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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落枕

天热,借你的冷淡避一避,仿佛冬天饮雪水。

我痛恨成熟到不要你望着我流泪,被你一贯的赞许却不配爱下去,在你冷酷热情间游走被侵占所有还要笑着接受,岁月之类,人群之类。我们的姓名与生平,六七十年的光阴,三行墓志铭。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牛魔王那天早上一睁眼,脖子上一个闷雷,接着意识到是疼。脖子往左歪,疼,往右歪,更疼。除了疼这个字,用“五雷轰顶”也怪合适,就是不太吉利。我先把身子侧起,然后慢慢翻滚,翻到左胳膊上,渔夫撑蓄似的往下一使劲,坐起来了。一下子,疼得他眼冒金星。

怎么形容落枕的疼呢?他首先能想到一只五花大绑的老整,端午节或中秋节的时候,被人用个绿线络打成的网子兜着,一摇一晃在大街上走。这老鳖啊,就伸着脖子,在网里被活活吊着,前后不着,用尽全力以短粗的脖子保持平衡,它疼!不是因为马上要被宰了,而是浑身关节都在错的位置。哎。

“还能想到鬼故事。好几年前有个泰国鬼电影很火,说是一个男的家里闹鬼,他为了查明真相,在房间各处装了摄像头,结果发现鬼原来骑在他肩上。落枕的脖子疼,就是鬼骑在脖子上,那是一种潜而不发的隐痛,你总感觉大老怪还在后头,得忍!忍着忍着心里就发毛,渐渐地觉得胳膊,手指,腿脚都开始酸痛了。这痛简直能传染。想到这个鬼骑人的故事,就觉得马可怜,一生被人骑,一辈子脖子痛。”铁扇公主贴心帮他按摩

“如果老落枕,颈椎不好,有个动作就做不了了:仰天长啸。岳飞爷爷在风波亭遇害前,作了脖子的词。“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谭嗣同被下到唐朝的监狱里的时候,也写,“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即使屠刀架在了脖子上,我也要仰天大笑,同志们都是昆仑山一般的好汉。”

“得了吧你,别贫了。不行的话咱们去盲人按摩所按摩一下。”铁扇公主稍微用力拍了他一下教训他这皮一下,一下子忘了他疼,

“啊疼。媳妇你轻点。”牛魔王吃疼叫出来。

“抱歉抱歉,”铁扇公主有点心疼和抱歉,“让你皮。”

“不过,说实话,媳妇你不觉得表达激烈的感情,是一定要仰脖子的。不论是愤怒、愤慨,还是对敌人轻蔑地大笑,仰起脖子才过瘾。不能仰脖子,愣头愣脑站在原地笑,那是干笑,是没有气势的笑。人生若不能过瘾大笑几回,岂不枉为人乎。所以,得了颈椎病,是人生第一大不划算。”

我家那边形容落枕有个词很形象,叫“骨头吃辣椒”,就是火舔一般地疼。对抗方法一般是以火攻火,比如拿热毛巾把子敷,烫得脖子那一片没知觉了,也就不疼了;或者以毒攻毒,用冰凉的膏药贴,把火灼感压下来。不过两种法子都是治标不治本,顶多止痛一两个小时,脖子鬼又卷土重来。有没有什么一招见效的方法?医生说了:没有。

我是硬撑了两天不到,星期五捧着脖子跑到医院的。门诊大厅里很清净,没什么病人,空气里一种即将要过周末的轻松空气,做颈椎磁共振的大夫阿姨好温柔。头发帘儿卷卷的、飘飘的,空调开得大。“今天的号都预约满了,不过你在这稍微等会儿,如果做得快,把你加进去。”我点头如捣蒜。

“但是我不能保证哈,你先等等。”她又加了一句,怕万一不行。

等了一刻钟,我进了磁共振室。一小时后,片子出来了。

“你这个脖子吧,现在看暂时还行,”医生把片子夹在板板上,端详了会儿。“就是生理曲度有些变直。你看这里,你的一节椎间盘有膨出。来,手伸出来。现在咱俩掰手腕子。”

“好,你用力握我的手。用你最大的力。”我照做,有点心虚。“我胳膊上肉很松,没什么力气。”我说。

“你力气挺大的。有些人连杯子都握不住。”他说。

“我拎二十斤大米是没问题。”我拽起来。

“你是不是拉琴?”他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一热,又一凉。

“脖子旁边两道褶。我跟你讲,长时间固定姿势会导致肌肉劳损。说白了,你一边脖子用力过度。但是,你得颈椎病跟你拉琴没关系,还是运动少,坐久了,自己作的。”

“不过,我也建议你最好少拉琴。肌肉劳损多少还是会影响到颈椎的正常功能。”他补了一句。

真相大白。也可以说真相大黑。确实没听说过哪个小提琴家颈椎不好,或者得了歪脖子病。可是整件事情就很悲催了:我拉琴常年拉得烂,既不能说是颈椎病引起的,也不能说它导致了我积劳成疾。而是——我既拉琴拉得烂,又有个歪脖子。这两件事互不成因果关系。

盲人按摩师傅哈哈大笑,把我的骨头捏得嘎嘣作响。“是吧师傅?是挺无语的吧!”我趴在一张窄床上,愤愤然,对脖子实施武力干预。

“做什么事情哇,都要适度。过犹不及。拉琴呢,也少拉一点,大夫既然说了,你就要注意;运动呢,也不要一上来就搞那种剧烈的,窝脖子甩头的,颈椎要更坏的。”他手上的劲一点不减,兜兜里装一个手机大小的小机器,能听新闻,每隔半小时“哗”一声。

“我就是自己作的。”我数落自己,“高中的时候就抱着武侠小说猛看,现在吧,又天天低头看手机。脖子不坏才怪。……”

突然意识到师傅看不见,我立即住嘴。心里恼悔。师傅不以为意,和我谈谈叙叙。讲:“有一次,有个看得见的朋友带我去广州的一个市场,卖化妆品的。他进去以后就说,乖乖,这里的售货员都好漂亮。我就笑他,那不是废话嘛,卖化妆品的姑娘能丑吗?那化妆品能卖得出去吗?”

“他后来说,可惜你看不到。我说,一点也不可惜。我不用看,都看得比你清楚。评弹里头说书先生就说嘛,有人欢喜那个丹凤眼,有人欢喜那个吊梢眼,你欢喜什么样的脸型,她哪,就是那种漂亮。”

“哗”一声,时间到了。“好了。起来吧!”他摸着墙壁,慢慢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