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郑明欢笑着从书院门口跑出来，更禁不住欢喜地在心中不停念叨：“长生……长生！”
遗园村周边柳树居多，在书院去往村子的路上有一处土坡，那里也有一颗。
但此时，那里只有子书一个人。
他抱着双腿蹲坐在柳树下，面上仍有泪痕未干，看起来既孤单，又满怀伤感和落寞。
“大黄……”念及大黄，子书又忍不住抽泣出声地抹了一把眼泪，心里难受极了。
子书很是不想哭，但就是忍不住要想，他满脑子里都是大黄从小到大的影子，和各种搞怪讨喜的模样。
大黄很少生气，但每一次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大黄也会不开心，多是不能跟着自己出家玩耍的时候。但大黄是个懂事的孩子，它总会趴在村口等待自己。
大黄整日里屁颠屁颠的跟着自己，连睡觉也要趴在自己的床铺下面。
索性大黄没有受过伤，但也总会受到委屈，它有时候不听话，就会挨到爷爷的训斥……
“唪。”想着想着，子书又不争气得流下了眼泪。
“哈哈，修士，修士，修大道之士！”当子书伤心至深时，却听到远处传来如此一句欢笑之言。
子书略有一怔，便抬手抹去面上的泪水，循声看去。
“哈哈。”郑明欢笑着从书院方向跑来，他的速度不慢，虽好似常人冲刺却毫不费力，乃至于连喘息声都不曾出现。
“子明……”见来人是郑明，子书忙拾整好心情、用衣袖擦干净眼泪，随后才站起身来朝郑明那边挥手高呼道：“子明——，我在这里！”
“哈？”闻声，郑明顿时目中一怔，但循声看来后，发现喊自己的人是子书，于是又欢笑起来地朝子书这边挥手呼喊道：“哈哈！子书！你不用伤心，我已找到方法！有朝一日，定将大黄带回来给你！”
然，郑明虽是在朝着这边喊话，但却根本没有要跑过来的意思，看起来完全要打算路过。
“啊——？”听闻郑明所说，子书顿时为之一呆地怔愣了下来。
“哈哈哈！”郑明欢快而笑，又将速度提升了一些，并直溜溜地从子书的眼前跑了过去。
见状，正要开口说话的子书又是一怔，但只一下的愚钝，子书便即刻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失落地在心中腹诽道：什么嘛，原来子明并非是前来寻我……
仅这一转眼的功夫，郑明便已经跑出了老远，等子书回神看去时，郑明已经快要变成小人儿了。
见状，子书顿时一急得从柳树的阴影下跑了出来，以手扩声地朝着郑明呼喊道：“喂——！子明！你刚才说，把大黄带回来给我，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但远处，只传来郑明欢快的笑声。
“笨蛋.子明……”子书嘟嘟囔囔地嗔怪了一声，但随后，他又神色一黯得陷入了沉默当中。
“大黄……”子书抿着嘴巴望着地上的小草，有些哽咽地于心中念想道：“大黄不会回来，但它会与我同在……”
“子书，要像大黄还在时一样快乐……”虽是如此作想，但子书的眼角还是湿润了起来。
“唪！”片刻后，子书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以止住泪意，随后又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事后，子书又独自驻足了片刻，才不再留恋此地，转身朝书院的方向走去……
……
遗园村，北村口。
“哈、哈……”郑明哈着气息跑进村子，也分不清是在喘息、还是在笑的微张着嘴巴。
说起来，他的跑步姿势也有些奇怪：他在匀速的跑动中好像并不太需要摆臂的样子，而是很随性的将手臂垂放在身体的左右两侧、任风带动，往往只有在加速的时候，才会如正常人冲刺时那样进行摆臂的动作，但这个过程
，也不会很长便是了。
此刻刚及巳时，村里的大人们多数下了农田，或是忙于其他的活计去也。是以村中很空落和冷清，路上连个人儿也看不到，只那些房门静静开敞，好似在迎接着每一个到来此地的人们。
郑明一路飞奔而来，他本不打算停留，但途径或某处小巷时，却突然目中一动地急急刹住了步子。
呼唔——
稳住身形和冲势后，郑明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逐转向朝着小巷走去。
小巷不长，且窄。往里数第三间的房子门口，歪栽着一个人。
远远看去，只见粗布衣裤，黑鞋木棍，还有他柔弱老皱的左手。
“武大爷……”一眼过来，虽然没有看到对方的面孔，但郑明还是通过其他的特征辨认出了老汉的身份。
当下，郑明便朝着武大爷走了过去，并随声而笑地招呼道：“武大爷，今日阳光正好，怎地不出小巷晒晒太阳？”
门口处。
“二郎……”武大爷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上，嘴唇蠕动地呢喃着某个名字。
武大爷已经鬓发斑白，本就昏花的老眼，此时更显浑浊。他虽坐着木凳，却已经歪栽到门墙之间的夹角里，且在他的怀里，还搂着一根木棍。
但观他瘫软的肢体和逐渐微弱的气息，已不难猜到：武大爷，已至弥留之际了。
“二郎？”听见郑明的声音，武大爷目中略有一动，便迟滞转目地看向走到自己身边的郑明。
“武大爷……”初一碰面，郑明还面带轻笑得准备出声问候，但看清武大爷的情况后，他顿时面色一变地惊呼出声：“武大爷！”
“武大爷，您怎么了？”郑明慌忙地蹲跪下去，凑到武大爷的跟前进行查探。
他神色慌张地抓扶着武大爷的双手，却感到手中一阵冰凉、毫无暖意，当下便在心中暗道不好，要伸手去扶武大爷。然，他又怕自己莽撞的行为会恶化到对方的情况，只好轻轻地扶住武大爷的肩头，朝巷外大声呼喊道：“来人！快来人！武大爷，武大爷！”
郑明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不知所措亦不敢轻举妄动。他从未直面过人的死亡，这让他毫无应变的能力。
“二郎……”武大爷尽管在望着郑明，却一直轻声呢喃着那个名字。偶然间，他的嘴角处悄然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意，后口齿轻动地呢喃道：“二郎怎如此乖张胡闹，已日落西山，仍不知归家……”
他浑浊的目中，确实映有一轮日头，也有“二郎”在前。
“武大爷，武大爷……”郑明被武大爷唤回了头，但见对方眼里异常的光彩，他只能强笑着安慰道：“没事，没事的……我马上就带你去找先生，先生、先生马上就来了……”
言及此处，郑明又急急转头朝巷外呼喊：“来人！快来人哪！你们都在干嘛啊！为什么还不来！”
武大爷轻微微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呢喃道：“不会有人来的……也不会回来的……”
“武大爷，武大爷……”闻言，郑明又慌忙地转回头来，忧急交加、又气又疼地强笑道：“大爷别说傻话，村长，先生，医老，大家，他们马上就来了……”
郑明已经泪光湿润，他如此宽解着武大爷，但他知道这是欺骗，可他实在没有办法，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这样下去。
看到郑明面上流下的眼泪，武大爷目中略有一动，后微微牵动嘴角地呢喃道：“子……明……”
“武大爷！”郑明又惊又喜，慌忙点头：“是我，是子明。”
“唪……子明啊……”武大爷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意，后颤颤巍巍地抬起自己的左手，要去给郑明擦拭眼泪。但他的手，每一次的向前探进，都显得那么吃力和艰难。
“唪鞥！”见状，小郑明顿感心头酸痛，心中悲痛的抽噎出声，眼中积攒的泪水
，也止不住地流淌了出来。
“子明不哭……”当武大爷宽慰出声时，郑明亦不忍见对方如此，便用右手轻轻抓扶住武大爷的左手，将其手贴放到自己的脸上哽咽道：“武大爷……”
“唪……”触摸到郑明的脸蛋，武大爷为之微笑，后轻轻摩挲着郑明的脸颊，虚弱地出声安慰道：“子明不哭……子明是个好孩子……”
“嗯！”郑明重重点头，又抬起左手用衣袖去擦眼泪，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武大爷虚弱生笑，他有气无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后慢慢转头看向自己右上方的天空，望着那炙热的日头呢喃道：“子明啊……我——”
然而，武大爷还没吐出几个字，便突然声息一窒得梗塞住了。此后，他整个人也要向着旁边栽倒下去。
“武大爷！”惊变之下，郑明慌忙地伸手拽住武大爷右肩的肩袖。
在将武大爷拽住后，郑明又慌忙跨到武大爷身体的另一侧，从而将瘫软着从木凳上滑倒下来的武大爷搂抱在了怀里。
“武大爷，您别乱动，大家，大家马上就来了……”郑明面上泪痕狼藉，他蹲跪在地上，紧紧地楼抱着武大爷的肩头，令其可以不那么难受的躺在自己的臂弯上。
“唪……”武大爷目中已经迷蒙，发出的低笑也很是虚弱，右手更是已经完全瘫软，唯用左手紧紧地抓着郑明的胸襟。
“子明啊……”稍有缓息后，武大爷虚弱一笑地轻唤了郑明一声，随后又慢慢地转动目光，望向天上那轮正对着自己的日头，奄奄呢喃道：“我看见二郎了……他在，对我笑呢……”
“唔呜……”武大爷的欣慰，令郑明忍不住哭泣起来。他不断地用右手的袖子擦着眼泪，却不忘重重地点头回应武大爷：“嗯、嗯！”
“子明啊……二郎他，在跟我招手呢……”武大爷目里空洞得望着天上的日头，那日头映在他的眼中，却仿似日蚀。
“嗯、嗯！”郑明一边埋头擦泪一边重重点头。
“唪……”武大爷迷离低笑了一声，便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二郎，走了好些年了……”
“他说去修仙，要当仙人……”
“等、回来之后……要让村子繁荣起来……”
“村里，太苦了……”
“可他一去，就是好些年……”
“大郎去找他……”
“也没有回来……”说到这里，武大爷浑浊的老眼中，也流淌下滚烫的热泪。
“嗯！”郑明于埋头擦泪中重重点头，却止不住地哽咽起来。
“呵呃……”然此时，武大爷却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非但窒息得扬起了下巴，也将郑明的手臂抓得更紧了。但饶是如此，他却依旧执着呢喃出一段断断续续的话语：
“流萤苏去、铁花开……”
“人间、哪得几人来……”
“枯骨黄林……生坐死……”
“南雁一去……不、归来……”
言至于此，武大爷的面色愈发痛苦起来，但他目中的光彩，却愈发明亮。
“有子、常说……仙与道……”武大爷已是回光返照，却仍要说着，只是那声字，却愈发的低弱和艰涩……
“不知、身后……是血海……”
“苦、狱、无、前……灯烛暗……”
“回首、凡尘……”武大爷于目光大盛之时挺直了身子，最后所说一字一句、语中怀恨：“不！做！仙——”
话音未落，武大爷便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生息……
他，死在了郑明的怀里……
郑明擦着眼睛仰面大哭，却惊不起一粒尘埃……
空荡荡的村子，那小巷一角，也总会归于冷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