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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八雄记 五云山城中

马山岳匆匆赶到城门口,?离得老远他就一眼认出那个风尘仆仆且衣着破旧的瘦削青年正是自己六年没见的柴河。

见几个守城兵士想要动武,马山岳连忙大吼一声:“全给我住手!”

语罢,他便匆匆跑到柴河面前,?异常激动地单膝跪地。“少将军,我可算找到你了!末将马山岳参见少将军!”

在场的士兵,全愣住了,就连柴河的两位结拜兄长也目瞪口呆。他们虽知这位八弟有个义父曾死于当年七节度使之战,可却不知道柴河竟然是前幽州节度使马凉城的义子。

而这些守城的士兵,虽然早对这位足智多谋的少将军有所耳闻,但幽州遭逢巨变,各城败兵皆汇聚于云山城,其中认识他的,还真不多。

柴河,本是平原道人,在他十岁的时候,平原道遭遇过一次战乱。他们那个小乡村当时被流寇洗劫一空,?全村上下全都惨遭屠戮,只有在茅房中的他躲过了一劫。

在寻常十岁的孩子还在父母膝下玩乐的时候,他却成了无父无母的一个小乞儿。?

突逢大难的他?伤心欲绝,简直都要吓傻了。木讷寡言?的父亲,温柔善良的母亲,转眼之间,村子里熟悉的所有人就都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小柴河整整哭了一天,哭干了眼泪,也哭没了力气,然后就趴在母亲怀里昏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依然身处尸山血海中,只是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中,却已开始夹杂着?缕缕尸臭味。

小柴河知道一切不是梦,擦干了嘴角的泪痕,他先是?跑去灶台,找来了一点吃食,那是母亲经常会特意为他准备的烤土豆 。

小柴河吃的很用心,这一次,竟是连一点碎渣都没有掉下来。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替他抹净脏兮兮的嘴角,又笑盈盈的把他搂在怀里了。

“小石头,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母亲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母亲担心哦!”这本是父亲每次外出前,都经常会跟他说的话,父亲在他眼里也一直是最顶天立地的男子。可这一次,男子汉倒下了,那最寻常的话,自己也再听不到了。

那个叫做柴猛的朴实汉子,刚一离开村子就遇见了那群恶魔,可他无所畏惧。世代军户的他,太知道一只失去了纪律的军队就是一群真正的流寇。

于是他一个人就那般伟岸、那般坚定地立在?了村口,或许是因为身后有着自己的妻儿,已是懦弱了大一辈子的他,这一次竟是反常的寸步未让 。

而手里握着的?,仿佛?也不再是一把用来挑货物的扁担 ,?他就握着扁担站在那里,就好像一个横刀立马,渊渟岳峙的孤勇英雄。

他从不怕死,他只是有些担忧,全村老幼这一次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可他不能再逃了,当年?同村一起参军的虎子和阿森可都在看着自己呢,这一年没有理由再逃了。

更何况,自己的儿子也在看着自己,顶天立地,他要让他知道真正的汉子就该顶天立地!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冲锋!向前,再向前!哪怕是死,也要倒在向前的路上。

只他一个人,可嘴中那凄厉地嚎叫出千军万马般的气势。“神策,冲锋!”恍惚间,柴猛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跟随?神策大将军征战四方的日子。?

哪怕是一对六十四又如何,神策军没有孬种,柴猛虽死不悔!只是他有些担心,自己抵挡的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也不知妻儿是否有机会逃走,?更不知村民们是否已经收到了消息,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身下汩汩流淌地一地鲜血,仿佛也带走了自己一身的力气,真有些不甘心啊!

柴河虽然?杀掉了两个流寇,可却没有注意到,他?先前嘱托回村报信的小六子,竟早已被那个番人模样的流寇首领一箭射中了后心,钉死在了村口的大槐树上。

柴猛身中数刀,?不甘心地瘫软在地上,?他此刻还在喃喃自语:“神策军的兄弟们,柴猛归队了!小石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的母亲啊……”

当柴河在村口找到了父亲那不成样子的尸体时,他已经哭干了眼泪。虽是没有看到父亲英勇战斗的身姿,可柴河知道自己的爹爹即便是死,他的手里还牢牢握着那一根精铁扁担,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拖着疲惫瘦小的身体,柴河十分费力地把父母的尸体安葬在了村旁的小河边,随后则是一把火点燃了柴家村。

他费力的拖着父亲留下的铁扁担,开始四处流浪。他会好好活下去,带着全村一百三十二口人的命一起?活下去。?

毕竟,活着才能报仇!

仇恨这种东西,?让人强大?和坚强之余 ,也会让人盲目而疯狂。

小柴河甚至不知道凶手是谁,他只是在一具尸体的甲胄上曾找到了“?安西 ”的字样。

顺着这唯一的线索,他?离开了村子,?光着小脚丫,便也走进了这浩大的江湖。

十岁的他乞讨过、也做过学徒,后来?还跟着一个老先生做了大半年的书童,他疯狂的汲取着所有自己能够接触到的知识。

而老先生见他聪慧好学,后来更是十分。专心的教导他,?哪怕不是十分理解,可小柴河也一直?有认真?地去学那些学问,?尽管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有用,是否能够帮助他报仇,可万一呢?

柴河那时候还会时常听到老头子感慨:“文脉的希望或许未必在寒门,可人间的希望在!所谓世家大族,呵呵,不知所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然而好景不长,在他十五岁那年,这位老先生突然得了一场重病,直接就死了。?

临死之前,他曾把小柴河叫到身边来,对他说:“小家伙,你心心念念的安西,若是我所料不差??应当是安西都护府或是安西节度使麾下,两者略有区别。”

“?咳咳咳……” 又是一阵痛咳之声,老人撑着力气接着说起来,“但无论是哪个,都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乱世将临,孩子,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一生顺遂好好活下去,远离那些朝堂之事,一辈子做一个江湖野人就好!这人那,能够好好活着,便比什么都好。”

语罢,这老头畅快一笑,便驾鹤西去。

安葬了老人?以后,柴河又只得开始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仅仅短短两年,他的足迹竟是遍布了皇朝北?方大大小小七八个州郡。

他贩卖着各地的小商品,也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可惜他始终不曾追查到当年事情的一切,直到他偶然间来到幽州 。?

这里同北方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用柴河自己的话来说,这里充斥着麻木、冰冷和怪异的气息。包括这里的居民,似?乎比之皇朝的其他的道府也少一些。这里的居民似乎总是处在一种疲惫和不安的状态下,直到后来柴河才知道,幽州居民大都是一些军户、异族以及罪民的后裔。

所谓军户,就是指要世代服兵役的家庭,而罪民后裔则是那些祖上犯了滔天重罪之人。皇朝法度外宽而严,往往不设死罪,可若是祖先获重罪,往往会令全家蒙难且永世不得翻身。在幽州的异族则是以被唐军征服的高丽三族和蛮族人为主。

在大唐,如果有人犯了罪,那么就会导致?全?家族地位的下降。哪怕是权贵之家,也会因此名声受损,至于平民,?罪人的家人也会往往?备受歧视。所以很多家族都会在族人犯罪之后,?将其逐出家谱,或者干脆举家迁徙??到偏远的地方,幽州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除?此之外,幽州?还居住着许许多多的异族之人,有百多年前被镇压的相貌凶恶丑陋、体型强壮的蛮人,也有长相同唐人相似,皮肤却更加白皙的高句丽人,他们被镇压奴役的历史比之蛮人还要更加久些。

柴河?并不太喜欢这里,他觉得这里太过压抑。整个幽州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笼,?不禁囚禁着异族和罪民刑徒,也囚禁着唐人自己,这里同皇朝格格不入。

而当他想要去向更北方,去寻找白山人?做生意的时候,他遇到了马匪。柴河当时年纪轻轻、武艺平平,所以不仅货物被劫掠一空,自己也因反抗而被擒获。

柴河平生最恨劫匪流寇,在他眼里,父母和全村老幼就是死在这些人手里的。同样的,他也很怨恨皇朝天子,不能使天下承平,反而?让百姓流离失所,无法安居乐业,这种皇主,要之何用。!

他自是拼了命的反抗,?甚至还一口咬掉了一个匪徒的耳朵。而就在那匪徒?因此勃然大怒,想要一刀杀了他的时候,正逢马凉城?率军巡视奔雷城而归。马凉城身为幽州节度使,自是容不得马匪伤人,于是就顺手救下了他。

马凉城在听闻柴河的经历后,十分感慨,他见柴河机灵,就?想把他留在身边做亲卫。?柴河一开始自是不愿意,他是真的不喜欢幽州这个气氛压抑的地方。

然而,马凉城在幽州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哪里管他的想法。于是马凉城就把这个倔强的少年一直带在了身边,从州府到军营、从矿山到边城,让柴河见识到了许多幽州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

渐渐地,柴河了解到了许多皇朝繁华之下的阴暗面。皇朝以海纳百川,包容百国千族而鸳鸯自身。可实际上,却并不是所有的异族?在大唐都已被彻底接受。还有许多民族,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是一直处在皇朝的奴役之下的。

原来盛唐繁华之下,每个地方的人们,都在经历着各自的无奈。柴河开始安心的待在幽州军的大营之中,他?逐渐开始喜欢?上这里,他也慢慢改变了自己对军队的偏见。

固然依然满怀对“安西”流寇的满腔愤恨,柴河在马凉城的影响下,也喜欢上了这些严肃认真的幽州边军。他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顶天立地,也看到了战兵的荣耀!

也许是体内一直流淌着大唐军人英勇无畏的血脉吧,柴河虽然起步较晚,??但从小流落江湖的他,最不怕的就是吃苦。柴河在军营里汲取着一切可以学习的知识,和老将军学兵书战阵,和马凉城的亲兵护卫学杀人技法。

他也很喜欢下到矿坑之中,去和那些看似粗鲁,实则简单的蛮族人聊天,?他甚至学会了蛮人的语言,?也渐渐赢得了蛮族人的好感。

柴河和普通的唐人不一样,他心里总想着,蛮人不该一直被这样奴役。若是以后自己有能力,一定要让他们也去自由的去到?着浩然天下的?每个地方,而不是终日同山石铁水为伴。

马凉城越来越喜欢?这个寡言聪慧的少年,后来干脆把他收做义子,不过柴河坚持着自己家仇未报便不改姓,要等到自己报了全村之仇再说。

马凉城也由着他,毕竟他自己也是寒门出身,?对于血脉继承这些,并不似世家豪族那般看重。

马凉城戎马半生三十多年,才硬生生靠着军功和资历熬成了幽州?节度使。可也仅仅只能是在幽州了,节度使节钺一方,算是封疆大吏,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肥差。

可这也要看是哪一道的节度使,幽州可不同于朝廷其他各道,这里不仅居民少,而且族群众多,不好管理也就罢了;可不重农业,不事农桑,?引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身为皇朝北疆屏障的幽州,十分穷困,毫无油水……

从前作为北方门户,因为要防备大漠狼骑,皇朝对幽州也算重视,?兵部和户部更是会给予其大量帮助和支持,不时地便会为幽州补充大量的兵员和粮食。

?那时候的幽州军可谓是盔明甲亮,人才辈出,在每五年一次的诸军大比中往往有年轻将领力压群雄,一鸣惊人。

在幽州军鼎盛时期,每一次长安城开武科,无数的年轻俊杰都挤破脑袋想要来到幽州建功立业。

可近些年来,狼骑王庭不知何故竟然转移到了西大漠,以至于幽州无仗可打。军功拿不到,而本就也没有什么油水的幽州军,在此以后便彻底被所有人放弃了。

渐渐地,幽州也就从一个边陲重镇沦为了皇庭北方一个最为可有可无的道府。后来皇朝更是把幽州这号称“?一州即一道 ”的幽州道的道台都给撤掉了,仅仅只保留了幽州节度使,总管?全境军政之权。

如果说别的道府设节度使总揽大权,节度一方是无上的荣耀,可对于幽州道而言,却意味着?朝廷已经彻底放弃了对这方区域的直接管辖。?

潜台词无非就是,??朝廷不再提供粮食,不再提供军械,不再提供物资,你们以后自给自足!

对了,?尽管这样,?幽州还需每年向各地输送大量的铁器,??一代军事重镇就?这样?没落成了一个巨型?的矿场。

幽州军失去了年轻血液的注入,再加上这边的气候寒冷,?土地贫瘠,?并不适宜?种植粮食和各种作物。

于是仅仅两代下来,?缺衣少食的幽州军就衰弱糜烂的不成样子,甚至有一些士兵直接脱离了军队,跑去辽东或者逃跑至西幽州做了马匪。

马凉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虽贵为节度使节,节钺一方,可他既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又不能让同袍尽忠职守,痛感自己无能。

于是为了维持军心,他经常亲力亲为,更是鼓励全州进行生产,还常常会带令亲卫巡防幽州边境,剿匪抚边。可他做的这些,根本无法改变幽州继续衰弱的大势,毕竟从根本上,幽州已为皇朝所弃。

于是他这才?在几年前铤而走险,同几大节度使联合,?率军奔赴千里去往落雁山。?其实不为别的,他就是为了让幽州大好儿郎,可以活的更好一点。

他也不曾想?过要造反还是怎样,他想的简单,挟天子以令诸侯,为自家的幽州多要一些粮食。可也仅仅是他自己想的很简单,其他几大节度使?却各怀心思,野心勃勃的他们想要的,可不是更多的利益,而是要把天下局势搞的更浑浊,以致日后代李自立、裂土为王。

在马凉城死于七节度使之乱后,幽州的局势变得更加岌岌可危,军心溃散,便是人心惶惶亦不可终日。

其实当年,柴河在安葬了义父之后,本也想过要回返幽州,?遵循他的遗命继续掌控幽州军。可他见惯了各种斗心勾角之后,对于权势?实在是充满了厌倦。而且?这路程也确实太远了些,他没有盘缠,又失了马匹,若想要回返幽州,还需掩人耳目,怕是少说也需要大半年光景。

后来同几位兄弟在三柳村安家之后,?柴?河更是安于这样宁静而平凡的生活。如果不是想要多赚些钱财,让孩子们以后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可能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到幽州,这个7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比之前些年更显老迈的马山岳,柴河?一边哽咽着一边伸手把老人搀扶起来:“六叔!您快起来。”

马山岳?曾是马凉城的亲兵,更是他的族弟,所以他深知自己的哥哥对于柴河究竟寄予了怎样的厚望。“小石头,这么多年,你可让六叔好找啊。”

“?六叔,义父他…… ”?柴河看到马山岳,不禁又想起自己曾在幽州军中时的好多事情,更是想起了自己的义父。马凉城军务繁忙,就经常让这位自己的族弟照顾柴河,柴河一身武艺,倒是有大半是他所授,因而两?人的感情自然也是十分深厚。

“孩子,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快,快,跟我回家。”马山岳拉着柴河的手就往城主府走去。

“?当年大战之后,有几个小家伙侥幸逃了回来,说将军战死,你也失踪了!后来我派人去找,却是只看到了你为将军立的?碑,便知道你?一定没死,只不过却失去了踪迹!”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回来。想要你来主持咱们这幽州军的大局,可你却始终杳无音信。我也知道,你小子怕是心死了,你要是铁了心不想回来,没人找得到你。”

“?六叔,?我也想过要回来,可后来我成家了,还有了孩子,就…… ”?柴河心里有愧,难得的竟是有些局促不安。

“?六叔?懂!我也年轻过,温柔乡是英雄?冢,谁会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不过,整日尔虞我诈、打打杀杀。可六叔?还是得厚着老脸求求你,你得救救这幽州军的数万将士!”马山岳?又把蛮族反叛的事情跟柴河说了个大概。

“如今局势这么糟糕,朝廷竟没有任何诏令吗?”柴河厉声问道,隐约间?竟有龙虎之势,?只是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

“小石头!我的少将军,回来吧,幽州军需要你!六叔若是再年轻个几岁,倒也还能节制一二。如今幽州军一盘散沙,正是需要?你主持大局的时候。”马山岳叹了口气。“而且,你也需要幽州军,如果你还想报当年柴家村的灭村之仇的话。”

此话一出,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

“六叔,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一听到父母之仇,柴河立时激动了起来。当年马凉城没少帮他查访当年之事,可安西军和安西都护府都远在西域!

幽州军虽在北方还有一定影响力,可在西方真的鞭长莫及 。时间久了,?也查不出什么,柴河倒是渐渐放下了心思,可他也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仇恨。

“这也是这些年在寻找你的下落时,??我偶然查到的!”

“当年?皇主大寿,安西节度使?之子安千绪率?队前往长安献宝,曾与平越道节度使的使臣?发生了一些口角?,因而??两者便结了怨。”

“在寿宴之后,安千绪便带?兵截杀平越道使臣,那使臣曾向平原节度使求救。?平原节度使包游和平越节度使蒯狄本是同窗好友,就派兵为那平越使臣解了围。可没想到安千绪却因此对包游怀恨在心,竟然纵兵进入平原道行凶伤人。”马山岳似是习惯性的又抓了抓自己稀疏的头发。

“?当年包括柴家村在内,足有七八个村子惨遭屠戮!如今安千绪子承父业,已贵为安西节度使,甚至还兼任着平羌节度使之职,你如果还想报仇,难道只凭一人单枪匹马吗?所以我说你也需要幽州军,一个令行禁止,为你所用的幽州强军。”

“六叔,你容我想想!”柴河有些痛苦的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未言。

全村一百多口人的惨状,?柴河如今依然历历在目!?以前不知仇人是谁也就罢了,可如今知道了,这仇,我若不报,岂不是枉为人子!

?看着柴河眼里逐渐升腾起的血色,马山岳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告诉少主当年之事。他?并不想昔日那个善良聪敏的孩子变成一个复仇的机器!

柴河?自是需要时间去?考虑并消化马山岳告诉他的一切,?而马山岳也不急着他做决定,便给兄弟三人专门准备了一个院落,让他们先休息,而他自己则是急匆匆的?赶回?了军营。

郑从龙、郑从虎两兄弟一进屋也不坐下,反倒是关上门后,就倚在门口处,一直盯着柴河看,把柴河看的心里直?发慌。

“?两位哥哥,可不是小弟有意隐瞒,这个情况毕竟有些特殊。”柴河有些心虚,小声说道。

郑从龙看他如此急促,反倒促狭一笑:“小八,你小子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说回来,没想到你居然是堂堂幽州节度使的螟蛉义子。而且听刚刚那老头的话,你如今可是幽州军最有力的继承者。说说吧,这么大的诱惑,当年你怎么就放弃了,反倒和我们几个混在一起,甘心在一个小村子里窝了这么些?年?”

“二哥,六叔刚刚说的固然不假,可莫说幽州了,幽州军中的形势都复杂的很,你真的觉得当年的我靠自己就能镇住这八九万人吗?”柴河苦笑一声。

“?别看现在幽州军在幽州三股势力中稍显弱势,可军中始终是派系林立。据我所知,当年军中就有许多人暗中?同辽东的几股大马匪?交往的十分密切。不瞒你们说,我当年若是直接回幽州,想要继承义父的位置,说不定早死在半路上了。”

柴河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给两位义兄各自倒了杯茶。“而且,幽州毕竟地处偏僻,发展有限的很。我即便继承义父遗志,将幽州尽数掌控?在手,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如义父一般,将自己圈禁在这里一生罢了。”

“?八弟,当年军中之事,咱们就不提了,咱们兄弟几个都是军中出来的,?若不是受不得军中那些龌龊事,?咱大好男儿?哪个不也能成就一番事业。?”郑从虎接过茶杯,也走到桌前坐下。

“可你自己家的?仇怎的也从不曾与兄弟几个提起,?结拜之时,我们说过的,可是要一起福祸相依,快意恩仇的。”郑从虎平日里话虽不多,却是几兄弟中性情最沉稳的一个。

“?三哥,当年我们几个也算是朝不保夕,你我八人结义于危难,我本不该隐瞒。可若是今日六叔不曾言明此事。单单凭借咱们八人,?哪怕时至今日,?我怕是都依然追查不到当年的凶手。”柴河摇了摇头。

“而且这仇恨,我虽然不敢忘,?但自从五年前咱们兄弟几个的孩子出生后,我却也开始将?它看淡了。”柴河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好啦,二哥、三哥,咱们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在这云山城到底该如何自处啊?”

“?除了老七,咱们几人中,就只有八弟你?识文断字,而且你脑子转的也快,?你先说说你的看法。”郑从龙?兄弟二人,听罢柴河所说,心知三人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也是面色严峻。

“?二哥、三哥,幽州本就地处偏僻,虽说它曾是边陲重镇,扼守着北方的门户足有百年之久。然而自从大漠狼骑的王庭西迁,也让这曾经的北方重镇失去了价值。而现如今这幽州?更是局势复杂的很,三股势力已成鼎足之势,其中幽州军?实力更是毫无疑问的最弱。不夸张的说,它现在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柴河顿了顿,?侧身躺在了床榻之上,将?右臂置于脑后,?左手还不忘整了整身上有些破损的粗布麻衣。 “当然,幽州这方区域也不是全无好处。皇朝如今局势越发动荡,南疆叛乱,足有十数道被波及。而幽州却是得天独厚,便是天下大乱,只要守住云山城,亦可偏安一隅 。”

见郑家兄弟听的津津有味,柴河又坐直了身子。“而且,如果可以经营好手中的幽州军,一统全境?而自立,那么幽州这一片区域相比于中原而言,就是进可攻退可守。而且除了粮食,无论是兵甲器械还是战马兵员,?幽州大都可以自给自足。只不过?其中难度也是颇大,我料想没有十数年的经营?也很难做到!”

“?自立?八弟,你的意思,如果我们将来保你入主幽州军,?你打算在统一幽州后,拥兵自立,脱离皇朝?”郑从龙依然?看起来?十分镇定,只是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内心显然没有那般平静。

“?二哥,不是我打算,而是不得不,你我心知肚明,??李家对皇朝各道几乎毫无掌控力。如今这浩然天下,说不定何时就要分崩离析,生灵涂炭。?七哥之前不也说过,我们兄弟几个,要么保着李家皇帝,要么自立更生,又或者就只有在乱世中再次成为别人的马前卒。?”柴河一想到此,也有些心烦,接连喝了好几杯水。

“而且,两位哥哥,哪怕?没有幽州如今走这一遭,三柳村的清静日子,?我固然留恋,我们怕是?也过不了多久了。?距离皇朝兵部、户部十年一?度的联合?查民募兵?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了?到时候,你我兄弟逃兵的身份必定会暴露?,只怕若不趁早想办法,各位嫂嫂和侄儿可都要因为我们?而受到牵连。”

郑从虎也是皱了皱眉头:“?咱们兄弟八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八,咱们是不是该和大哥他们知会一声,一起商量商量何去何从啊?”

“?这样吧,我毕竟如今身份有些不便,就先留在这边,稳住六叔他们。你们俩就赶快回到三柳村,把情况跟大家说一下,好好商议商议,再做决定!”柴河思虑良久,应声道。

“对了,尤其是七哥,?他毕竟不同于我们,他可是始终对皇朝都没彻底死心,当年他也只是苦于一肚子的才华,报国无门,?这才灰心丧气地跑去军中寻求门路。可是,他这般忠心为国又有何用,皇朝如今糜烂到了骨子里,?根本救不活了,他怎么就看不透呢!你们一定要好好劝劝他!”

“也好!”郑家兄弟叹了口气,心知小八怕是已经安下了回幽州领兵的心思,自己二人回去,无非就是替他把其他兄弟也喊过来。

……

?稍晚时分,待吃过饭后,柴河??便安排好??了两位哥哥的行程,更是请求马山岳为他二人足足准备了四匹快马。?

待第二天,天色刚一放亮,郑从龙、郑从虎两兄弟便骑乘快马,昼夜不停的欲赶回三柳村同众兄弟合议幽州之事。而在不久前,北地的平原和卢龙两道皆曾爆发战乱,往来审查甚严。两人结伴而行,却携带四马,而且身份毕竟尴尬,也是绕了好远的路,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方才回到三柳村。

?而柴河自己在把送走两位兄长后,也是漫步在这云山城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云山城,他恍如隔世,心绪似乎也回到了数年之前。

走着走着,他便进入了一家酒楼中,望着城中景色,怀念着昔日时光,不知不觉竟是呆到了暮色昏沉。

而在用过饭后,柴河也并未回转马山岳的府邸,而是径直来到了幽州大营。

如今的幽州军大营其实就是以前云山?城守军云山营的驻地。云山?城因为背靠云山关这一天下雄关,修建的极为巨大,因此也是幽州第一大城。建于城内的云山营驻地因而也是不小,足足可以容纳三万士兵。

?想当年大漠狼骑??凶威最盛时期,云山营就宛如日夜守卫着皇朝北方最坚固的一?面铁盾,当年甚至有着“?皇朝铁壁 ”的美誉。而云山关城墙,哪怕是?历经百年岁月,青砖侵染着?的暗红色?血迹依然未曾褪尽。?

便是当年凶威滔天的漠北狼骑又如何,举兵三十万,犹踏不过皇朝巍然耸立云山关。

说起来,当年幽州?军还不叫幽州军,?甚至根本就没有幽州,那时候这片不毛之地并无人居住,乃是被人称为北荒。

大概在近三百年前,帝国?右武卫大将军高先至领军?三十万越过北荒,跨过辽东,征服了地处极东北的高句丽王国,在那边设立了安东都护府。

在高先至大将军班师回朝途中,?路过北荒,因而便又在都护府之下分别设立了辽东,辽北和辽南三大道府。

然而高句丽毕竟过于遥远,?仅仅二十年?后,趁皇朝在西域同大食国交战,无暇顾及东北方?局势之时,高丽旧贵族竟然联合新罗王国遗民一同起兵反叛 了皇朝。

当安东都护府上下四千六百官兵尽数战没,无一生还的消息传回长安之后,新任皇主李悠然之子李真璨勃然大怒。

他先后下旨裁撤了辽北、辽南二道,?将二道尽数并入了辽东道。而后又下令将辽东道靠近皇朝的这一片区域改称为幽州,因幽州地广人稀,故而仅仅一州之地便为一道,以作皇朝北方屯兵之所。

最后,他又令高先至?挂镇反大元帅印,领幽州总管之职责,自北方各道共募兵二十万,集结在新建之幽州大营,择吉日良时再度征讨高句丽。

而后,大唐?府兵虽在西域依旧同大食国的军队僵持不下。高先至却不负众望,仅仅在三月以后,便传捷报而回,尽灭高句丽区域内的三国,并将其洗劫一空。

李真璨大喜,加封高先至为安国公?上柱国世袭罔替。高家因高先至之功绩而荣耀百年,哪怕时至今日,高家也是长安城中极其有名的武将家族。?

而幽州大营也就随之被保留下来了,?高先至所率之镇反军也未曾完全撤销。之后,镇反军大部都被留在了幽州境内,负责镇压高丽、百鸡和新罗三国的奴隶,?更兼修建?边城以防备?时常侵扰大唐边境的大漠狼骑之责。

后来,又过了百年,蛮人昌盛,在名为皇朝之地,实则并无人管理的辽东道崛起建国后。镇反军又被当时的皇主下令去清剿蛮国,于是幽州又吞并了辽东道很大的一片土地。

在发现古蛮国的都城地下有着许多铁矿之后,镇反军又继续镇压蛮族和高丽等国的遗民修建在幽州北方修建新城。

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幽州发现了越来越多的铁矿矿脉,而后便有了幽州云雷十八城之名,镇反军也改旗易帜,最终变成了幽州军。

幽州军设十二营,大小不一,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自镇反军时期攻掠高丽等国所保留下来的“?敢死营 ” 、镇压蛮族?时期曾立下赫赫凶威的“?奔雷营 ” ?以及驻守云山城百年之久,顽强抵御着大漠狼骑侵扰的 “?云山营”。?

然而不久前,蛮人反叛,奔雷营上下两万人已是十不存一,称得上名存实亡。云山营倒是?建?制完好,可早在六年前,云山营中最精锐的一万多人,随着节度使马凉城一起,几乎全死在了混战之中。剩下的云山营兵士,虽不至于老弱病残,可士气萎靡,战斗力也是锐减。

而在三大营中,最为古老的“敢死营 ”,更是在此战之后,彻底成为了幽州军人皆闭口不提的营号。

其实大唐军队大多设有敢死营,用以执行最为艰难的任务。敢死营中有少量精锐士兵担任?底层?军官和督战队,营内士兵则多半由死囚、战俘和奴隶组成 ,幽州军的敢死营也是如此。

可早在三十年前,幽州军敢死营的营号就曾被撤除过一次。至于原因,他们居然全营叛乱,加入了血狼盗,摇身一变竟成为了幽州?乃至皇朝北方最大的一伙马匪。

而如今名列幽州三大势力之一的凶狼帮,其内最大的一股势力就是这些“?敢死营 ”的后人了。严格来说,这些人?几乎都是曾经高句丽三大王国的后裔。他们不满?百年来始终被奴役的命运,同流落在外的高丽遗族联合在一起,里应外合逃出了幽州军大营。

而当今的凶狼帮首领“天狼”,据??传说,更是有着当年高丽国的王室血脉,在凶狼帮中地位极高。

其实早在马凉城接任幽州节度使职权的时候,幽州已然成了一个烂摊子。

柴河?很早就对他的义父说过,?幽州军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治沉疴下猛药才是正道,一直温润滋补根本治标不治本,可惜马凉� ��一直听不进去。

马凉城还曾再次组建“敢死营”,为此他甚至给幽州大牢中的八千多死囚犯赦免了死罪。这群人确也为马凉城冲锋陷阵过,可谁曾想,前不久蛮人叛乱,本该镇压他们的第二代敢死营,却不知何故,也如上代敢死营一样叛乱并投进了凶狼帮中。从那之后,敢死营的营号彻底成为了幽州军的禁忌。

反倒是如今,虽然幽州军已然破败不堪,在柴河眼中却是不破不立,哀兵如此,反而大有可为。这也是他动了心思想要接过幽州军权柄的原因,要不然,以他们兄弟三人的武艺,想要溜出云山城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柴河很瘦,肤色也苍白的吓人,然而他双眼之中?却时常闪烁着慑人的光芒,自有一股威严。哪怕身上穿的只是一件破旧的?麻布衣衫,却遮挡不住他无形中散发出的熊熊威势。

柴河??毕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而云山营的哨兵却是刚刚成长起来的军户子弟,虽然并不认识他,却也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不凡。

哨兵王二远远的看着柴河?笔直的朝着大营走来,急忙迎了上去:“?军营重地,来人止步。”

柴河毕竟在这云山营中呆了多年,?十分惊奇居然有人不认识他。挑了挑眉,柴河却看到这哨兵嘴边生长出的,淡青黑色的,绒毛般的胡须 。估摸着这士兵也就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心中?便是了然。?“想来自己当年在军中的时候,他还说不定正在?家尿尿玩泥巴?呢。 ”

柴河温和一笑,双手抱拳:“?劳烦小兄弟通报一声,柴河求见云山营的田老将军。 ”

王二有些发愣,“?这位大哥也曾是我云山营中人吗?竟知老将军姓田 ?我这就前去禀报!”

不多一会儿,云山营中诸位校尉都冲了出来。不同于马山岳以校尉之职,担任着云山城的城主。云山营如今最高的军事主官?赫然是一位真正的将军,幽州军云山营的归德郎将 ,?田林。

他也是如今云山营仅存的一位将军了,论资历,甚至犹在马山岳之上。今年已过花甲之年的老将军,已兢兢业业在这云山营守了四十年之久。

当年若不是他推脱,想给年轻人机会,马凉城甚至都当不上节度使。而在马凉城死后,也正是因为这位老将军的存在,才稳住了那点幽州诸军差点就?完全涣散掉的军心。

不同于见到马山岳的紧张激动,抱着复杂的心情,柴河见到这位老将军,直接就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