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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绝无悔意

六,绝无悔意

夏日亦是平成的雨季,每日倾盆大雨哗哗如注,下个不停,偶有放晴,不过是短暂几个时辰。境况再好,也只是晴朗一天。闷热当中夹杂着湿气,总是教人心上不耐烦。说来奇怪,北地环境,不应如此多雨。然而据说当年前朝定都平成的时候,正是看中这“气候异样,几集北地之雨,润泽八方,千年不改,万年不变,正是风水宝地,天龙藏息之处。”世事难料,当年定都之人又岂会想到,仅仅三百余年以后,衣服繁盛的前朝便被一夜推翻。

上将府邸的花园里引了一池活水,睡莲花开得灿烂,幽香阵阵。雨水打落在朵朵白花之上,水香和着花香,更觉醒神。娉娉婷婷的花朵,大片大片,带着点点露水,更是惹人怜爱。

杨若筝立身雨中,不顾衣服渐湿,只是怔怔看这一片出水芙蓉,内心思绪万千。此刻四下寂静,明明是天大地大,却似乎只有她孤零零一个,孑然一身。怔忡里不自觉俯身想去摘一朵睡莲,手触及花茎便要用力去折,然而密密倒刺却让她指上一痛,细看才发现有血沁出。她却偏偏不觉指上痛,只是心痛。十几天前与血亲骨肉分离,那日父母容颜,兄妹脸色,心内悲愤与无奈,她俱记得分明,午夜梦回,脑海中满天满地都是那一句“他们走可以,但你必须留下。” 此刻她日常作息照常,旁人都以为她心上伤口已然痊愈,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清楚楚,丑陋疤痕下面是深不可抑的溃疡,永生永世,无法愈合。

当日,程说入城以后,迅速下了决定,于溪清一带布置下重重防线,留下八万军队与张德全的靖军隔塘口遥遥对望。两军俱是按兵不动,平静下暗涌流动。大家心知肚明,只缺一条导火线,否则战事一触即发。

之后杨若筝千里迢迢跟随军队,被带回泷军的大本营平成。外人皆以为程说钟情于她,甚至将她安置入上将府邸,恩宠无比。但实际上,自那日强行将她留下之后,程说再无与她说过一句话。即使旅途漫长,偶有见面,他也未曾正视过她一眼。开始的时候她亦曾心生疑问,然而日子长了却乐得清闲。他是枭雄,是神兵将领,向来不是与她一个天地的人。

程说站于廊下,远远凝视杨若筝,脸上难掩疲倦之色。刚刚通宵达旦处理完军务返回私宅,他已换了一身蓝色夹纱长衫,较之战场之上的玄黑军服,此时更添了几番儒雅气息。夏风夹杂着雨点吹过,如天际一般清淡的衣袂翻飞,更衬托出他修长身形,竟有飘飘入仙之态。

他眸光里波澜不惊,仿佛看的并非雨中园景,只是在审视一幅行军布阵图。然而他黑沉沉的双眸之中,分明有杨若筝的身影。她凭廊桥而立,直襟平金绣花旗袍被雨水打湿,勾勒出盈盈体态,脸上脂粉不施,侧面轮廓分明,嘴唇轻抿,隐隐透出倔强之态。

恍惚里程说想起许多年前的画面来,亦是一样的平成雨季,凭廊桥而立的女子楚楚动人,唯一不同的却是表情——那时的那个她扭过头来俏皮地堆他笑,笑得如天上繁星,粲然明亮。分明不同,而又隔了悠长岁月的此时与彼时,居然慢慢重叠起来,再分不清。

他双眸一黯,只是负手,默默离开。

大雨滂沱,不曾停歇。

夜凉如水,窗外灯火点点。杨若筝辗转反则,听着淅沥雨声,却是无法入睡。稍稍撑起身子,抬头看向窗外,但见星子璀璨若水,更添静谧氛围。

她低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赤足步向窗边。地板是上好的木头,刷了光漆,足尖碰在地上,只觉微微凉意,一直自脚上渗透到内心里去。远远眺望,庭院深深,树影重重,小桥流水错落有致,难为程说好闲适,能够在守卫深严,遍布高墙电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上将府邸中营造出如此雅静。池内泛着涟漪,夜色下水汪汪的甚是空明可爱。

杨若筝身在此处,然而心却已追随了父母一直往南,程说释放家人以后,到底他们是否已经排除万难,到了阳关?而父母,可会记挂她这个身在北地的女儿。父亲向来爱憎分明,将来是否会因蜚短流长而将自己看做弃父母投权势之人?

剪不断,理还乱,愁绪如三千青丝,即便要梳,亦是无从下手。

亦不知站了多久,只觉肌肤脸颊都被夜风吹得生凉,杨若筝才收回眺望双眼,转过身来。

抬眸的刹那,空气仿佛被凝冻,时光也在此刻停止,再不流动。

她看见一个人,玄黑军服,金黄绶带,皮带扣和足上军靴都是锃亮。并没有带军帽,然而整个人分明如一杆擦亮的枪,不怒自威。他气宇轩昂,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看着她,不动声色,似乎已经看了许久。

竟是之前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的程说。

杨若筝心中一惊,条件反射退后一步,却又缓缓站定身形,迫使自己镇静下来。她淡淡道:“参见上将。”

程说的声音却是低沉沙哑:“这么晚了还不睡?”语声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但显然疲惫。杨若筝再仔细看他,才见灯火下他眼有血丝,应是刚刚忙碌完一轮。

不知怎地,随着这一句问候,她内心便软化开来,并不似之前冷硬。

她低低地回答:“我睡不着。”

程说向前两步,军靴踏在木地板之上,响亮有声。他并不回应杨若筝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的所有心绪全部看通看透。

“你后悔么?”却是一个问句。

杨若筝刹那间内心翻腾,她后悔么,她后悔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一人换取整家人的逃脱,按情按理,她是被迫留下,大概心不甘情不愿。然而连日来除了对父母家人的牵挂与钝痛之外,居然全无后悔之意。

她默然片刻,语声虽低,然而吐字清晰。

“我不后悔。”她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