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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三 并行

对面的谈话一字不漏收入耳中。

纪兰桢面无表情地听着,手上的草稿纸被她揉皱了也没察觉。

她的面前放着一盒肉松小贝,这是她今天来这里的原因。

说来搞笑,她买肉松小贝是为了给祝繁一个惊喜,因为想躲开众人,所以打算在这里找个僻静的角落自习。

结果好巧不巧就在这里,她知晓了祝繁的真面目。

原来她从没把自己当成朋友,祝繁的评价是什么?

哦,狗。

纪兰桢唇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所以她这一趟来得到底值不值?

耳边的谈话还在继续,不过她已经听不下去了。

纪兰桢强迫自己收整了心思,揉皱的纸团重新抚平,笔芯按两下,继续算题目。

她一点都没有打算站起来当场抓人的想法。她现在只想把这个题目算完。

等纪兰桢再从甜品店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来钟。

可纪兰桢不想回校。

她漫无目的走在街道上,地上有落叶,黄的黄红的红。颜色缤纷的很好看。

书包妥帖地在躺在她肩上,至于那盒肉松小贝,她留在了甜品店里。

就这样吧。

纪兰桢闭上眼睛,去掏口袋里的纸巾,却是接触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犹豫了良久,她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串数字。

郑麒觉得纪兰桢不太对劲。

他从肖英家出来,由街角穿过,正好看见纪兰桢在前面慢腾腾地走。

这个点她在校外逗留本身就有些奇怪,于是他存了点捉弄她的心思悄悄绕到她身后。

大概距离差不多两三米远的样子,却见她从校服衣兜里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原来她有手机。郑麒若有所思。

那边电话通了。

他听见她开口叫“爸爸。”

纪兰桢在原地停下,他也就倚靠着树干听她温声地说。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形容也乖巧,站在原地,脚也不会没规矩地乱动。

开始是说些家常的,根据她的回答,郑麒大概能猜到是问成绩怎么样、缺不缺钱之类的问题。

然后应该是在问到了有没有遇到问题的时候,她的语气才有些变化。

“……我最近挺好的。你们身体还好吧?” 她声音有说不上来的低落和消沉。

“没事,我没有生病,就是……可能有点情绪化了。”

对方不知道在那边讲了什么,纪兰桢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气一样,转而说:

“爸爸,要是我身体不舒服,你们能带我去看看吗?……没什么大事,是最近老是吃得很多。”

“不是长身体那种,就是想要一直吃下去。”纪兰桢好像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我也说不清,就是很想吃东西。爸,我这个有点像百度找到的暴食症。”

这个措词,她小心翼翼的,“暴食症”一个字眼的吐出,音量要比其他词语低太多。

可是他还是捕捉到了。

郑麒看见纪兰桢仰头,阳光下,有什么东西像露珠一样划过脸庞。

“那不是什么病,网上总会说得夸张点,估计也是我想多了,应该也没什么事。嗯,我知道。”

“你们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拜拜,爸爸。”

纪兰桢挂断了电话。

她伫在原地,仰头,然后不停地用手背抹过脸颊。

她在哭。

不停地仰头,不停地拭泪,脸转向里边的一侧。

他离她那么近,然而没有听见她哭的半点声音。

下午四点多的阳光竟然还是很好,开得跟朵花似的,来来往往的人也那么多。

可是郑麒从没如此迫切希望这一时刻天空能暗下来。

天空暗下来,世界听不到,让她不必连带哭泣都吞咽下去。

可能是觉得能控制得住情绪了,纪兰桢用纸巾把脸擦拭干净,然后走到旁边垃圾桶,扔掉。

她自始至终都很乖。

纪兰桢走得不紧不慢,偶尔肩头会不自主地耸动几下,她会用手指拭去泪珠。

但她始终在向前走,而且,从没回头。

郑麒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纸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在手上了。

可是他一直没想过要走上前去递给她,而是自始至终,一直紧攥。

她和他,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并行了很久。

他看她穿过阳光斑驳的林荫道,穿过公园边的碎石小路;

看她单薄的影子、挺直的后背,光影落在她的背影、发梢,晃动着如同照在水井里的一轮落日。

他注视着她走到上学的学生中间,像片树叶融进了广袤的森林。

很多年以后,郑麒无意间看到纪兰桢的空间日志,关于这一天这一刻,她记述为她青春里的一次酷刑,是没有人知晓的自己在舔舐伤痕。

她从不知道,这道酷刑,也有另一个人默默在为她承受。

当然,很多年以后,这都不重要了。

……

“兰桢,你吃。”

祝繁笑眯眯地把一整盒肉松小贝呈到纪兰桢面前。

纪兰桢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盯了着那盒小贝的外包装看了好久,久到祝繁心里都开始打鼓。

“怎么了?有问题吗?这是今天中午我出去买的,就剩下最后这一盒了呢。”

祝繁伸出一根手指,把声音压低了:“你快吃,我都没跟妙妙说,这个可难买啦。”

语气一如之前那般诚恳。

纪兰桢终于把视线移到了祝繁脸上,她厚底的眼镜下流露的目光那么真诚。跟在甜品店的那个祝繁简直判若两人。

纪兰桢莫名地想笑,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不了谢谢,我不太想吃。”

纪兰桢把食物退回到祝繁面前。

“啊……?”祝繁愣了一秒,但是表情转得很快:“兰桢兰桢,你就当是陪我嘛,不要不给面子。”

可能是由于纪兰桢一直不为所动,在一旁跟别人聊闲天的苗妙妙也忍不住凑上来:

“繁繁买的这一盒她都没动全给你留了,你怎么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祝繁拉住了苗妙妙,低声:“别说了。”

纪兰桢手里握着笔姿势一动没动,冷眼看她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你不是说妙妙不知道么?”

她说话声音很轻,但却像抛出了个炸雷。

“什么我不知道?”苗妙妙急了,转头去问祝繁。

她这个人最喜欢把消息掌控在手的感觉,一向到祝繁有什么事是没跟她说的,她就有点急不可耐。

祝繁没说话,但显然没预料到这个情况,脸上不停变换着各种颜色。

“你们慢慢聊吧,我写作业了。”

纪兰桢没有继续跟她们纠缠下去的心思,闷头继续演算数学题。

直到二人的影子不再压着她的课桌,她才重新又抬起头。

刚才她装作面上毫无波澜,实际上心里什么情绪都有了。

最最让她茫然的是,她到底应该怎么再和她们相处下去?

带着伪善的假面具尽表面的朋友之情?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