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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刀化悲风尔化刀

法慧禅师带着张寒城缓缓走出了达摩院,才刚到门口处,但见一名长眉僧人站在不远处。

这长眉僧人正是赵九重的师父,法忍禅师。

法忍禅师正在与一名少林弟子说话,听到脚步声,方才转过头,看向了法慧禅师以及张寒城。

张寒城忍不住将头又稍微低了几分,以免被法忍禅师认出,只是他身上衣衫有些不够得体,看上去终究有些怪异。

“阿弥陀佛。”法忍禅师双手合十,看着法慧禅师道:“法慧师兄。”

法慧禅师略微点头,道:“法忍师弟是在此处寻找那潜入达摩院之人么?”

法忍禅师道:“当然,也不知是何人潜入了达摩院,竟然如此神出鬼没。”

法慧禅师微微一笑道:“那便希望法忍师弟能够找到那潜入之人了,只不过,这么久过去了,恐怕对方早已经悄然离开。”

法忍禅师道:“阿弥陀佛,法慧师兄说的极是,但我少林寺毕竟天下正宗,一个不知是谁的人进了少林寺不说,还入了达摩院伤了少林弟子,此事要是叫天下人知道,还不贻笑大方?所以,我便想着,定要将他捉住。”

法慧禅师道:“法忍师弟可是要好好多诵读经文才是,佛法叫我等放下执念,而法忍师弟却执念颇深。”

法忍禅师略微一笑,道:“执念?师兄实在错怪了我,如是能让少林寺恢复昔日之景象,甚至广传佛法于天下,令众生听闻佛法,此为乃是度众生成佛,怎能算是执念?还望法慧师兄能够多多领会此事,我也知道,法慧师兄似乎不喜我等决定。”

法慧禅师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你等不听,我也只能言尽于此。”

张寒城目光闪动,法忍禅师对少林寺的功利心,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相反法慧禅师,则是有些不争之意。

这佛法,总是些模棱两可的说法,好似怎样理解,都没有对,也没有错。

这功利心有的人看来是执念,有的人却借此普度众生。

法慧禅师放下手掌,便转身想要离开。

法忍禅师双眸眯起,盯着张寒城抱着的包袱,道:“法慧师兄这是?”

法慧禅师停住脚步,转身道:“阿弥陀佛,我与法忍师弟,法空师弟所思所想有所差异,我等同出少林,可对某些事情的看法迥异,我想着,许是我的佛法不够精进,看来,是时候趁着还能动弹,去山下走走,试着苦行,多领会些佛法了。”

法忍禅师道:“法慧师兄要下山去?”

法慧禅师微微一笑,道:“是。”

法忍禅师道:“如今外界正是多事之秋,法慧师兄乃是达摩院首座,应该留在院中教导弟子武学,令他们精进,如此才能保全我少林寺在这乱世之中安定,师兄这样离开,又不曾知会方丈与我等长老,实在有些不妥,不如师兄先请回去,待到明日我等商量一下再说?”

法慧禅师道:“阿弥陀佛,我此番下山乃是受到感召,少林寺的确有许多僧规戒律,但终究没有哪一条不许僧侣下山行走,法忍师弟可去戒律院逐条查看,既然我并未违背戒律,当然不受到约束。至于那教导弟子之事,便请众位师弟代劳好了,毕竟我也年迈,前些日子又不敌慕容公子,受了伤,哪里还有什么资格掌管达摩院呢?”

法忍禅师道:“师兄乃是少林第一高手,怎么没资格掌管达摩院呢?更何况,因为受伤,更该是要在少林寺休养才对。”

张寒城脸色微微变换,这才知道法慧禅师跟慕容龙城交手受了伤,如此一来,让法慧禅师跟他一起离开,似乎的确有些不妥。

法慧禅师道:“阿弥陀佛,我比谁都了解自身情况,不劳师弟费心,这走走路,反而有益于伤势。”

法忍禅师蹙眉,道:“师兄终究还是对我等不满了。”

法慧禅师笑了笑,道:“所以才要下山走动,感悟佛法。”

法忍禅师深吸口气,道:“法慧师兄,你与我等之芥蒂,总该是要消除才对,这天下大势,是无法违背逆转的,你我也是众生,需要遵从这大势。”

法慧禅师道:“不,尔等并未遵从大势,遵从大势,那便是刀子来了,不躲不闪,只当刀子是风,任由其割下首级,如此才是无动于衷,遵从大势。尔等见到刀子来了,也不躲不闪,却伸手接住刀子,与刀子共化为风,席卷天下,分明与大势无关,乃是大势之中的小势更改,从而妄图改变大势。我不想入此势中,只想脱身,莫非法忍师弟不准么?还是说,我这达摩院首座,即便不愿,也要听凭师弟的想法?”

张寒城咀嚼着法慧禅师的话语,心中不禁也有感慨。

遵从大势,那人人饿死便好,这世道里人人都想活,都想活的好,这便是逆天改命,即便僧人也逃脱不掉,何来的顺应大势?

法忍禅师忙道:“师兄还是误会了,还望师兄三思,不须如此武断。”

法慧禅师笑了笑,偏头以余光看了张寒城一眼,道:“阿弥陀佛,我们走吧。”

“是。”张寒城应了一声。

说罢,法慧禅师便迈开脚步,径直朝着前方行去,张寒城紧跟在后。

法忍禅师盯着张寒城的背影,忍不住低头看着张寒城脚下不合脚的僧鞋与不太工整的衣裤,欲言又止的抬起手,想要叫住法慧禅师。

只是,他终究放下了手,摇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

佛塔之下。

恒真小和尚掌着灯,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方向,看到法慧禅师与张寒城的身影,他赶紧揉了揉眼睛。

再三看了看张寒城,才万分意外的松了口气。

只是,又忍不住挠了挠头。

现如今少林寺中的僧人都在找张寒城,张寒城潜入少林寺,理应是外人,现在这个外人没事,恒真想不通,自己为何要送这口气。

法慧禅师缓缓停下了脚步,目光转向了恒真那边:“你认得他?”

张寒城迟疑,道:“是的……回法慧大师,我这身上的衣裳,便是他的。”

法慧禅师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恒真的身上。

恒真胆战心惊,自觉犯了错,而法慧禅师乃是达摩院首座,在少林寺中最是厉害,他自然万分害怕。

法慧禅师抬起手,朝着恒真招了招。

恒真咽了口口水,心里想要逃走,但还是硬着头皮,僵硬的走了过来,手中的灯笼都开始有些晃动。

立定在了法慧禅师的身前,他才单手搁在胸前,老老实实的行礼,道:“阿……阿……阿弥陀佛……恒真见过,见过法慧师伯祖。”

法慧禅师点了点头,道:“你就来负责给我们掌灯吧。”

恒真连忙应道:“是,是……”

说着,他便小心的到了法慧禅师的前面,小心翼翼的朝前走去。

法慧禅师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觉得他怎么样?”

恒真连忙回头,道:“我我……回禀师伯祖……我不知道……”

法慧禅师道:“好好掌灯,我未曾问你。”

恒真吓了一跳:“哦……哦……”

张寒城也被恒真逗笑,道:“他很好,心地善良,而且天赋很好。”

法慧禅师诧异道:“你怎知他天赋很好?”

张寒城道:“我与他短暂交手,他能够抵住我。”

法慧禅师道:“原来如此,那天赋当真不错。不过,贫僧想要问的,并非是此事,而是别的。”

张寒城疑惑道:“别的?”

法慧禅师道:“昔日我初次见你,你在少林驻地里给我的感觉,与他有些相似,但此次你再出现,却与昔日有些不同了,这变化很快,也很大。你看他,就总像昔日的你,你觉得他怎样?”

张寒城只觉得法慧禅师洞悉了他的变化,心中感慨万千,道:“法慧大师所问的,是如何看待昔日的自己。”

法慧禅师点头:“那法慧大师之称呼,可以改了,毕竟你也算是法明师弟的徒儿,便叫我一声师伯好了。”

张寒城道:“回法慧师伯,昔日的我,心还不曾坚定,总要左右摇摆,犹犹豫豫,今日的我,不会再那样左右摇摆,犹犹豫豫了。我觉得,我变得坚定了,也知道应该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法慧禅师默默聆听。

张寒城继续道:“那时我时常迷茫,不知自己以后该怎样,要做什么虽然有些想法,但也会想着是否该选择退却,但现在却不会了。昔日的我,许是善良,胆怯,唯唯诺诺,今日的我,不再那样了。”

法慧禅师道:“为何要添上善良二字?”

张寒城道:“因为我已经不再善良了。”

法慧禅师疑惑。

张寒城道:“我杀了更多的人,也学会了算计,不再是那个不忍杀人,不肯算计别人的人了。我违背了我从前认为的侠义之道,便也就再配不上那善良二字了。”

法慧禅师沉默,道:“你的答案很有意思。我等僧侣,在这寺庙之中,得一处安然之所,你在乱世之中,所经历,遭遇,自是无法清净,人皆会在事世之中有所变动,这也是人心之无常。至少你正视了自身心之变化,坦然与我说你不够善良。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怕是有些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烙印在了你的身上,纵使想要改变,也难以改变。”

张寒城目光一闪,陷入沉思。

想要改变,却难以改变么……

法慧禅师哈哈一笑,道:“好了,只是我随口问问,你现在这样很好,不过,还是希望你少做杀业。这武学,虽说原本只是强身健体,但乱世之中,应该用来止杀,而不是杀戮。”

“多谢法慧师伯指点。”张寒城心中明白这种道理,如不是必须和必要,他也不会胡乱杀人。

很快,三人便到了普贤殿外。

恒真小和尚一路上都在害怕,不知法慧禅师要如何处置他,有些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法……法慧师伯祖……我我我……”

法慧禅师停住脚步,道:“你叫恒真?上山几年了?”

恒真急忙道:“回,回禀师伯祖,恒真已经上山……十几年了,自小便是在山上长大。是众位师叔、师伯还有师父将我养大。”

法慧禅师道:“那你下过山么?”

恒真连忙摇头,道:“不曾。”

法慧禅师道:“那你便不必走了,就随我们一同下山好了。”

恒真愣了一下,道:“下……下山?”

法慧禅师点头道:“正是。”

恒真瞪大了眼睛,而后便惊喜道:“真的么!”

法慧禅师道:“当然,只是……你协助了外人潜入达摩院,此事……等下山后再找你慢慢清算。”

恒真顿时乐极生悲。

法慧禅师道:“你回去吧,向你师父禀报一声,就说我叫你随我一同下山,顺便多收拾些衣裳。”

恒真道:“是……谨遵师伯祖之命。”

法慧禅师摆了摆手,道:“去吧。”

恒真这才低着头,提着灯笼走了。

……

银铃儿在普贤殿中踱来踱去,不知怎样才好。

却听见外面响起了交谈的声音。

“阿弥陀佛,我想要与里面的施主攀谈,此处没有你等的事情了,都下去吧,那潜入之人,早已经走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是,师伯祖。”

银铃儿这才反应过来,听着开门的声音,赶紧朝着菩萨像下面奔行而去。

法慧禅师与张寒城先后进入。

张寒城缓缓关上了门。

银铃儿心惊胆战,从地上捡了张寒城留下的衣裳,赶紧披上,倒在地上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举动,分明早已经落入到了法慧禅师与张寒城的眼中。

这种举动,令法慧禅师有些哑然。

张寒城干咳了一声,道:“铃儿妹妹,这位是法慧禅师,乃是伯伯的师兄,你不必害怕。”

银铃儿怔了一下,张开了眼睛,有些胆怯的看了过去,这才意识到,那跟在法慧禅师身后的乃是张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