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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噩梦

屋内没有风,空气静得仿佛一潭死水,烛火忽然熄灭,无边无际的黑暗霎时间吞噬了榻上的人。

子书珩睁开眼,对上了噬心的目光——噬心站在榻前,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他的脸异常苍白,透着不属于人间的阴冷,他的眸子黯淡无光,空洞漆黑,唇角仿佛被人为地勾起,才能露出这么一抹虚假而诡异的笑。

子书珩并不害怕,他曾经被梦魇折磨,几乎夜夜都要在比这更恐怖的噩梦里死去活来,更何况,他对噬心只有思念与愧疚。

“哥哥……”他情不自禁地在梦里这般唤他。

噬心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仍然是诡异地笑着,伴着一阵锁链发出的细微声响,他缓缓地、就像是僵尸一样抬起了双臂,腕上漆黑的镣铐将皮肤衬得格外苍白,子书珩看着这双手渐渐朝自己挪近,渐渐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不觉得疼,只觉呼吸困难,想要握住噬心的手——

可他动弹不得。

“你在恨我么?”子书珩在梦里艰难地发声,“恨我对害死你的凶手尚存情意?”

梦境无非是把自己的心剜开给自己看——他清楚自己对师长夷恨得并不彻底。

这时噬心开了口,却是用夏雪安的声音对他说:“珩儿,你身上流着庞夏的血,丞相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庞夏,你凭什么恨他?”

紧接着噬心的脸开始扭曲,慢慢变成了夏雪安。

“娘亲……”子书珩对她同样万般思念。

夏雪安松开扼着他喉咙的手,轻轻抚摸他的额,指尖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乖孩子,娘亲想念故乡,可娘亲回不去了,你代替娘亲回去可好?”

“可我……”子书珩略微迟疑,声音低沉,沙哑,“也是大凉人。”

“你不乖,不听娘亲的话了么?”夏雪安眼眶里流出骇人的血泪,这张脸再无天下第一美的雍容与高贵,她又悲又愤,满腹怨怼:“你何其糊涂!丞相才是你该信任的人!”

子书珩冷笑:“娘亲是忘记自己背叛过庞夏了?”

夏雪安仿佛被人戳中了痛处,忽然睁大眼,震惊又错愕,子书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娘亲的皮肤开始龟裂,从缝隙里钻出无数只蛊虫,它们爬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盖住他的身体、他的脸,肆无忌惮地啃咬他的皮肤。

他能感受到蛊虫们撕开自己的皮肤,钻进了自己的口鼻,他依然动弹不得,没有疼痛,却痛不欲生。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天昭帝带着些沧桑的浑厚嗓音:“吾儿,可看清这世间的真相了?”

而后,林晚泊央求地跟他说:“主子,请把我埋葬在皇陵周围,这个小小的愿望也完不成吗?”

子书珩深陷窒息无法自拔,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可面临死亡这一刻,他竟感到无比地安宁。

或许死对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不,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给忘记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窒息的他像是从深海里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顺着空气涌进肺腔的是一股熟悉的艾草香,他猛地睁开眼。

段忘容正将他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唤:“珩儿,醒醒,珩儿……”

子书珩抬起胳膊,紧紧抱住他的暖阳。

“师姐,我没事。”与他惊魂未定慌忙寻求安全感的四肢不同,他的语气十分平静——段忘容就是有这种力量,只需要看见她一眼,就足以让他的灵魂摆脱地狱重返人间。

“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段忘容看着他,眼里满是自责,她抬臂拭去他额头的冷汗,哄道:“珩儿不怕,师姐来啦。”

昨日她原是要来接他的,却被段忘渊以怀孕了就该有怀孕的样子为由拦在了军营里,似是生怕她做出啥不安分守己的事,还派了一小支军队守着她,她左右无法,只好待情况稳定后再来。

子书珩牵起她的手:“那以后便把我绑在你身边,你走到哪,我便跟到哪儿。”

“好。”段忘容浅笑,认真又不失宠溺地说:“下山我便亲自打一根锁链,一头锁着我,一头锁着你,我们吃饭洗澡睡觉都在一起,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我。”

子书珩稍微一想,竟觉得还挺……刺激?咳咳……

他许久没被梦魇了,一时半会有些不习惯,身子疲累地很,软绵绵地向后躺下身,眼里带着对这人的迷恋:“你当年在长平都城为质的时候,望见弟弟跑到敌人的地盘偷看你,是不是很气愤啊?”

段忘容一听便知是发生了什么,忽地笑了一声:“呵。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姐姐弟弟同时喜欢上一个人,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子书珩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旋即越想越觉得好笑,而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段忘容瞪他:“喂!义宁王画了一张你的画像,正让人四处寻你呢。”

子书珩笑声渐缓,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这个弟弟眼光真独特。”

段忘容竟有些理直气壮:“姐弟眼光本来就是差不多的嘛!”

子书珩话接得特溜:“也对,毕竟本王美若天仙人见人爱……”

他的自我陶醉在段忘容眼神复杂的注视中没了音儿。

“咳,娘子,看把你给愁的,这多大点儿事啊!”他一本正经地说,“林百岭是姜炎琢的人,不便知晓我在乐碧,我在他面前只能是女装。你安排咱一家人私下里见一面,算作是家宴,我请客。”

段忘容却是犯了愁:“他本来就对你颇有成见,如今还闹了这么一出,私下见面,局面怕是会失控。”

嘿,原来那蠢小子对本王有成见啊——

子书珩心里一哂,“失控?怎么个失控法?他还能打我不成?”

段忘容一瞬不瞬、毫无感情地看着他,这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子书珩心头一沉,片刻后朝段忘容眨了眨眼,高深莫测道:“放心吧,相公我自有办法……啊,好饿啊,娘子带吃的了么?我可不想委屈自己再啃干粮了……”

……珩儿是不是太高估忘渊的臭脾气了?段忘容还是不怎么放心,夹了块牛肉塞进了他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