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前些年她在老的路桩附近兜圈子，现在就在从老到死的路上狂奔，太奶奶撑不了几天了。她自己情绪倒没太大波动，也许太奶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医院，或者不在乎，她指指旁边的桌子，抽屉打开，从里面飘出些糖猴子。我们尴尬地接住，不敢扔更不敢吃。”那是林敬第一次对衰老有真正意义上的认识，也让他动了跟着铁扇公主他们继续一起修仙的念头。面对衰老好像比面对死亡更加令人难以接受。“她毫不避讳谈生死，说起曾经要好的春玲奶奶：我羡慕春玲，不冷不热的时候，没病没灾，当天还下地干活，趁着有露水摘嫩扫帚苗，做野菜饭给家人尝鲜，第二天就死了。她停顿一下，嘴唇没开合，声带没振动，从身体里面又说出一句，我也想那样，语气羡慕又羞愧。”
“太奶奶是一个特别淳朴的人吧，”
“嗯嗯。是的。”林敬说，“那时候，其实我看到太奶奶的归期了，但是真正要面对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难受。
病房门开了，打断太奶奶的话，家人都看过去，是护士推车来换滴瓶。几年前死去的春玲奶奶佝偻着身子跟在后面，自顾自坐在床头。
太奶奶看她一眼，开始说家常，今年有哪些孩子出生，谁家里儿孙不孝顺老人受气。即使这些年太奶奶几乎不出门，也没谁跟她闲聊，所说的桩桩件件都不会出错：快要离开的老人和村庄通感更深，如果想，村子里没有不知道的事。
“你看得到吗？那时候。”那时候他就通灵了吗？
“嗯嗯，看得到。虽然没铁扇公主他们一样一直学习修炼，但是悟性高也有仙缘，所以看得到灵魂。”
“哦，这样，”
春玲奶奶坐在床边静静听着，偶尔回应几句，热浪一阵阵涌过来，像河滩上曝晒了整天的石头。房间里更闷热了，可能因为房间里的其他人情绪都不高，也可能单纯因为春玲奶奶的提问。倒没人惊讶，毕竟早能预料到，家里人都清楚：才刚进七月份，这只是开始。
“为免得混乱扩大，县城医院不能再待，其实待着也没用，太奶奶不是病，只是老了，医院能治病，治不了老。第二天爷爷雇了车把太奶奶带回家里，幸好特意选在晚上，春玲奶奶一路坐在车顶，也没被太多人看见。”在这种连风都是热的夏天，一口冰啤简直就是救命恩人啊。
“等等。”怎么太上小君越听越蒙了啊，“你是说，，等等我捋一下，你刚刚的意思是说。你们全家都看得到春玲奶奶。也就是全家人都看得到鬼魂？”没道理啊，太上小君在月老的姻缘石和开过光的《千年人间》记录本上没看到林敬家里其他人有修仙升神的啊，除了林敬没有了啊，
“是的。他们都看得到。”
“没道理阿。如果看得到的话。应该记录下来啊。那为什么仙界没有记录啊。”
“无论是哪个朝代还是哪个国家，从来不会记录下阴暗的，就算记录也是一带而过。你见过仙界记录有多少字讲述了几万年前的那场大灾难，怎么发生怎么平定的细节了吗？”说着林敬突然激动。“没有。”
“林敬哥哥。”太上小君伸过手把手放在林敬手背安慰他，林敬一下子反过来用力抓住太上小君的手“没有，该说的该还原的一个字都没有说。”
太上小君看着林敬突然变得狰狞的脸，还有越来越重的力度。太上小君内心直呼害怕。却还是努力平静和他说 “林敬哥哥。你弄疼我了，”
“啊，”太上小君的话一下子把他从回忆拉回来了现实，他立刻松手。脸上写满了抱歉“小君。抱歉我弄疼你了。抱歉。是我失态了，是我吓到你了……”
“没事的。不痛了林敬哥哥你不用道歉。我能感觉的到刚刚的你很痛苦。”太上小君转转手腕，手上的抓痕也慢慢消退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次大灾难，为什么每个人都避而不谈。究竟里面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没什么。既然大家都不和你说，一定是对你好，你就别问了。”很明显。现在林敬的心情糟糕到极点，再继续下去对彼此都不好。太上小君知道此时此刻最好就是转移话题
“嗯嗯，我不问，林敬哥哥你给我接着讲讲太奶奶吧。我听得出太奶奶和你的感情很好。”
林敬听着太上小君这句话，眼睛里写满了不理解，这种情况下，一般不是要求离开吗？为什么还要继续，她究竟想干嘛，“嗯？”
“嗯什么嗯？这顿夜宵是我请客的。吃人家嘴短你是不是应该听我的请求继续说下去啊。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太上小君自然有自己打算，既然他们不说，那自己就从蛛丝马迹去查呗。
“好吧。”实在想不透这个姑娘在想什么，林敬只好作罢“回家后太奶奶躺在熟悉的海绵床上，重复每天日常。虽然只能瘫倒在床上，她常坐的小板凳照例会自己在早晨挪到西面晒太阳，等太阳毒起来时移回葡萄架下。蒲扇摇动，带来一股股明显低于室温的凉风。太奶奶身体振动着，念叨得肺癌去世的老伴儿，没熬过饥荒的母亲，死于流弹的父亲……”
先辈从某个没人看到的角落出现，心有灵犀似的穿过河塘，跳过院墙，径直来到太奶奶床前，呆愣愣不说话，我终于看到这些隔着时间，素未谋面先祖的模样，太奶奶也终于在故人装满厢房前死去。
七月里去世的人该等到流火来，可前一阵停电，冰厂的冰都化到一块儿，得重新凿开耽误了供应。没有冰块儿，夏天万物又易腐败，尸体放不了太久，奶奶掐指算算节气，离流火来还有两周。只好还是送到火葬场火化。寿材在堂屋停了两天后，太奶奶让一辆大车拉去火化，下午就装在个轻便小盒子里回来了。相比处理尸体，处理另外的东西更麻烦，只是年年如此，大家早就习以为常。太奶奶今年去世，也无非是让我们家的工作量变大些。
“我会尽力描述那些特殊日子里难以解释的事儿，不奢求能描绘全貌，只想让不熟悉的人有些了解。而要想解释这些事儿为什么发生，得从很多年前开始说起。”林敬越说越玄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