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冗长的梦境。
梦境里的颜色都分外的清晰，所听所感也好像都和真实一般无二，但是偏偏精神恍恍惚惚，像是在云层之间行走一样。
这个梦境真的太长，就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一样。
冗长到长阳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睡不醒了。怎么就不能从这个梦境里出来呢？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长焕。对着湖水照镜子的时候还能看见脸上妖异的血红色花纹，这是长焕的标志，他的神格稍稍有些不同，总是在皮肤上显现出灼烧的痕迹来。
而他与长明二人都没有这样的痕迹。
所以他知道自己梦见自己变成了长焕。
但是在这个梦境里，他的身体却是不受自己控制。
他好像又回到了羽林圣殿里，羽林圣殿还是当初的样式，只是更加的残破。很多年都没有回来住过了，好像上一次回来，还是因为发现长明在这。
之后便是又回到了人界。羽林圣殿没有其他人住在这里以后，他几乎不再回来。他受不了这么冷清的地方。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了，羽林圣殿里大大小小的走廊他都是轻车熟路。
但是他现在是长焕。他所走的路并不是去他自己的房间。
长焕的房间里面也已经非常的老旧，虽然东西都还放在原位，但是已经能够明显地看出来，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他从床底下摸出来一个小盒子，小盒子没有锁，轻轻松松地就打开了。里面是一个黄色的药袋子，放在软软的铺垫上，看上去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倒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枚小小的黑色药丸。
长阳本能地不想吃它，但是自己的手却只是顿了一顿，便又重新拿起它来，塞进了嘴里。
好苦……
长阳在心里暗叹，这个梦竟然还是一个有味道的梦。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难道是因为自己上次去了羽林圣殿，见到了长焕，所以才莫名其妙做了这样一个梦吗？那当时自己还见到了长明，难道待会也会梦见长明？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视角似乎根本由不得他来切换。身体自动吃完了药，便要走去以前他们经常一起闲坐着说话的大厅。
长明果然坐在大厅里他最常坐的位置，眼神不太好看。
但是长明经常发怒，这样的眼神长阳已经见过太多次了，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他在长明的对面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长明。
视线虽然迷迷糊糊的，但是耳朵却是仍然清明。他听见长明问道：“你还是不愿意说吗？”
不愿意说什么？
长明之前和自己说过些什么吗？
长阳根本想不起来有过这么一件事，但是想来这本就是个梦，大概也就不需要前因后果，便只是点了点头。
“我寻遍了这万界，也没有找到他的气息。之前还在人界有所踪迹，现在似乎是消失了一般。我倒想问问，是谁这么大胆子，来帮着他藏匿行迹？”
长明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直接看穿一般。长阳一想到自己变成了长焕，便知道长明口中的“他”多半是指自己了。
他意外地觉得有些心绪，生怕长明看出来眼前这个“长焕”是个假货。
但是长明却好像根本没有起疑。
他的嘴唇自己开开合合，竟然是说起话来。
“长阳已经死了。你不必找了，是我亲手杀的他。”
声音竟然也是长焕的声音，只是似乎跟自己以前听到的声音感觉略有不同。
长阳微微一滞，在心中纳罕道，怎么还做了个自己死了的梦？
但是刚刚的声音似乎言辞恳切，说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心虚。自己说自己死了，还真是个天大的谎话！
长阳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好像要醒，又好像不醒。
他听见长明冷笑了一声，说道：“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空口无凭的一句话，便要我信你不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便是长阳，此刻正活生生的坐在长明眼前，这可要上哪里去弄一副假尸体来给他见一见啊？
长阳心头一颤，忽然茅塞顿开。
只是个梦而已，怕什么呢。
果然，自己站起身来，对着长明说道：“那你随我来。”
兜兜转转，便是走进了一间本来用来存储各种材料的房间。
推开门的刹那间，血腥气扑鼻而来。长阳自己都忍不住想要捂住鼻子，但是这身体却并没有动作。
平白无故的做个梦，竟然还要受这样的苦楚！
长阳在心里暗自叫苦，只听到紧随其后的长明忽然惊讶地“啊”了一声。
余光瞥见了长明的神色，竟然是有些复杂难辨。
顺着他的目光，长阳努力地想去看看这房间里的所谓的“他”的尸体，但是偏偏眼神怎样也无法调转过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他，不让他转过身。
这浓烈的血腥气之中，他竟然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好像……是他的神格气息。
这房间到处弥漫的血腥气之中，竟然携带着他的神格气息！
长阳猛然睁大了眼睛，心里越来越慌，急切地想要转过身去看一看那地上的东西。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本来不受控制的身体竟然真的硬生生被他扭转了过去！
只一眼，长阳便认了出来。
这是他之前在用的那副躯壳。一个从坟墓里挖出来的老头子，身体虽然破损不堪，但是经过修补，也还是能够勉强凑合。
但是现在这副躯壳，支离破碎，只靠着藕断丝连的一点关节勉强凑合在一起，根本不成人形。
怎么会这样？
长阳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躯壳，周遭弥漫的还是自己血液之中残留的一点神格气息。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过身去，对着长明说道：“看见了？这就是长阳之前所用的身体，我已经杀了他。他的神格气息，你不会不熟悉吧？”
长阳还陷在看见自己尸体的巨大冲击之中无法缓过神来，长明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他心头一惊。
“这不过是些许气息，那他的神格呢？他的神格散在哪里了？”
长阳这才忽然清醒了过来！
自己的神格……
自己的神格可不就是在这长焕的体内！
长焕打散了他之后，竟然是直接将他的神格，也一并放入到自己的躯壳之中去了。原来这就是长焕所说的，救他的方法！
长阳心里瞬间百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怨恨长焕，还是该感激长焕。
说要怨恨，长焕平白无故毁了自己的身体，打伤自己神格，导致现在自己根本无法自如行动，似乎也该怨恨；但是说要感激，又真的感激。
这才是真的能够保全他的法子。
他的神格被蕴藏在了长焕体内，又因为被打伤，气息本来就没有那么强，在长焕神格压制之下，连身体的主动权都掌控不了，更别说气息外溢了。
长明应该是看不出来他到底躲藏在哪里的。
这样的话，等到这些事情风波过去。有朝一日事态缓和的话，长焕再给自己造一副身体出来，便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了。
只是……
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有没有过去的那一天。
长阳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竟然幽幽地从长焕口中传了出来。长阳一惊，赶紧闭嘴不语。
长明果然变了脸色，问道：“你叹什么气？我问你，他的神格在哪里？”
长阳听见自己这副身体又是幽幽地叹气，似乎比刚刚那叹息更加深沉。长焕忽然问道：“你真的这么在意这些吗？”
长明点了点头，冷笑道：“我很在意。”
长焕又道：“他已经死了，放过他行不行？我之前只说，要他在我前面死。现在这个要求已经达成了，为什么你还要穷追不舍？就当是看在往昔情义上，放过他。你不是不知道连神格一起毁灭的后果有多严重。”
长明的声调提高了几分：“哦？你怕是不知道上古神的‘死’究竟算什么东西了。怕不是在人界呆的太久，真的以为神和人一样，身体死了，便是死了。”
长焕转过头去，瞥了瞥那地上的尸体，本来就眉头深锁的脸上更是加深了一丝疲倦。
“长明，我是真的累了。这万界之尊你要是喜欢做，你便去做。我们谁也没法拦着你。我只是希望，能够回到混沌之初的时候，我们还是好兄弟。行不行？”
长阳的心里也忽然燃起了希望。他和长焕二人，共用着这一副身体，透过同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长明。
长明却始终避开了他们的眼睛。
“我要是真的能够这么轻易就原谅你们，也就不是长明了。”
他走出了房间，忽然觉得心里也有点难受。
他甚至连现在所用的身体，也是长焕所造，最终也是长焕所修补的。但是现在，他要用这副躯体，去杀他们，去杀本来亲如兄弟的三个人。
生角祖师曾经教导过他什么？
他忽然觉得有些迷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