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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番外】兵临城下(十一)

第七十六章,【番外】兵临城下(十一)

已是傍晚,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辉。玉玲笑意盈盈,替我将满头珠翠逐渐卸去,又取了温水来,卸去日妆。我漫不经心,只觉疲累,就那么靠着锦垫坐着,任她捣弄。眼眸半闭,但见铜镜中女子没了精致妆容点缀,唯一张素颜,更觉清丽难当。满头青丝如瀑布般散将开来,衬雪肤花貌,一时风华无两。入目之处,桌上一个水晶雕出水芙蓉瓶——这样的材料,本不应雕那样的图画,可是此番中西结合,却别有一番风味。日里新供的桂花开得娉婷,花蕊上一点露珠,若美人眼中一点相思泪。我心中微微一动,且伸手折一枝桂花,簪在鬓边,只闻得浓郁花香,盘绕发间。那满头珠光宝气除去后,只留了那枝如串串白玉,相互攀连的桂花,少了三分豪门闺阁气息,却多了超脱出尘之意。

“小姐你这样簪很好。待来日督军回来时,也这样簪给他看。”玉玲看着铜镜,笑着说。

我虽笑,然到底有几分惆怅,缓缓道:“等他领兵回来,也不知桂花凋谢没有。”日子过得这样快,转眼间程说便离了三日。已是初秋,光阴似箭,谁知他归来之日,是否也是寒意袭来之时?

“小姐莫怕,之前的两年时光,也这样过来了。难道就差那短短几日?”她满目真诚,手中犀角梳并不停顿,我看着她一双手就那么顺着乌黑的头发滑下去,一时恍惚,依稀像是待嫁的日子,母亲去得早,上头又是女儿家的事情,只得托了比我大三载光景的玉玲。最记得是那夜红烛潋滟里,她穿得正式,倒真真有了几分少妇模样,手中檀木百年好合梳插入我的发间,然后滑落下去。“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儿孙满地,儿孙满地。

记忆中极清晰的这段话,这四个字如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平静无波的如镜心湖上,虽极微细,却激起圈圈涟漪。我下意识去抚摸自己已高高隆起的小腹,一时心潮涌上,久久不能平静。

玉玲还在梳,我却伸出柔荑去反握住她的手腕,入手肌肤暖热。到底是自小到大的亲近的人,有她在旁,感觉到她在旁,我的心也缓缓平伏不少。她停了手上的动作,微圆的一张团团如皎洁十五月亮的脸上,尽是愿闻其详的神色。我直直地看着她,丝毫不掩眼中的无助:“玉玲,你说,督军能在孩子出生前赶回来么?”无须躲藏,心中最深的疑问,最脆弱的部分已经赫然展示在她的眼前,一如那孤寂的两年里,我无数次的追问与寻求肯定。

只听得“咔哒”一声响,她已将梳子放在妆台面,而后又转过身来,蹲跪在我的身旁,抓住我发凉的一双手。源源不绝的暖意正如她眼中真诚,教人安心。她说:“小姐,玉玲读得书少,向来不知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什么手,什么偕老’讲的是什么。但我却知,督军既已答应了,便一定会遵守诺言。之前不也是这样——小姐也信他,不是这样么?”

其实我是知晓的。

明明我该比任何人都要相信成说,应该要相信他既立盟誓,便必遵守。那仿佛曾几何时,惶惶不可终日的两年也终究是在一个“信”字下熬了过来。何以今时今日,竟要沦落到当日质疑我的等待的玉玲来安慰我了?

但我从没说过,玉玲不知,连程说也不晓得,今日的顾惜惜,已不再是当日的顾惜惜。

我已有了顾虑,有了不得不忧心的事情——我的孩子。我等得,孩子却等不得。十月怀胎,像是漫长,说到底也仅仅是一瞬的时光。早些日子,程说仍在的时候,曾找了颇有盛名的洋医生替我诊治,据说产期将近,大概在深秋。如今已是初秋,光阴如流火,转瞬即逝,哪里容得我等了又等,望穿秋水。

自我怀孕后,亦曾寻了些医学方面的著作来阅读过,也知孕妇容易忧,容易悲,却从未曾想过竟是一种这般令人动摇立场的惶恐与无望。

桂花清冽香气依旧环绕着我,然而不知怎地,我却觉得闷,渐渐生了昏沉之感。罢了罢了,我缓缓朝玉玲点一点头,示意她,她说的我都明白——但我并不能高兴起来,只得勉强挤了笑容。 铜镜里如花丽人嘴唇挑起,眉间却有一层阴霾,驱不散。

我将玉玲扶起来,扬了扬手,低低说了句:“我倦了。”虽有敷衍之嫌,却也并不是骗她。嗜睡,亦倦,孩子在我体内越久,我便越发容易累。可是想一想,却不由得有丝丝甜蜜涌上心头。大抵这是个活力充沛的孩子,一如其父。若是男子,定然也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人物;倘若是女子,亦定不会是个病弱闺阁的泪人儿。

思念至此,我到底开朗了几分。玉玲深深看了我一眼,还想说什么,可是见我真是乏了,也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遣走了玉玲,我自己也去歇息,走出几步,回头一望,仍见玉玲的侧影映了在门帘上,久久伫立。到底是主仆情深,得此情谊,我深受感动。

漫长的等待时光,不是谁都能熬过去。然而我很清楚,就算再怎么彷徨,哪怕是难受到了极点,我也终究能够撑过去。我的身上承载了太多的情意与希望。不仅仅是程说的,还有玉玲的,还有远在顾家庄的阿爹……如此也好,我心内对未来,又隐隐多了些信心。若太多忧虑,此生漫长,却怎么能过。

躺在床榻之上,默默凝视头上一幅如意四合云纹刺绣,我思来想去,终究觉得自己的担心是无来由的。四下里万籁俱寂,斜晖脉脉,哪里有半分潜在的危险。

我将桂花自发间抽出,放在枕边,笑一笑,神思渐渐朦胧,沉沉睡去。

竟然做了梦。

自怀孕以后,我总是睡得很沉的,只因常常困倦,唯一所想,唯有驱去那沉沉睡意,大多是一觉到天明。然而大概是思君情愫作祟,竟然梦见了大军驻扎的场面。

暗灰色军服如潮水,橐橐靴声如鼓点般密集,一眼看去,梦里四下都是帐篷和密密麻麻的驻军。夜深千帐灯。我四处张望,盼能寻到那司令营,见到我的夫君,隐隐地,那潮水一般的军队竟全数站了起来,仿佛战况突发。

这梦极为真实,我明明知自己是睡着的,却又像是神志清醒,连那大军前进的地动山摇之感都能清楚感觉得到。千军万马携着雷霆之势滚滚而来,连地板都震了三震。轰然巨响声里,我分明听到有金玉之声,如珠玉迸溅了一地。

我惊醒坐起,额头密密一层冷汗,耳里听到如雷巨响,竟尽是府中卫兵整齐步履之声,梦中那行军之声,竟是真实的!

我顾不上披衣,匆匆奔出门外,却见一个穿着整齐军服的将领迎面跑来,竟是极急切的样子,正是泷水卫戍统领庞清。片刻前还是夜深千帐灯的梦境,转眼间面前已是军人严峻脸孔。

“夫人,这原是声东击西之计……叛军一早策划好,兵分两路。一路进攻三屯,造成军情紧急,引督军领命出兵。另外一路却以水路悄然而上,而今已达泷水城外五十里外!”

我知是出了大事,却端端没有料到原来背后是这样的旁敲侧击,一时惊呆,不得不伸出手去扶住门框,稳住堪堪欲跌的身躯。只觉天旋地转,难以置信,连害怕都不觉了。

“这泷水驻兵……有多少?”我勉强稳住心神,直直看向庞清,问出一句。

“原有六万,督军带走五万,只剩下一万卫戍。”

我继续追问:“敌军有多少人马?”

庞清看了看我,似是不忍,但终究开口,说:“约有五万……”

五万对一万。

这是敌我悬殊的巨大差距。

叛军分明蓄谋已久,一早探清楚了泷水卫戍的虚实,只待确认程说远离泷水,便一举出击。

这场战役,尚未开打,我却已经汗湿重衫,五比一,怎么能赢。

但我怎能怕,连那所谓的孕妇抑郁也立时抛诸脑后,身为三省督军的夫人,我唯一不能的,便是懦弱,未战先降。

“宣告下去,死守泷水。”我缓缓开口,语气是自己意料以外的冷静与沉稳。

庞清领命,转身小跑匆匆而去。

我一手抹去鬓边涔涔冷汗,一手抚上小腹。

孩子,你得等着,无论如何得和母亲一起,等你父亲归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