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小说 > 古代 > 穿越之一炉沉香 > 75、第七十六回

75、第七十六回

初夏的海风,带着一种温润的潮湿,夹杂着极细的雨丝,仿佛柳絮一般,拂在面上,清清凉凉的。

夜空,偶尔有一点亮,不知是星辰还是月的光漏。

漆黑的船,无声的行使在海面上,除了风帆刮动的猎猎声响和木板撞击海水的拍打声外,一切,出奇的安静。

江涛宁找了块甲板边缘的地板上坐下来,拉着沉香环在自己身边,并未在意那丝丝的虾须般得雨丝,只是用宽阔的胸膛遮挡住来自前方的潮气,自己却仰面正对着那极细的雨。

那凉冷的水汽,湿润了面庞,凝结成一点点精巧的白点,顺着面颊一滴滴滑下。

记忆中有过一双小小的手,就像这样,轻轻的,抚摸过他的脸庞。

笑意,如同蹁跹的蝶,纯真,而甜美,仿佛就在耳旁:“咯咯,哥哥,哥哥!”

“不瞒你说,我也曾经有过简单,但是快乐的一个家,爹,娘,在我十三岁那年又给添置了一个小妹妹,叫含香,我喜欢叫她香儿,小小的,像糯米团一样可爱,我们一家不富裕,不过靠着父亲出船打渔,母亲替人补鞋袜浆洗衣衫来维持生计,却足够快乐,足够简单。”

江涛宁的父亲一辈子脸朝波涛背朝天,偶尔得了官家的差遣可以出海为达官贵人捕些珍贵的海货,满手的鱼腥,大字不识一个,总觉得,江家这样是没法子出息的,所以将一辈子的希望寄托在从小聪明伶俐的儿子江涛宁身上。

虽然家里头拮据,依然拼了老命供着儿子上学堂。

江涛宁那个时候年轻,朝气,对未来也是充满了憧憬,再加上自己确实有些才华,十二岁那年童生考试中了第,一时间还在当时的渔村里头大大出了一回风头,大家都说老江家祖坟冒青烟,如今这是要出一个状元郎了。

应该说,那时候,江涛宁是幸福的,未来前途似锦,家中和睦,一切在少年眼里,都是清清明明的。

只是这个清明,在他二十岁,小妹七岁那年一切都成了泡影。

他那年离家上京参加会试,本来是信心百倍,所有人包括自己都相信,定能高中,家中父母临行谆谆嘱咐,小妹妹拉着他袖子依依不舍,当时都只是没放在心上的不经意,却不知道,这场景却是最后的幸福回忆。

自命清高的他不知道,所谓考试,不仅仅是需要实力的,同样,也需要拿出金钱,还要和达官周旋,他一个小小渔村来的乡下小伙子,如何知道京城里头的复杂。

应试黜落,这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只是那还不是最大的,等他垂头丧气回家,迎接他的,是家中噩耗。

父亲被人举报,私自下海,锒铛入狱。

本来指望着考中的儿子可以说上话,没想到却是落地的消息。

作为家中长子,他自然有责任负担起这个家,为了救父亲,他只能收起自己那点孤高,四处求人,这件事也让他看清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原本因为他可能考中而纷至沓来的亲戚朋友这时刻没一个肯出面帮忙,借口千奇百怪,总之他踏破了脚,磨破了嘴,那一帮所谓的亲人朋友竟然没有一个愿帮忙。

而他收到的唯一解决办法,却是官府幕僚给的县衙老爷的一句话,若要救他爹,就要他的妹妹卖身给县老爷弱智的儿子抵债当童养媳。

他家的小香儿啊,那一年只有七岁,还只是一个根本没长大的孩子,他父母老来得女,他就这么一个小妹妹,一家子都把这个妹妹疼在心里,几乎可以说,这妹妹还是他养大的,这么一个乖巧伶俐的妹子,在京城里见识过的那些千金小姐,他看着都并没比小妹漂亮,如何舍得她受苦?

他不肯,父亲就没机会出来,这件事一拖拖了半年。

没有顶梁柱,家里头几乎要断粮,江涛宁没法子,只好先放下读书,去给一个跑货运的商队走远途赚钱,另外想法子沿路去临省找考试时认识的同学家求助。

不曾想,半路上听到自己家所在县城发生了大事,海寇来袭,一路烧杀劫掠,所过处一片焦土,听到这个消息,他掉头就回,然而还是晚了,当时大宣海军大多没有海战能力,遇到海寇就只会逃命,城防几乎是虚设,县衙老爷不战而逃,丢下所属百姓如同待宰羔羊,那些穷凶极恶的海寇是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掠,等江涛宁赶回家,已经是狼籍一片,妹妹没了,娘死了。

死前受尽侮辱。

现实并没有容许他更多的悲痛,他要救妹妹,那时候他还有一点点希望,妹妹年少,长得漂亮,海寇也许能留着卖,他跑去县衙,先是想救出自己父亲,当时县衙当官的都跑了,没人看守牢房,被关押了半年之久的父亲自然要出来也没人管着了。

半年的关押让这个老人受尽折磨,听到儿子告诉他的消息又吐了口血,可是为了救女儿,还是和儿子一起硬撑着去找,一路追着前头烧杀的海寇尾巴跑,想打探一下消息,最终,让他们查到,那些海寇不过一二十人,最终到一个海岛上停留下来。

听说有不少被掠来的妇孺,还有金银财宝,父子二人去向当地的驻军报告,请求军队出面剿寇救人。

可是当时的沿江把总根本没把这俩个小老百姓放在眼里,直接就把他们轰出了军营,他们去找州府衙门,连门都进不得,他们找遍了所有的当官的,当兵的,得到的答复是一样的,大宣朝当时对海寇的态度就是只要不来,绝不去主动打,打过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更是直接跑路。

父子两个不甘心,干脆自己偷偷潜上海岛,试图救人,结果,要将一群大概十几个的妇孺救出来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被海寇发现,一路拼杀,父亲为了掩护儿子死了,江涛宁当时身中数刀,自己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他的这份孤勇,引起了这群海寇老大的敬佩。

说起来,这一帮子海寇是东洋小国武士,不少人因为国内效忠的主人被杀而流落天涯,其中也不乏一些有些血性的,杀人劫掠只是生存方式,对于敢于面对自己刀锋而不屈服的对手,他们也是敬佩的。

森野见便是这么一个人,他不仅没有杀江涛宁,还收留了他,江涛宁和他,从敌对,到互敬,到赏识,到惺惺相惜,尽管各自理想不同,却成为难得的朋友。

江涛宁没想到,这辈子,自己国家一个朋友没交到,却和一个敌人成了朋友,森野见不仅赏识他,还倾囊相授,将自己一身的家学武道和在中原领悟到的武学融合而成的一套独特学识全都无私的教给了江涛宁。

三年后,当时苏家领兵海防,对海寇开始大规模清剿,很多海寇团伙被剿灭,江涛宁劝森野投降或回国,可是森野见告诉他,自己已经是个流亡的人,和他一起出来的都这辈子回不去自己的家,在中原,他们也没有别的生活方式,就只能选择你死或者我活,投降是武人的屈辱,他是不会选择屈辱的。

因为彼此立场终究不同,江涛宁不得不离开了森野见,后来几年,他没有放弃寻找妹妹,凭着和森野见学会的东洋话,他在海寇团体间流浪,一路打探妹妹下落。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还真打听到了妹妹的下落,然而极具讽刺意味的是,他花了这么些年在海寇里寻找妹妹,全然找错了方向。

他在一个钉棚,最下贱的妓院里,找到了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妹妹,江含香活着就为了撑住这口气见到家人最后一面,看到哥哥的那一刻,她拼尽最后一口气,告诉哥哥,海寇杀进村的前一日,府衙的人就闯进家中来打断了母亲的腿,把她强行带走,送到县令家中,她死活不从,在海寇来袭那一日匆忙逃难时咬伤了县老爷的儿子,被县令一气之下卖给了人贩子。

然后人贩子在逃难途中将她卖给了路上的妓院。

她还告诉江涛宁,父亲之所以会入大牢,就是因为县老爷设下的圈套,让江家无路可走,甚至江涛宁没能中举,也是县令在京城让人使的袢子。

江含香用最后一口气抓着江涛宁的手流着泪求哥哥,加注在她身上的,父母身上的这些仇,一定要找机会报,否则她在地下也死不瞑目。

那一刻江涛宁看着自己的妹妹,她还只有十二岁,曾经天真无邪的笑脸完全被花柳病和深深的恨扭曲的狰狞可怕,直到死亡,她都在怨毒和不甘的痛苦中哀嚎,他用手,给妹妹刨了一个坟,在这个唯一亲手能够掩埋的亲人坟前发下了毒誓,要让曾经加注在江家的所有一切都一笔笔还回去,要让所有给自家带来灾难和不幸的人付出代价。

江涛宁将自己的过去讲述出来,也许是因为这个故事在他心中埋藏了很多年,带着太深的痛苦,所以讲述的很慢,讲了很久,直到讲述到他在江含香坟前的誓言。

然后他沉默许久,才突然笑了下道:“沉香,你看,我是大宣朝的人,可是我的国家,给过我的,除了磨难和痛苦外,什么也没有,而我们常常放在嘴边唾弃的海寇,却给了我活下去的生存能力。是不是很讽刺?”

沉香一直保持一种沉默,安静的听着,此刻也没开口,而江涛宁却在打开了话匣子后有了一份畅快,这么些年他没有任何人可以说心里的话,这一晚,在这个小女孩面前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机会。

“这些年来,我投身海寇之中,倒也小有了些名气,我本是想借着海寇的力量向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报仇,这些我都已经做到了,不过这么几年来,我发现,大宣朝真的不过是一只千仓百孔的漂亮瓷器,不堪一击,就像那些当官的,平日只知道鱼肉百姓,说什么为官为民,全都是屁话,临到了紧急关头,夹着尾巴先逃的,永远都是这些狗官。”

“这么多年,朝廷只顾着内斗,官僚腐败,边关不固,清河以南,沿海一带,除了出过那么一个苏劲松,再无一人,我们所过之处,只需出一二十人的队伍,竟然可以打到两省内陆,呵呵,这样的国家,空有大国之名,徒具千秋万代。”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皇帝这个位置,能者得而居之,古往今来换了不知多少姓氏,既然他凌氏可以坐的,别人又何尝做不得,现如今只要握有足够的实力,我自然也可以!”

闻听此言,沉香终于动了动身子,扭头看向江涛宁,后者朝她微微一笑,抽手从怀里头解下个葫芦来,小饮了一口:“听说上京皇宫里头佳酿乃琼林玉液,不知道比起我这清酒来,有几分不同?你尝尝,回头找机会我让你对比品评一番如何?”

说着伸手递过去,沉香看看眼前的葫芦,道:“先生不过有几个悍兵,还都是一些乌合之众,你这算是拥有足够实力了?”

江涛宁笑了笑,眼神迷离出一丝醉意豪兴:“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沉香你若是陪着看,不久就可以清楚了,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我早就想做,阿部是刺头,我早有除去之心,只不过你的到来让这计划提前而已,不是刻意利用你,休要和我置气,你有足够的聪慧,若你我联手,想来做事定能事半功倍,怎么样,可愿意和我合作?”

沉香冷淡的道:“我不和你合作,你也要拿我做文章吧,若不是我出现,怕是你未必觉着凌风铎有什么计划,更不会这么快杀阿部,他把你逼急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