你务必以坚韧找到出路”

接着是巨大到如同海浪般层层叠叠的鼓掌声。

被裹挟在这样的掌声,与高低不一却同样投入的叹息中,或许很难不受到影响。更何况还有致幻剂的作用。

紧接着又有数人发问,或是针对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或是针对玄妙的教义。

总之那台上的男人一一回答了。

以此种回答方式给予回应,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终归只要绕到“吾主智慧”“终将”苏醒就行。

过了九点,钟声敲响九下,男人举起一只手,于是所有人安静下来。

男人没有说话,台下也无人发出声响。

男人低着头,将手指交叉放在胸前。

众人随着他这样做。

如此静默,祈祷,大约十五分钟后,男人骤然发声,如同炸响的云雷。

“愿吾主苏醒,以洞悉万物的眼睛毁灭大地!”

男人这样说完之后,所有人都站立起来,齐声高喊道:“愿吾主苏醒”

克劳蒂亚没有说话。

“愿吾主苏醒”

“愿吾主苏醒”

似乎是需要连续吟咏三次的祷词。

在涌动的声潮平息后,台上的光束熄灭,而顶灯再次缓缓点亮。

男人已经从高台上消失了。

众人纷纷离开坐席,似乎是到了散场的时候。

克劳蒂亚默默静立,观察着众人的动向。大多数人,包括小林游在内,都从来时的大门那儿走了出去,但也有一部分人并未离开。

“墨菲斯托小姐。”

她转过头,看到希伯来先哲打扮的男人在冲她招手。于是她走过去。

走近那个高台,看清楚那后面通向一道横向的走廊。

朝左走

“要让你目不可见,探寻通往渊洞的道路;要让你耳不可闻,不去聆听无关吾主的声音……”

男人如此喃喃着念诵莫名其妙的经文,用黑色的布条蒙上了她的眼睛。

视线被遮掩后,她以手扶住墙,慌张地依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如此,朝前行走吧。”

背后受到轻轻的推力,她不得不朝前迈步。

鼻腔里仍然充斥着印度香薰的气味,脑袋昏昏沉沉,思维如同被搅动的水涡……是要去往哪里?

心里空空如也。

没有谁保证过自己的安危。

没有人在意过自己的喜恶。

一切都献给渊洞……这句话本身的含义,又是否如同自己所想?

把自己的身体奉献给他人,与出卖肉体的权色交易究竟有无区别?

所谓圣人的关怀,真就能获得精神的升华、身体的洁净吗?

以上,是基于她真正为“人”所做的心理及行为推测。实际上克劳蒂亚不是“人”,也不具备人类的思考回路和肉体反应,因而他丝毫不慌乱,只是装作踉踉跄跄的样子,缓缓沿着墙壁朝前走去。

成为所谓的“祭品”,看样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呀。

这样想着,她不断不断地朝前走,直到撞进一个浑身满是香薰气味的男人怀里。

“你是净心者口中,期望洁净自身,成为吾主祭品的姊妹?”

这就是方才站在高台上,对着众人宣讲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她微微颤抖着,缩着肩,轻声道:“是……是我。”

“脱光你的衣服。”

“什么?脱……”

“接下来的路程,你要如同赤子,不能身披凡俗的拖累。”

她僵硬地站在那儿,目不可视,耳边只有那个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

克劳蒂亚慢慢脱去衣服。丝绸裙子落在脚边,接着是内衣。她一面剥掉人类为己身织造的遮羞布,一面在心里冷笑,想着何须要把肉体行为说得如此道貌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