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姑娘仰慕我家老爷什么地方？”贾敏笑着问道。
“奴婢听说林大人弱冠之年便高中探花，才学出众，乃是文人士子中难得的高雅之人，故而心生仰慕。”雨荷的声音里的柔情当真似水，若贾敏是个男人，说不定骨头都酥了，可惜她是个女人，此时不但骨头没酥，反倒是一把火气噌噌直往上冒。
“姑娘这话可是真让我诧异了，本朝最有才学的不是我家老爷，而是宿有桃花诗人之称的唐放翁，至今他的诗集都是文学士子乃是闺阁千金必读之物。他若论文采第二，当世谁敢说自己第一？他也是江南人，如今居于苏州，且他的发妻过世多年了他至今未曾续娶。姑娘若只是喜欢文采出众之人，放翁先生才是首选。姑娘也不要害羞，有贵妃娘娘在，他一定不会拒绝你这样的美人的。”
贾敏微微一顿又继续道：“若是姑娘是喜欢金榜题名之人，我家老爷只是探花而已，在他前头的还有状元和榜眼，且每过三年便有新出一科来，我听说去岁的状元郎和探花郎有人是弱冠之龄，相比之下，我家老爷年过三十，且是四个孩儿的父亲了，怎么比得过他们才貌双绝呢？姑娘这般品貌，如何不考虑他们其中之一呢？这才子配佳人，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呢。”
牛海玉心里暗笑贾敏这么多年了，说话愈发的狭促了。她知道甄贵妃在宫里头素来霸道惯了的，虽则她也没有想到甄贵妃这样大肆肆地塞人。暗自思索了一会子，也明白了，这定不是皇上的意思。且她也担心甄贵人忍不住会当众对贾敏发火，这吃亏的还是贾敏。这才出声道：“林夫人说得极为有理。说起来十几年前林大人高中探花时，雨荷你只是个尚在江南的小姑娘，如何知道林大人的？有才华的少年俊彦不知凡几，你大可挑一个年龄相当的人啊……”
“牛妃娘娘，皇上比您年长不少，难道在您的心里面，皇上算不得如意郎君？”雨荷突然抬头反问道。
甄贵妃闻言，立刻目不转睛地看着牛妃。她讨厌贾敏是因为娘家人，但是这厌恶感并不强烈。但是对牛海玉，那憎恶感却是最鲜明的，奈何这么几年了，她都不曾真正踩下牛氏。
而陈贵人更是双眼发亮，若是今日甄氏和牛氏都被皇上厌恶了，那得益的人岂不是自己么？
贾敏没想到这雨荷将话头转至了牛海玉身上，这话让人如何回答？自古嫦娥爱少年，海玉答她不喜欢少年爱慕皇帝，委实违心了些，若是答爱慕少年不喜皇帝，那更糟糕了！才想开口，却听见牛海玉轻声一叹道：“本宫虽时常叹息没有见过少年时的皇上，听说那个时候的皇上却英武不凡。但是又有些庆幸没有见到，因为皇上少年时本宫才是几岁的孩童，不知情爱，如何懂得其他？所以对于承平三年嫁给正值盛年的皇上，本宫心里头唯一感激之意。错过了皇上的少年，所以本宫会好生伺候皇上直到他白发苍苍……”
“好！朕记着爱妃的这一番话！”门口传来皇帝极有气势的话语，贾敏忙随着众人跪倒在地，心里头却是一颤，前世的一幕瞬即从记忆之中跳了出来，前世是陈贵人帮自己挡了话的。这一次却是牛海玉，难道是因为她们都察觉到皇帝在门外边？
“一个小小的宫婢也敢质问妃嫔，还说什么仰慕朝中大臣，这是就是贵妃你这个主子失职了。”皇帝深深看了一眼甄贵妃，让她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
“是，臣妾知错，以后定当好生管教她。”甄贵妃心里还在为皇帝那句记着牛氏的话猜测，随口认错道。
“皇上恕罪，臣妇外子决计没有私通宫女之嫌，还请皇上明察，一切都是这个雨荷所为！”贾敏忙跪下请罪道。
“林夫人请起吧，林卿的为人朕是清楚的。一切都是这个婢女不守规矩痴心妄想罢了。”皇帝走到了主位上落了坐，又叫了起后，才看向甄贵妃道：“后宫的规矩你不清楚么？纵使这个宫女是从名册上删了的要放出宫之人，但你也该紧着你娘家人才是。臣子的家事，你一个妃嫔少插手的好。”
皇帝这一番话，让甄贵妃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完全没有去细想方才牛海玉那番话是不是故意说给皇帝听的。
“你方才说这个宫女是江南人，应该是当年你娘家送进宫来的。如今要出宫去，你不妨就赏赐给你娘家人，你五弟子嗣不丰，不如就赏赐给你五弟锦城了。正好让甄家人再来教导她一番规矩。”皇帝说话完，只看向牛海玉的目光微缓，又扫了陈贵人一眼，这才看向一直垂头的贾敏和知府夫人，开口道：“朕倒是想不到林卿在林夫人心中是样样不如人，林夫人可要小心林大人心里头犯酸了。”
贾敏心一横，干脆今日说个彻底，只要皇帝开了口，看谁还再有事没事往林家塞女人来？便抬头直视皇帝道：“臣妇说得乃是实话，但不管臣妇外子才华如何是否年老了，于臣妇而言都没有任何影响。臣妇只愿守着丈夫、孩子，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纵使落得五代宋初时的薛夫人那等的妒妇之名，也心甘情愿！”
皇帝摇头笑了笑：“居然说有宁愿做妒妇的女子……若是林卿自己想要纳妾呢？”
“皇上这话就不对了，世间诸多女子几个心里没有嫉妒之意？几人是愿意将丈夫让出去的？不过是有的人忍着，有的人忍不住而已。臣妇从来不是个能忍的人，若是外子执意纳妾，臣妇也只有仿效卓文君了。”贾敏直接道。
此言一出，莫说皇帝了，就是几个皇子和妃嫔宫女，乃至知府夫人都惊住了。
“好一个效仿卓文君！林夫人真乃性情女子，朕便瞧着，希望你与林卿当真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了。”皇帝心里头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还是赞商贾敏敢直言的行为的，他比任何男子都知道女子的嫉妒之心都有多么重的，尤其是皇宫之中的女子，明明嫉妒却还要装作一副不嫉妒的样子妄想骗得君王的宠爱……
贾敏顿时放了心，随即和知府夫人一起跪安告退了。至于甄贵妃心里头又气又恼，可是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元春和另外三个宫女一直送贾敏和知府夫人出了长廊过了一处花厅，至一月洞门前才止了步，柳眉微蹙道：“姑妈，您真是太莽撞了，贵妃娘娘也是一番好意呢。您方才顶撞贵妃娘娘，还和皇上说那样的话，传出去，林贾两家的名声都没了……”
“姑娘慎言！便是皇上都未曾怪罪于我，还赞赏有加，姑娘算那门子人来教训我？林家、贾家的名声可不是我收不收婢女能影响的。”贾敏对着其他三个宫女一点头，便对着知府夫人谢氏道：“我们这便去二门坐轿出别院吧。”
谢太太早就因为贾敏的一番话满心的激赏，当即携了她的手一道往二门去了。
“林太太，方才那个小宫女喊您姑妈，她是您的侄女儿？怎么会进宫做了宫女去？”谢氏好奇的问道，她可是知道的，贾敏出身京城国公府，这侄女竟然进宫做个下人，真让人不敢相信。
贾敏低叹了一声道：“说出去还真是让人笑话，她确实是我娘家的侄女，却是我那二哥二嫂的长女。我二哥糊涂，二嫂也没有什么见识，纵使同袭爵的大哥一家分家了，也不该将侄女送进宫去得。只是他们夫妻俩的主意，其他人便没法子了。”
谢氏点头道：“可真是够糊涂的，这进宫做宫女的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女儿，便是真的青眼，那也不是什么容易的谁人呢。”
……
两人的上了轿子离开了，元春才收回目光，却见其他三个宫女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当即心里有些生气，随即又强笑道：“姐妹们怎么这样看着我？”随即从怀中掏出贾敏给的银裸子道：“这锭银子是我姑妈给我的，正好我们姐妹们分了，可以换些上好的脂粉了。”
“算你识相！”个子最高的宫女冷哼一声，一把抓过银子，和其他两个宫女走远了。
元春握着拳头，眼露寒光，直到看见一小太监领着四位皇子从长廊处出来了，她才立刻换了神情，面露出微笑，微微低头，将赛雪般白皙的颈脖露在了几个皇子眼底。
当头的乃是二皇子徒熙岳，他的生母马贵妃并没有随行，他十七岁年纪，因为身材圆胖，看着很是憨厚，只那一双诡异难测的眼睛，露出了他的真性子；三皇子正是陈贵人所出的徒熙峰，十五岁的年纪，高高瘦瘦的，看着很是斯文；十三岁的四皇子徒熙峥，最是文雅俊秀；最后面的则是牛妃所出的五皇子徒熙峦，他只比林煜小大半岁，相貌和牛妃很是相似，极为清秀。
前面两个大点的皇子都知晓人事了，自然看出了这个小宫女这般作派的意图，徒熙峰一派兴味盎然的样子，徒熙峥则是多瞅了几眼那脖子。倒是徒熙峦嘟囔了一句道：“这扬州的三月还是有些凉意的，她露着颈脖就不怕着凉了吗？”
徒熙岳、徒熙峰和徒熙峥都大笑起来，拍了拍徒熙峦的肩膀走开了。
元春咬着牙懊丧着，还没从打击中回复过来，就有小太监来传甄贵妃的话，她以后不能再上前伺候甄贵妃了，领了包裹自去杂事宫女处报到。她顿时就呆住了，一脸的失魂落魄。
一天后，牛海玉知道了这事，想到元春中终究是贾敏嫡亲的侄女儿，便叫了管事的嬷嬷要了元春到了她这边做了个小宫女。倒是陈贵人也使了人去要元春，不想比牛妃的人晚了一步，惹得陈贵人生了好一阵气却是后话了。
许多年之后，贾敏知晓了这番变故，颇为无言，难道元春注定是要做皇妃的人吗？不过这个时候，她正在和魏苍穹的妻子胡氏说着话儿。
“妹妹今日在圣上面前的一番话可是传开了，不出三日啊，满城的妇人都将视妹妹为楷模了。”胡氏握着贾敏的手笑道。
贾敏微笑着，叹道：“我这也是逼不得已的，还不知道我家老爷心里头怎么想的呢。”
“你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林老爷能有什么不满地？纳妾本就是为了子嗣繁衍，他若是不满，那就是爱好美色之人，你还是早些劝他辞官回乡得了。我听我们家当家的说了，朝堂上四个阁老，三个阁老都是不曾纳过妾的，唯一纳妾的鲁阁老，还是因为同夫人成亲十载后没有儿子的这才纳。真想在朝堂上立足的，几个是纳了一大串子妾的？就是勋贵人家，也没有养大堆小老婆败家的。咳，像我当家的曾经的家之所以败了，不就是因为后宅的事儿拎不清所致吗？”胡氏后一句话说得很小声。
“嫂夫人说的对，你我结为夫妻都快十四载了，夫人还不相信为夫吗？”却是林海和魏苍穹陪着一身常服的张彦走了进来，长子林煜竟然也跟着三人身后一道进来了。
贾敏和胡氏忙起身行礼，将张彦和魏苍穹几个都让了坐后，贾敏才对着林海行了一礼笑道：“是妾身想多了，老爷勿怪！”抬头又见张彦神色间有些愧色，而林海、魏苍穹乃至林煜的脸色则都带着不满，她心中一跳，当即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老爷和魏先生怎么都沉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