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桃子。”
我怎么好像听到张思睿喊我的声音了，他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嗯？我这是在哪里？我怎么躺在床上？我不是在医院走廊里吗？妈妈刚刚手术完从手术室里出来，然后……
我一惊，睁开眼，弹坐起来。
环顾四周，挂着白帘隔断，我确实躺在病床上。眼前的人也的确是张思睿，他看到我醒了，高兴地抓着我的手，“你醒了啊，桃子，医生说你是精神过度紧张，疲累加上有些低血糖，所以晕倒了……”
“我晕倒了……”我挠着头晕乎乎地重复着他的话，突然想到妈妈，精神瞬间又焦急紧绷起来，冲他大喊：“现在几点了？我妈呢？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吵死了！小声点！”白帘被掀开，隔壁床的病人凶巴巴地抗议我的声音大。
张思睿连连给对方说着抱歉，拉上白帘。把食指放在嘴上，嘘——让我小声点儿，轻轻地说：“现在已经是十月四号早上八点咯，你妈妈在产科病房里，我刚刚去看过了，护士说她没事，生命体征平稳，各项指标正常。”
“八……八点了？！妈妈还活着？她没死？！”我感到难以置信，惊喜交加，抓着他的胳膊狂喜地问：“你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干嘛？不信你自己去产科病房那边看。啊，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可以下床没？”
“好得不能再好了！快带我去见我妈！”我欣喜若狂地从病床上跳下来，都来不及穿鞋就扯着张思睿带路，领我去往妈妈的病房。
迫不及待地冲进病房，我趴到妈妈的病床前。妈妈还没有醒过来，但我能看到她的身体在有规律地张合起伏，她仍有呼吸，心跳和脉搏，而且看起来是那么的平稳。
她头上的倒计时数字消失不见了，我不知道是突然消失的，还是归零结束了妈妈并没有死。我看了看手机，确实已经是十月四日早上八点多了，已经过了之前的死亡倒数归零时间，妈妈还活着。太好了！妈妈活下来了！
我喜极而泣，激动地捂面流泪。
张思睿在一旁笑话我：“又哭？之前担心你妈要死了，哭，现在你妈已经成功获救了，你还哭？我以前还真没发现你那么爱哭呢！爱哭鬼！”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成功了，妈妈得救了！”我掩不住喜悦地抱住张思睿，根本无暇理会他的调侃数落，沉浸在欢愉中。
“桃子……”我主动抱着他，令他脸红心跳起来，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
抱着他欣喜了好一会儿，我松开他，才想起来问他：“咦？张思睿，你昨晚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个时间点……”我看了看手机，“你又翘课了吗？”
“我早上起来本来是要去学校的，想着快到七点半了，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的。结果是一个值班护士接的电话，说你晕倒了，我便没去学校，直接赶了过来。”张思睿红着脸回答到，“我已经让杨丹和林琳帮你和我请假了，你就别担心学校那边了。”
“哦。谢谢你啊。张思睿。”我欣慰地笑着跟他道谢。
他还没从刚才的拥抱中缓过劲来，仍红着脸，“不用谢，你和你妈妈都没事就好。”
张思睿去给我买了早餐，用完餐后，他陪着我一块儿守在妈妈的床前。
中午十二点半，林琳放学打车赶过来探望，埋怨我发生这么大的事竟不通知她，想要自己扛下来，责怪我不把她当朋友，骂我对她生分，最后心疼地搂着我安慰我。
过了一会儿，快一点时，我们班班主任陆静也到医院来了。她是今早杨丹替我向她请假时听说了我家的事，所以过来探访一下，表示关心和慰问。
一点半，陆静让张思睿和林琳先回学校去上课，说她在这儿陪着我就行。她俩没办法，只得先离开医院，回学校去了。
陆静就妈妈的情况询问了一下王医生，得知妈妈已脱离危险，没什么大碍，术后好好调养恢复就行。她语重心长地安慰我，让我不要太过焦虑和担心了，有什么困难就告诉她。学校那边她会给我请假，但还是希望我能尽早调整自己的心态，等妈妈的状况恢复一些了就回到学校去上课，不要被落下了。
“陶……陶陶……”陆静正跟我说着话，病床上的妈妈突然醒了，弱弱地喊了我一声。
“妈？！妈，你醒了啊！我在这儿呢，妈！”我撇开陆静，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兴奋地跪在床前，与她平视。
“我这是……？”妈妈恍如隔世地问，搞不清眼前是什么状况，完全没了昏迷之前的记忆。
“你晕倒了，我叫了救护车把你送医院来了……”我给她解释着昨天发生的情况，以及她险象环生脱离危险的过程，当然，不可避免地我也告诉了她因为要救她，我不得已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让医生拿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妈妈眼神迷离地听着我说，表情看不出波澜起伏，似乎还有些迷糊，麻木，给不出任何反应。
我说完后，见她毫无反应，不禁有些担心和在意。不知她此刻内心在想些什么？死里逃生给到我的惊喜完全没在她脸上体现出来，所以我有些慌张。我怕她没感觉意识到自己的死里逃生，而只是把所有关注点都在失去了孩子这件事上。
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氛……
还好陆静这时帮我叫来了王医生给妈妈做检查。暂时化开了妈妈与我之间横亘着的沉默。
王医生说妈妈身体的各项指标基本正常，继续留院观察一阵子，休养恢复完全了再出院。
“谢谢医生。”我送走王医生。
妈妈精神萎靡不振，情绪低落地看着陆静和我问：“陆老师……怎么也过来了？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你刚做完手术，得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了，才能让陶桃放下心来，无后顾之忧地继续学习啊。”陆静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高三班主任，我以为她会再多说些安慰妈妈的话，谁知道话没说到两句便立马跳转到我的学习上去了。
“啊……这是应该的……陶桃，妈妈没事，你听陆老师的，赶紧回学校上课去吧。”妈妈惭愧地低下了头，让我和陆静一块儿离开。
我惊讶地看着她，有些难以置信的诧异。此刻，我觉得陆静好碍眼，都怪她提起我学习的事，妈妈才会这么对我说。
“陶桃妈妈，你自己在医院还是需要人照顾的，我觉得陶桃还是先留下来照顾你几天比较好。学校那边我会给陶桃请几天假的，别担心。你好好把身体养好这才是最重要的，你好了，陶桃才能安心啊，不然她老想着你这边，就算回了学校也不见得能静下心来学习，你说是吧？”陆静开口规劝着妈妈，终于说了些我中听的话。我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我真的没事了，不用担心我……”妈妈努力想撑起身体坐起来，但无奈她的手脚使不上太大的劲儿，失败告终。她一阵挫败地低下头，不再固执坚持逞强。沉默几秒，她抬起头来说：“陶陶……给你张叔叔打个电话，他明天一早就能到B市，你告诉他情况，让他下飞机就直接过来吧。你就陪我今天一天，明天就回学校上课去吧，有你张叔叔陪着我就行了。”
“陶桃妈妈，如果你爱人能照顾你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陶桃回学校也能放心许多。”这陆静怎么回事，刚刚才夸她说了句中听的话，现在立马就又自以为是地说出那么讨厌的话来了。
放心？我才不放心让我那继父来照顾妈妈呢！谁知道他会对失去孩子做出什么反应，搞不好他会很难过，亦或是跟愤怒，总之都不是能好好照顾人该有的情绪。
“陶陶，你还愣着干嘛？快打电话啊！”妈妈见我久久没有反应，出声催促我到。
“哦……好的。”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掏出手机给张叔叔拨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听筒里就传来他着急上火的骂声，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喂？你们母女俩搞什么名堂，我打了几十个电话给你们，你们都不接电话，我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呢！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叔叔，我们在医院，妈妈昨晚差点死掉……”我以妈妈昨晚情况危急，命悬一线为开头，向张叔叔描述了昨天下午到刚才，妈妈死里逃生所经历的一切。让他先入为主地将妈妈的性命安危放在首位。然后我才给他讲了为救妈妈于危急情况，医生给妈妈做了终止妊娠的手术，孩子没了。
“你妈妈没事吧？她现在状况如何？”张叔叔听到我的讲述，并不是把首要的注意力关注在失去孩子这件事上，而是第一句就问妈妈的状况如何。我对他的好感稍稍提升了些。
“嗯，她没事，现在好多了。你明天回吧市对吧？她让你回来了直接到医院来就行。”
“好的，好的。谢谢你，陶桃。”张叔叔礼貌客气地向我道谢，又问：“你妈妈现在醒了吗？方便接电话吗？能不能让她接电话？”
“哦，你稍等。”我捂住话筒，把手机拿远，问妈妈：“妈，张叔叔现在想跟你说两句，行吗？”
妈妈神色黯淡地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费劲地抬起手让我把手机给她。轻轻地说：“陶陶，你先送陆老师出去吧，妈妈和你张叔叔聊会儿天……”然后又对陆静说：“陆老师，谢谢你来看我，让你费心了。”
“哪里哪里，那陶桃妈妈，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听到妈妈下了逐客令，陆静识相地告辞。
我听妈妈的，送陆静出去，一块儿走出了病房。
刚走出病房，陆静就让我不要送她了，让我好好照顾妈妈，又再叮嘱了一下高三的重要性，让我克服困难，尽快调整自己……又是那些熟悉的陈词滥调。
我站在病房门口，有些厌烦地听她絮叨着，时不时敷衍的点头说知道了。
突然，隔着门的病房内传来妈妈悲恸的哭喊声：“老公！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没了！对不起……呜呜呜呜……孩子没了……”
我一惊，正想推门回病房，陆静却拉住了我的胳膊。一副很能理解当前状况般地对我说：“你先别进去了，她让你送我出来就是想避开我们，跟你继父发泄哭诉一下吧，她不想让你看到她脆弱的一面，估计刚才一直强撑着呢！你现在还是别去打扰她的好。”
“嗯……我知道了……”我答应一声，收回握着门把手的手。
我能理解妈妈失去孩子的痛苦，我不怪她忽略了自己差点死掉是因为这个孩子，也不怪她完全不考虑我从昨天到现在为她担惊受怕的心情。只要她活下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现在她把我撇除在外，只愿跟张叔叔抒发释放心中的难过与痛苦。张叔叔才是她心中最信任的人，我算什么？救了她的人是我，为她担惊受怕，哭得死去活来的人也是我。这些她都不会记得，她只记得我杀了她的孩子。
我心灰意冷地想着。其实在决定要替妈妈做决定拿掉孩子之前，我就已经预料到如果成功了，我会面临这样的结果。可即便做了再充足的准备个心里建设，事实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过来时，我还是感觉难以承受。
“让她发泄一下吧，时间会让她过去这个坎的。人没事就行，其他都会过去的。”陆静的手搭在我肩上，把我从失落中拉回来。
对啊，妈妈活下来了。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值得庆幸和高兴的呢？我晃了晃头，甩掉刚才的负面情绪。
是的，时间会疗愈一切。我这么想着，心情稍稍宽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