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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生死茫茫

三十七,生死茫茫

行辕大门是上好的酸枝木,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极好看的古老红色。太阳渐渐升高,便为门镶上了一圈有些夺目的金边。妖娆的大红菊花顺着栅栏一盆一盆,形成一圈一圈地延伸开去,筑出一门的艳光。微风过,花瓣便纷纷扬扬地飘坠下来,落在沁凉的青石地板上。姿态如雪般轻盈,却不肯融化,固执地躺在那里,直至黑色林肯的轮子飞快地碾轧而过,方才碎作一地的花泥,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程说坐在专车的后头,微微侧头,看窗外清晨雅致景色,阳光在他略带沧桑痕迹的容颜上打下斑驳的手影,眼中明暗转换,他的心情渐渐好起来。路面被金光照的如一面平静的水镜一般,光华明亮,柏油马路远远地笔直地延伸开去,似乎永无尽头。程说闭上双眸,他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的青葱岁月,鼻子里似乎都是多年以前清香的青草气息。记忆如同是内心深处酿造的老酒,微微拍开封泥,已经能闻到教人心醉的浓郁香醇。

顾家庄不比平成那样的大城市,整条路上并无多少行车,而司机又专门挑了军用道路来走,故而不过片刻,他便已经到了目的地。拿出西洋怀表一看,也不过是中午十二点时分。

侍从官与一众岗哨都在巷口撒开护卫与放哨队形。而程说独身一人往里走去。长长一条林荫小径,多年来一如以往,全未变改。低眉间,抬头间,仿佛身边仍有那么一个直到他肩头的娇小身影,脚步轻快,伴他走过这段寂静的路途。

小径尽头是小小的一个院落,篱笆下种着大簇大簇的秋海棠,远远入眼里,只觉得枝叶繁茂,生机勃勃。低矮的院门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铁锁,在风雨的无情侵蚀当中表面已经生了一层暗红色铁锈。程夏拿出钥匙来,低头在那里开锁,指尖触碰上冰冷的金属,却隐隐有种错觉,仿佛刚刚才有一双温软细腻的手,开了锁,入了院门。

他记起以往自军队中回家,为了讨她欢喜,学了洋人的做派,买一大束百合,亲自细心地包起来。夏日黄昏时分,连军装也未卸下的,就急急跑回家去。那时候的他军衔还不高,没有自己的专车。可是他跑得很急,很快,许长的一段路,很快便跑完了,远远看见她穿着一件天青色宽袖家常夹纱袍子,底下系着淡绿纱裙,脸上带着笑意等着他。家门前洒过水,被蒸腾得起了水蒸气,夹着他怀里的花香,和她温暖笑意一起,包围自己。

“吱呀”一声,狭窄的一扇木门被推开,然而进了屋内,却觉得异常光明。放眼看去,正如记忆中一模一样,一扇落地大窗开在西墙上,暖暖阳光,洒入屋内。有一小扇玻璃窗被打开了,风呼呼地进入屋子里,白纱窗帘被吹得微微晃动着。光影与窗帘阴影交错之间,他似乎看见了一抹甜美的笑颜,依在窗边,绽放在他的眼前。

程说看了看手中的一大束百合,上面的露珠还没有干,仍是娇艳欲滴的模样。他往身前的那一片虚空当中伸出手去,递上那一捧百合,笑着说:“我回来了。”

墙上挂着一帧放大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静静微笑着,因为年代久远,纵使是镶嵌在玻璃框中,相片也已经开始微微泛黄,但那抹笑容这样艳丽,如花盛放,澄若秋水,黑白分明能跟的杏仁大眼笑意流转,仿佛能看到人心底里去,仿佛六月阳光,粲然热烈,有一种让人呼吸也不由得一窒的明媚。

所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也不过如此。

程说将那束百合轻轻放在桌子之上,慢慢走到照片旁,似乎并不愿意惊动照片中人的笑容,他将脸轻轻贴上冷硬的玻璃,却自心中生出一种贪恋,错觉当中有源源不绝的暖意,透过脸部肌肤,透过指尖毛孔,涌进心中。那是只有她的笑容,只有她的笑容所能带给他的明媚与温暖。

时间突然在这一刻也全然静止了,唯有照片中的她,和玻璃以外的他,分明隔了冷硬的一层,却分明又是紧密双连着的。

程说喃喃自语,亦不知到底是对自己言语,抑或是对佳人说话:“十年生死两茫茫。可是我们已经隔了两个十年,中间相隔的,又岂止是茫茫二字可言……无处话凄凉,如今即便有千般风情,我又有何处能去……夜来幽梦忽还乡,然而漫长二十个春秋中,你却何曾入过我的梦?惜惜,想来,最狠心的,却偏偏是你。”【1】他怔怔凝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苦笑一声。心中那段深入骨髓的痛,那段甜蜜难喻的过去,那段前尘漠漠,涌上心头,铺天盖地而来。

他用修长的指尖在玻璃上,她微笑的地方一笔一划地写字:单禾,上口,下王,左言,又兑……分明是“程说”两个字,他不停地重复这些比划,仿佛这样,阴阳相隔的她也在张嘴默默念着他的名字。但写着写着,却写出了一个句子:“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却偏偏少了下句,怎么写也无力写出的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到底是失了算,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八个字,到底未能做到。

程说目光温柔,定定看着照片中人,淡淡笑道:“你……把我的灵魂带走了,空留下一个躯壳,我便要以这个躯壳,将那天下江山,都送到你面前来。你……顾惜惜,你看得到么?”

隔了这么多年,隔了这样多的人和事,程说却一直记得二十年前抱着奄奄一息的她的感觉。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再无一丝力气,尽管连话都说不出,却只是微微笑着,仿佛很满足的样子。她一直不肯放手,怀中孩子一张脸上全是她的鲜血,而她的身躯渐渐冷去,她的鲜血也渐渐冷去。那一抹笑容如昙花一现,震惊程说的整个世界,整个生命。但她却慢慢冷去,慢慢冷去,那冰冷将程说的灵魂也一并带了走了,永生永世,他只是行尸走肉,只剩下一个躯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