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白汐赶到后山的时候，顾灵已经离开了，但是白秦还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一动也不动的，安静得像个真正的忧郁的小孩子。
白汐慢慢地走到他身后，几乎要冷笑出来。
这也是她头一次这样子对白秦说话，今天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师父。”
白秦听见她的喊声，惊吓了一下，猛然转过身来，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白汐也是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一点温柔的样子。
“汐儿，你来这里做什么。”白秦尴尬地开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没有看她。
“我也想问问，师父你为什么在这里。”白汐面无表情地反问他，语气之中却是没有任何一丝反问的意思。
白秦顿了一顿，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开始往教内走。白汐跟在他后面，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跟着他。
白秦看不见白汐的神色，但是心里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我在屋里待着有点气闷，所以出来走走散散心。”白秦仍然在试图解释，但是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在做无用功。他心里也有些怒意起来，他当然知道白汐是从哪里得知的情况。负责在他院里打扫的那个小厮随时都知道他的行动。
呵，这个人看来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杀了去埋在院子里养那株新栽的桃花。
他眸色一暗，已经下了定夺。
白汐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才凉凉地提醒他：“师父，你还没用告诉我，你到底在后山做什么。”
白秦停下身，察觉到白汐也是停了下来，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
“我在那里干嘛你想必也应该知道了。别问了。我和顾灵已经说好，晚上的时候我们聚在一起，好好地谈一谈。我会吩咐厨子多做些你爱吃的菜，我们到时候慢慢说，我告诉你们俩以前的事情。”
白秦面不改色地撒谎，心里却是提的紧紧的，根本无法放松下来。
白汐轻笑了一下，好像是在笑他，又好像是在笑自己。
“师父，你是不是想要她死？”
白秦一怔，不敢动弹。
“我记不得任何七岁之前的事情了，一点都不记得。想必是错臣哥哥对我也做了什么吧？错臣哥哥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要做到这些事情轻而易举吧。”
白秦咽了一口唾沫，挣扎着解释道：“没有。”
“既然以前的错臣哥哥就可以做到这些了，那现在想必也可以吧？你是不是想杀了她，然后再像以前做的那样，让我也把这些事情给忘掉。”
白秦摇头，深深地叹气：“没有。”
“师父，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能比我更加清楚了。我以前不说，不是我不知道，而是因为你是我师父。”
“别说了！”白秦一声大吼，猛然转过身去。
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白汐，白汐也定定地看着他，丝毫不肯示弱。
“师父，我受够了。你真的改变了太多了。”
白秦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很复杂，但是又好像有一点难受。
他看了一会，就没有勇气再和白汐对视下去了。白秦一向自诩薄情寡义，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自己因为多余的情感而受困。但是实际上他根本就做不到。
他当初收养白汐的时候，曾经想过，要是哪一天白汐成长得和自己预料中的样子不一样了，就直接杀掉她，或者是丢在教内随便一个地方给她个职位。
然后自己再换一个孩子，换一个更满足自己想象的天之骄子。
但是他现在根本舍不得。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朝夕相处了十年，一点点地看着她从一个小小的矮矮的小姑娘，开始修道学习，咿咿呀呀地说些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一点点地长成现在这个窈窕的样子……
他真的感觉再继续像是白汐的亲生父亲一样。他根本做不到把白汐当成是顾家的孩子，当成一件可以随时弃之不用的东西，所以他现在才会觉得那么的难受。
“你错臣哥哥也这么说。他很早以前就跟我这么说过了。”白秦低低地回答。
所有人都这么说，说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偏偏这些人，又都是因为最初的白秦而选择跟随他的。
明明白秦还是白秦，但是他们却变了。是他们变了！
“师父，你收手吧。”白汐深深地叹气，“你不该做这些事情。不管是为了谁都不应该。你以前的时候，对我很温柔的。你怎么下得了手去杀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不是我。是你们，你们变了。白秦没有变！白秦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可怜你们以为自己的认识才是真正的白秦。”
白秦抬起头来，强压着心头的不适，还是要嘴硬。他不可能变，都是别人。这些人本来都忠心耿耿说要跟随他一辈子，但是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分明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变了！
白汐终于失望。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自己的心情给平复下来，眨了眨眼似乎要找个什么东西看着，免得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扫到白秦的目光。
“师父。”
她扬着头看着天上那一朵聚在一起的白云，软软的，像是一团棉花一样。
“如果你非要这样的话，我们师徒今日就恩断义绝。”
白秦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林枫，你出来。”
顾灵一把跳上了林枫的墙头，斜坐在墙上晃荡着自己的双腿，轻轻拢了拢自己散开的斗篷。
林枫本来还坐在院子里，心情很糟糕，看见顾灵的那一瞬间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姐姐！？”
顾灵笑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姐。”
林枫赶紧走到墙边上，也是一下子就跳了上去。
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顾灵就已经开口了：“白汐的事情你现在清楚了吧？昨天的时候是我太激动了，后来回去想想其实你根本没错。”
林枫心道怎么又是一个想清楚了的，不由得叹了口气：“能不能别说这个事了。”
顾灵扁了扁嘴：“我也不想说，但是这件事情涉及的东西太多了。现在我觉得有点烦。”
林枫也学着顾灵的样子，晃荡着自己的双腿，一下子觉得自己年轻得像是一个小少年一样。他想了想，安慰道：“那你说吧，我听着。”
顾灵笑了一笑，也就跟林枫倒起苦水来。
“白汐的身份太为难了。”她扁着嘴，说道，“本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我们本来没有关系的话，随随便便认个义妹也无所谓。但是她真的是我们顾家的人，这才是最麻烦的。这种情况实在是不合适，她不能回来。”
林枫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道：“我不懂你们顾家的事情，总感觉很厉害，又很奇怪。”
“也许吧。顾家可能在别人眼里的确是有点奇怪。所以才会不承认在外面长大的孩子吧，他们不是从小在顾家待着就不会接受这些事情，我……算了，我也不知道我该说点什么。”
顾灵感觉很无力，她现在有很多事情想说，但是林枫毕竟也不是顾家的人。有些事情她根本不能和他开口，只能专注地跟他说白汐这一件事。
“白汐是肯定不能回来了，甚至都不能和顾家有任何名义上的联系。她现在是婆罗教的圣女，那也就只能是婆罗教的人。”
“我知道。你别太难受。”林枫干巴巴地想要安慰白汐，伸出手去，试探着拍了拍白汐的背。生角祖师以前就是这样拍他的背的。
“我确实有点难受。”顾灵坦荡荡地承认，“虽然我觉得我不应该有这种情绪，但是……我一想到，我一想到如果当初……是我……”
她停了一停，似乎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林枫继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想让她觉得好受一点。
“如果当初是我的话，现在回不去的人也许就是我了。”顾灵接着低沉地说道，“想想也觉得很难受。如果是我发现了自己其实还有一个家，但是对方却不肯承认我。我大概也会很难受吧。”
林枫“嗯”了一声。
“不过这也没办法。”顾灵说完这些事情，忽然情绪又涨了回来，一身轻松，“人各有命，天意如此。林枫，今天晚上白秦想要喊我过去和白汐一起吃一顿饭。他说要在饭桌上和我们好好聊聊以前的事情。”
林枫一滞，立马就问了一句：“他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很不对劲。后来想想我还是答应了，我觉得要是不去的话，可能会错失一些有意思的东西。”顾灵一个翻身，直接从墙上跳了下去，落在了院子外边，轻轻巧巧地拍了拍自己的斗篷。
“林枫，晚上跟我一起去吧。你在外面看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留意着。我觉得晚上肯定会有一场好戏。”
顾灵对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随后便转身离开。
林枫一个人坐在墙上，失魂落魄地看着顾灵刚刚坐着的地方，良久之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