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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集萃得诗

集萃亭观景极好,遥可观荷塘,近可看水流,拱桥横跨,河上飘着各式花朵造型的河灯,若银河闪烁,从桥上过,行数十步,往花荫处寻,便是集萃亭了,灯火半明半暗,即可赏景,也不误提笔作诗。

“今日胜景,可还有佳作?”

亭中人远不止李义章和虞万两,还有几位大人也在,一条长桌,正中一人两鬓染霜,目光和蔼,右侧一人是庆阳书院的院长,是个矮个子的老太太,其他几人年龄不轻,正在低声品评某作。

桌案上堆放着一沓纸张,上面墨迹未干,应是刚刚才写就的诗文,亭外还有三五长桌,仍有人研磨蘸笔,正要写作。

李义章和虞万两坐在栏杆上,虞万两正在抓耳挠腮地冥思苦想,她面前一张纸才写了寥寥几字,李义章则百无聊赖地四下乱看,正好看到罗清凤被一人拉着过来,猛地站了起来。

因她在亭中,这一动作太过显眼,引来旁人关注,座中之人笑问:“哦?李家小姐可是甫有佳作?”

李义章也知失态,拱手一笑,说:“我没有佳作,有佳作的人才刚来,学政大人不是还说想要见一见写《劝学》之人么?她可不正来了?”遥遥一指,指向罗清凤。

众人移目而观,云朗是拉着罗清凤跑的,看到人多也不停,这会儿她脑中转的只有找人一个念头,直接往亭子这里冲来,她跑在最前,倒把罗清凤给挡住了。

“便是这稚龄么?”学政大人话音才出,就听云朗哭喊:“李义章,李义章,我弟弟被人抱走了,你快帮我找找!”其声大,把学政大人的声音掩盖下去了。

李义章皱眉,她平日少与人交往,便是见过云朗,不曾说话也不会记住,罗清凤深吸了一口气,站出来补充说明:“在红桥那边儿不见的,赶快找找看,应该不会出了这城里!”

“就会找事!”李义章低声说了一句,吩咐身边儿的朱姐去找人,云朗听到有人去找,精神振奋,也发现四下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偏了头,看到自己还拉着罗清凤的手,忙甩开,还狠瞪了罗清凤一眼。

干嘛瞪我?罗清凤不解。看着朱姐要走,云朗也要跟着,“我也一起!”朱姐回头看李义章,李义章喝止:“你就在这里等着,别人没找到又把你弄丢了!”

李义章发起火来的时候还是很有威严的,云朗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不敢再闹,乖乖坐到了一旁等着,只以目光注视着朱姐离去的方向。

“学政大人,义章僭越了!”李义章回过头来就冲着学政大人鞠躬行礼,又把才喘匀气的罗清凤拉到身边来说:“大人,这就是罗清凤,那篇《劝学》便是她写的。”

听得是学政,罗清凤也急忙敛容行礼,学政是由朝廷委派到各地主持院试,并监督各地学官的官员。一般都是京官,并不常驻地方,难得一见不说,若是得了她的赏识,出头是极容易的。

瞟到袖上粘糊糊的一块儿,是云朗手上的凉糕抹上来的,自己现在可算得上是形容不整了,这个第一印象定然不会很好。

刚才那一闹大约让人失了兴致,学政大人没有对罗清凤多问什么,点头“哦”了一声便不再理睬,李义章拽着罗清凤到虞万两那里坐下,低声道:“怎么不早些来,还带了一个祸头过来,看看你这衣服,你没能见人的衣服了么?”

虞万两写不出来,索性撂下笔,也低声过来探问:“可是那云朗纠缠你的?我就说他看着不好,男孩子家非要上什么书院,明明家贫还要来,其心可诛啊!你可别被他缠上了!”

“男、男孩子?”罗清凤愣了,云朗竟然是个男孩儿,原来男扮女装真的可行吗?

“男孩子上书院倒没什么的,读书明理总好过那些胡搅蛮缠的。”李义章反驳了一句,问,“听你的意思,那云朗的品行不好?”

“自然是不好!”虞万两言之凿凿,“他也曾纠缠过我,见我有钱便来寻借,借给他的钱便是有借无还,你若问他讨要,他便冲你嬉笑,好似你跟他开玩笑一般,全不说还钱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他家中贫困,父母早亡,他自己带着一个弟弟过活,原先还可怜他,给他钱也不要还,后来见他跟别人也借钱,便彻底厌了这人,我跟母亲说过,母亲说这种人进书院可不是为了读书的,而是趁着年岁小,找个好人家赖上,以后就吃穿不愁了。”

“竟是这般么?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李义章讶然,恼道,“早知道便不应帮他!凤哥儿你也是的,怎么跟这种人走到一起了?”

罗清凤张张嘴,还不及说话,虞万两就说:“好了,凤哥儿估计也是不知道,也怪我没有早点儿告诉她,她肯定还没见过这种人哪,以后不要理会也就是了!”

云朗一个人坐在亭子最角落里,怔怔地望着河那边儿发呆,泪水还有些干在了脸上,看着不净,他手心里的黏着未擦,一手还捏着自己的手帕,模样也是可怜。

“不管怎么样,他弟弟丢了,总是要找找的,他就与弟弟相依为命,也极可怜的了,咱们就不要说他了。”相隔不远,罗清凤总觉得就此说人不好,虽是低声,万一听到,多有尴尬,止住了虞万两和李义章的八卦,把两人的心神重新引到诗作上来。

“刚才可都是写什么了,也给我说说,我来得晚,还给学政大人留下一个那么不好的印象,怎样也要弥补弥补才是!”

“还能写什么,我算是看透了,这些诗作绝不是我能做的,动不动就是写景写事的,总不过那么几个词拉过来拉过去,水啊灯啊星啊人啊的,没意思透了,还不如让我去写一篇时论,就算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起码也可以说两句,写诗,我是不能行了!”虞万两说着就把纸揉成一团扔在亭外。

她身边儿也跟了一个下人,见状又铺上一张上好的白纸在桌上,等着虞万两再有所思,落笔成诗。

“我就是叫你来见识见识,诗文会友最是有用,你要考文士,可是少不得这些的!”李义章顿了一下,对罗清凤说,“凤哥儿,你也是,想写就写,不想写就算了,虽然学政大人难得一见,但这几天横竖还有机会,不必急于一时,就算不得喜欢也罢了,你学得那么好,一步步考上去也是不难。”

的确是不难,但机会摆在眼前,扔掉岂不可惜?就算不要她记住自己的好,至少也要抹去她记住的不好才是。

“虞姐姐,借笔一用!”借了虞万两的笔,缓缓写起来。

“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坐看飞霜满,惜此红芳年。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

罗清凤边默写边想着其中用词可有错,因写得慢,写到“凋此红芳年”一句略改了一字,免得太过感怀。李义章和虞万两边看边念,罗清凤刚停笔,众人也都听到这首全诗如何了。

学政大人看过来的目光有所缓和,虽在罗清凤衣袖上的污迹处一顿,却还是勾起唇角微笑,道:“初闻《劝学》为一稚童所作,以为传言误,得此诗,方知世间果有神童慧捷如斯,此一首志向高远,当为莲传!”

志向高远?“愿托华池边”吗?罗清凤恭敬施礼,并不因这番夸奖而过分欣喜,仅是淡淡的微笑。

学政大人因此又多看了罗清凤一眼,容貌聪灵,看着便是极慧的,但恐怕慧极伤根,身材单薄,实在不是有福之相。

察觉到学政大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柔和混杂着怜惜,甚至还有叹惋之意,罗清凤有些摸不着头脑,坐下后还有几分不安。

又坐了一会儿,糕点水果上了一回,众人的话题已经从诗作转移到了考试上,有请教文章怎样做的,有询问考试注意事项的,还有的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时论,请求指正点评,更夸张的是有个拿出一本书册的。

罗清凤已经坐得无聊,再看云朗那边儿,他早就不坐了,在原地走来走去,想来也是等得不耐烦,几次都有欲走之意,却还是留在了原地。

学政大人说了几句勉力的话,便走了,正主一走,亭中的人顿时跟着走了大半,剩下一些也开始放松起来,吃吃喝喝,高声说笑,也有男子向这边儿亭子走来,集萃亭不复刚才之风雅。

“朱姐一个人去找人,是不是不好找,要不,咱们也去帮忙找吧,还是一个小孩子哪,若是真的被人拐走了,这城夜晚不闭,一旦出了城就更不好找了!”罗清凤也坐不住了。

云朗听到罗清凤的话,看过来的目光有了感激之意,却又踟蹰着没有上前,罗清凤估摸着他大约是听到虞万两说他的那些话了,不然也不会这般迟疑。

“无妨……”李义章正要说些什么,云朗面色一变,哭着跑起来,罗清凤回头看,朱姐正拉着一个小男孩儿走过来,那男孩儿脸上有黑迹,花猫一样,也亏得云朗在光线不明的情况下还能看出来是自己弟弟。

云朗拥着弟弟哭了一会儿,收了泪水向李义章道谢,李义章矜持地点点头,不再理会。云朗也不多说,拉着弟弟就走了,这一回,他的手拉得很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