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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诬陷

韩姣在飞云峰上人缘极好,听到她安全回来的消息,众多师兄、师姐都来贺喜,红菡师姐还带来一壶仙果酒。碧云宗弟子日常清苦,得此良机自然要饮乐一番。百里宁两杯下肚,双颊已沁出晕红,如三月桃花般艳丽,几位师兄不住偷望,舒纥沉下脸,不再让她多饮。

孟纪喝得头昏脑胀,站在韩姣身旁问:“小、小师姐,晓曦不会是遇到意外了吧,你不告诉我。她是不是出事了?”说着双眼一红,竟露出伤痛欲绝的表情来。

韩姣无奈,狠狠在他脑门上敲:“男儿有泪不轻弹,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她好着呢,没死你哭个什么劲!”

孟纪“哎哟,哎哟”叫唤着四处躲,还不停回头确认:“你没骗我?是真的吧?”得到韩姣再三确认,他才放下心来,嘀咕着“她怎么不回来”,转头就醉倒在地。

舒纥送走喝得半醉的众位同门,回头一手扛起孟纪,看着师姐妹两人,眉头皱得死紧。

百里宁拉住韩姣道:“师妹今天和我一起睡。”

是夜,师姐妹两人躺在床上,感觉像是又回到幼时两人同榻相眠,聊天说笑的时候。

“姣姣,半年不见,你变得更漂亮了。”百里宁盯着韩姣看了一会儿,忽然道。

韩姣笑道:“我坚持吃了那么多年的灵果呢,”目光一转道,“阿宁才是真的漂亮。”

百里宁对她眨了眨眼:“你离开这么久,是不是找到心上人了?”

韩姣愣了一下,百里宁“哧”地笑出了声:“看吧,是有了吧。”

韩姣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反诘道:“那你和大师兄怎么回事?”

百里宁脸皮“唰”的通红:“……没有什么事。”

“还说没有,”韩姣拊掌大笑,“刚才喝酒我看大师兄特别紧张你,不许说谎,不许耍赖。”

百里宁羞恼,转过身来掐她的脸,“你个促狭鬼。”韩姣不住躲闪,两人闹腾了半晌,百里宁才断断续续把半年内的情况说了,“被海蜃盆困了几个月,我们灵力用完难以恢复,当时都绝望了,那天师兄在山洞里找到我,背着我下山,一路上说,有他在,不要害怕……”她双眸迷蒙,唇畔含笑,沉浸在美妙的回忆中。

韩姣静静地听着。

“姣姣,”百里宁忽然问,“你觉得大师兄好吗?”

“好啊,”韩姣笑嘻嘻道,“二师兄也不错。”

百里宁斜睨她一眼,“我和你说正事呢,提二师兄做什么?”

韩姣抬眼,无端想叹气。百里宁又推了推她,“你呢,快说说。”

“说什么?”韩姣佯作惊讶道。

百里宁大怒,“好呀,你骗我说了,自己瞒得严实。”双手去挠她的腋下。

韩姣咯咯笑,实在躲不过了,开口求饶道,“没什么好说的啦。”

“他年纪多大?”百里宁问。

“很老很老了。”韩姣心想,最少也有600多岁了吧。

“修为如何?”

“很强,”她想了想,说道,“世间难有其匹。”

“现在在哪里?”

“蕴空禅院。”

百里宁瞪大了眼,捂住嘴,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姣姣你是爱上老和尚了?”

韩姣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越笑越烈,直笑到百里宁柳眉倒竖,她才揉着脸颊道,“他不是和尚。”

百里宁也笑了起来,转过脸认真看着她,语调轻柔说道:“等你以后想说了再告诉我。”

韩姣有点感动,颔首默默无语。

“孟晓曦的事,你想好怎么和小师弟说了吗?”百里宁忽然坐了起来,眉宇间平添忧色。韩姣回来不久,寻隙和师兄、师姐说了孟晓曦投靠青元的事,三人都觉得十分为难,只瞒着孟纪一人。

“我已回禀师父,”韩姣道,“他老人家明日就去飞星峰。”

百里宁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她竟走了这一步。”

两人又絮絮叨叨聊了半日,交流分别后的经历,韩姣隐瞒下最关键的一些信息,绘声绘色地描述离恨天的所见所闻,百里宁听得不住唏嘘感慨。直到天色发白才疲倦休息。

第二日一早齐泰文布置众弟子功课后就去了飞星峰,直至夜半才回,不待休息就将众弟子叫到房中,嘱咐道:“以后飞星峰弟子孟晓曦的事不可再提。”

他面带倦色,还有一丝愤然,让韩姣四人惊疑不定。

“师父,”孟纪皱眉,急冲冲道,“这是为何?”

齐泰文目光严肃:“让你别提就别提。”

孟纪大急,舒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师弟,莫非师父的话你也不听?”

孟纪无奈,整张脸耷拉下来,偷瞄了一下众人,他忽然想到韩姣,对着她一个劲使眼色,韩姣置之不理。

等弟子们告退,齐泰文喊住韩姣。房内只剩下师徒两人时,齐泰文揉了揉眉间,声音沉闷地说道:“近期你就不要去飞星峰了。”

韩姣目露惊讶,想了想道:“飞星峰……责怪弟子?”

齐泰文暗自赞叹弟子聪颖,语气平淡道:“知怡元君素来对门下管教甚严,从没出过改投魔道的事,此事无凭无据……还是算了。”

韩姣闻言面色一变,抬起头直视师父,“弟子绝对没有歪曲捏造事实。”

齐泰文看着她,略微一点头,平静道:“为师明白。”

韩姣心中一暖,暗忖飞星峰上下都是女子,是非极多,幸好以往与她们从无来往,只要师父与师兄、师姐相信自己就好。

韩姣并没有把飞星峰的态度放在心上,第二日她婉拒了同门邀约,闭门服用了一枚九曲参丹,认真吐纳炼化,半个月后,她完全化解吸收了药力,惊喜地发现经脉竟然扩容了足足三成,省去苦修五年的功夫,她欣喜难言,拿着颈瓶兴奋了大半日。

随后几日韩姣却被琐事缠身,没有空闲可以服用灵丹。碧云宗规定弟子进入小成境界后将不再享有弟子份例,每月的灵石、灵草的份额一律取消,此后若要取得修炼资源,必须为宗门作出相应贡献,领取任务。韩姣盘点资产,发现灵石所剩无几,灵草更少,不得不跟随百里宁去领取任务。百里宁已达到小成境界的门槛,需要积累灵药。两人商量之后决定同行。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孟纪,他没日没夜地纠缠韩姣,非要知道孟晓曦的行踪。韩姣既不能实言相告,也不能虚言欺骗,只能远远避开。

师姐妹两人去了任务堂,管事的师兄怜香惜玉之心大盛,拨了峰上最轻松的一项任务,看管药园一个月。

药园内一片宁静,草木葱荣,绿荫深深,彩蝶在其间自由飞舞。

韩姣和百里宁各站一处,施展云雨术,灵草种类繁多,有的畏阳,有的喜雨,有的每个时辰就需要阴气滋润,任务没有危险却极其烦琐,不容分心。待两人打理完已过了小半日时间。

百里宁吐了一口气,叹道:“最轻松的任务也很费力呢。”

韩姣刚吐纳恢复灵力,脸上笑意宛然,“费力也比待在院里强。”

百里宁想起一脸固执的孟纪便觉得脑门生疼,咬牙道:“那个傻小子。”

韩姣微微地笑,目光在药园内一转,忽然一顿,“阿宁。”

“什么?”百里宁看着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惊异道,“咦?那是谁?”

两人所在是药园最外围,两百年以上的灵草却种植在中心位置,当中隔着层层白雾其实是一种厉害的禁制,没有允许不得入内。此刻师姐妹两人目光所及,白雾中心竟站着一个修长窈窕的女子身影。

最令人惊奇的是,那女子背对两人不见面容,只透过背影就让人觉得优美高雅,风华难言,还带着几分难言的诱惑感。

“一定是美人。”百里宁惊叹。

韩姣频频点头,注视着药园中心的神秘女子,见她低头从地上摘了一叶灵药,看过之后却随意丢在一旁,看样子不屑一顾。百里宁和韩姣不约而同地“啊”的低呼一声,并非两人少见多怪,而是碧云宗管束极严,所谓“天地有限,耗取当竭”,杜绝弟子浪费行为。

女子似乎有所察觉,慢慢转过身来。

一阵狂风大作,韩姣和百里宁一瞬闭上眼,再睁开时,园中雾气升腾,犹如白色的纱布一层层缓慢卷起,头顶上云层霭霭,有人影站在其上,隐约可以看到其人瘦长,衣袍宽大。

韩姣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轻飘飘的,眨眼就站在了药园外,转过脸一看,百里宁也是一脸莫名,师姐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吃惊。女子回头之际,又来了一个人,把两人挪移出了药园。此地禁制重重,来人却视之无物,使用的法术也高明的可怕,让人丝毫不觉就已被挪出。

修士对高阶的神通天性就有敬畏之心。韩姣被吓出一身冷汗,百里宁也不例外,眼神里满是惊慌。

“药园已理清,回去交付任务即可。”男子平静无波的声音从里传来。

韩姣答应一声,和百里宁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出很远,百里宁忽然问:“姣姣,你说那是谁?”

韩姣略一想,眼中浮起疑惑,“女的不清楚,男的大概是门中哪位隐世的长老吧。”

百里宁轻摇头,淡淡道:“我猜不是。”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我猜是一清太师祖。”

“啊?”韩姣不由得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四周并无第三人,咋舌道:“太师祖……在药园里藏个女人?”她们不会正好窥视到什么隐秘不宣的事了吧。

百里宁捋了捋裙裾,神情中藏着一丝隐不可察的紧张,说道:“前一阵子宗内有流言,说太师祖出关时身边带着女人。”

两人对视一眼,韩姣吐一下舌头,嗤笑道:“那太师祖可算是真风流了,闭关还带情人。”

“嘘”百里宁在嘴边一比,“千万不能胡说。”

女人就是有这种特性,对八卦天生关心。师姐妹于无人处谈论两句,就把药园所见当作一件绯闻八卦抛之脑后,嘻嘻哈哈地交付任务。弟子堂内管事师兄不在,留了一位身着紫衣、面容清秀、身配长剑的师姐。

做登记时,紫衣师姐忽然从玉简中抬起头,眉稍高高挑起,“你是韩姣?”

韩姣看了看她身后长剑,心道不是那么巧吧。紫衣师姐把玉简一扔道:“就是你讹言谎语,诬陷飞星峰弟子?”

“我是韩姣,但并无诬陷。”

紫衣师姐冷哼道:“小人。”

不等韩姣说话,百里宁往前冲了一步道:“这位师姐,你到底是不是勾录任务的,不是,别浪费我们时间。”

紫衣师姐大怒,拿起玉简向两人掷去:“飞云峰上弟子都是如此目中无人之辈。”

玉简落地崩裂,碎片擦着百里宁的裙摆弹开。韩姣大怒,冷眼斜睨道:“目中怎会无人,就怕那不是人。”

“你!”紫衣师姐一抬手,直指韩姣,“你陷害孟师妹在先,侮辱我在后,真当本峰弟子无人了?”

韩姣简直被她强盗理论给气笑了,正要反驳。管事师兄忽然大步走进堂内,惊呼道:“几位师妹这是做什么,怎么挑这里切磋起来了?”

三人不约而同缄口不言,紫衣师姐一甩袖子,向外走去,临别回头恨声道:“莫道无人治你,等知怡师祖回来自会论个公道。”

管事师兄摇头道:“唉,这飞星峰……”回头看韩姣两人脸色不好,又劝慰几句,飞星峰全是女弟子,平时在碧云宗地位超然,傲气凌人不足为怪。

百里宁也拉住韩姣的手:“姣姣,别和她们一般见识。”

韩姣恍惚地微笑,安抚道:“我没事。”心里却兀自产生不好的预感,她隐隐不安着。

三日后这个预感成了真——孟晓曦回到了碧云宗。

这日清晨,窗棂上透着微光微微泛着青白。

韩姣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开门一看是舒纥。“大师兄?”韩姣本来还有几分惺忪,见到舒纥脸色冷肃,心头一紧。

舒纥一把拉住她大步往外走,“小师妹快和我去飞星峰。”

韩姣不明所以,直到来到过山的铁索前,挣了几下,却被箍得死紧,“师兄,你抓疼我了。”喊了两遍,舒纥才回过神,手掌松开。

“发生什么事了?”韩姣问。

舒纥回头看她一眼,韩姣一怔,他面色紧绷,看她的目光极为复杂,三分焦急、三分探究、三分责备,还有一分隐隐的疏离。他抿了抿唇,开口,“你……”目光移开,道,“还是到了飞星峰再说吧。”

飞星峰永嘉堂是知怡元君用来议事的主殿,平时轻易不开启,韩姣和舒纥赶到时,殿内已聚集了很多人,或坐或站,一片肃穆。

“拜见诸位师祖、师伯、师叔,”舒纥拉着韩姣行礼,最后才对站在人群中的齐泰文道,“师父。”

当中三个玉座上是周徇、殷乾、知怡三位峰主,其余都是二代弟子,百里宁和孟纪站在殿尾,还有七八个飞星峰弟子,看着韩姣都是怒目而视,义愤填膺,若非长辈众多,恐怕早就按捺不住要冲将过来。

“孽障!还不跪下。”知怡元君怒喝一声,威压瘆人,震的大殿都跟着嗡嗡作响。

舒纥退后一步,韩姣与当世修为最高的人都有相处,因此对此威压感觉不深,懵懵懂懂站在那里,不知所以。

知怡元君大怒,手一抬。周徇真君阻拦道:“师妹,事情缘由还未弄清,有话好好说。” 知怡元君挑眉横目道:“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师兄莫非想袒护峰下弟子?”

舒纥推了一下韩姣道:“小师妹,跪下。”

韩姣脸色霎时变白,看了一眼殿上众人,又看向师父和同门几人。齐泰文脸色铁青,从所未见的凝重,她慢慢跪了下去:“不知弟子做了什么,惹诸位师祖生气?”

“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知怡元君一掌拍在案几上,“勾结魔道,陷害同门,今日就是打杀了你都不为过。”

韩姣脑中“嗡”的一下血涌上来,一阵头晕,本能反驳道,“我没有。”

“到了此刻还要嘴硬,你若从实招来,我看在师兄面上,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韩姣心中骇异,只是摇头不认。

周徇真君道:“你若是有什么苦衷只管说出来。”

韩姣张了张嘴,眼眶已是发红,“弟子从未陷害同门,请师祖明察。”

周徇真君叹息一声,一旁殷乾真君道:“这般问下去能有何用,把人叫出来对质就是。”

飞星峰上弟子应声退下,不一会儿就扶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从殿后走来,在韩姣身旁“扑通“一声跪倒。韩姣看清少女的脸,吓了一大跳:“孟晓曦。”

“就是我。”孟晓曦看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怨恨,转过头又对座上众人叩拜。

韩姣万没有想到背叛宗门的孟晓曦竟敢回来,心里警铃大作。

知怡元君对孟晓曦道:“你前面所说的话,当着她本人再说一遍。”声音和软许多,似还带着几分怜意,与对着韩姣的疾言厉色截然不同。

“是,师祖。”孟晓曦缓缓抬起头,泪水滚滚而落,“韩师妹之前诬我背叛宗门,原因无他,是因为我在赤山洞发现她与魔主公子襄交情深厚,非同一般,所以她一心要对我除之而后快……”

“胡说八道,”韩姣闻言立刻大怒,“你背叛宗门是因为修行魔道,做了妖王青元的婢女。”

大殿中一片哗然,知怡元君扬声道:“安静。”声音渐渐歇了下去。

“我就知道韩师妹会如此说,”孟晓曦道,“诸位师祖、师伯在上,弟子如有一句谎言,叫天打雷劈,永世修不成大道。”在座之人脸色都是一变,这誓言对修士而言不可谓不重。韩姣气的发抖,孟晓曦已修魔道,几乎与大道无缘,这誓言形同虚设。

孟晓曦继续说道:“弟子和飞云峰几位师兄弟一起参加试炼,路上遇到妖僧慧及,不敌被俘,后来……后来被妖僧侮辱,弟子痛不欲生,在赤山洞内碰到韩师妹,无意间得知,妖僧乃是离恨天魔主公子襄麾下,而韩师妹与公子襄相熟……弟子不明白,为何韩师妹要布这样一个局害我。”

众人听她语气悲痛的自称被迫失身,无不露出同情的神色。

韩姣不想她竟如此颠倒是非黑白,一口气岔在胸口,颤声道:“我是去救你们的。”

百里宁听不过去,冲到前面来,瞪着孟晓曦,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们在途中不敌妖僧失散,小师妹救了孟师弟,然后又来赤山洞救我们是不争的事实,岂容你红口白牙乱攀咬。我可以为师妹作证。”

孟纪也走上前,大声道:“我也可以为小师姐作证,”转头看着孟晓曦,着急道,“晓曦,你为什么……”

孟晓曦看也不看他,只对在座之人道:“韩师妹伪饰极好,难怪师妹、师弟都为她所蒙蔽。”

百里宁大怒,恨不能撕烂她的嘴,待要上前,周徇真君道:“大殿之上不许放肆。”

孟晓曦看着几人道:“当日我们被捉到赤山洞,论样貌,百里师妹胜我一筹,为何妖僧不碰师妹?”当着大殿这许多人,她竟把如此私密的事抖落出来,百里宁脸上一红:“你……”

“百里师妹不知道,我却知道,”孟晓曦道,“你与韩师妹素来交好,她不会伤你,对我却不同。”

孟纪急的满头大汗,“晓曦,你误会小师姐了,她与那妖僧素不相识,怎么会特来害你,你是不是听信妖人谗言了?”

“听信谗言的人是师弟你,仔细想一想,当日你神志不清,韩师妹救你全凭说道,你可曾亲眼所见?在你昏迷的时候,她早就从容布置好一切。”

“胡说,小师姐不是这样的人。”孟纪不假思索反驳道。

“那我问你,”孟晓曦道,“我们修为低下不是妖僧敌手,韩姣可是找了一个法力高深的修士帮忙。”孟纪点头。孟晓曦冷笑道:“你道那人是谁,那就是魔主公子襄。”

孟纪唬了一跳,“不可能。”

孟晓曦转过脸对韩姣道:“韩师妹,你来说说,请来帮忙的修士是何人?”

她一番话前后相合,明显是有备而来,韩姣气的浑身发抖,听到此处跪地磕头道:“弟子当日为救同门,思量欠佳,愿受责罚,但是……但是弟子从未做过勾结魔道之事。”

知怡元君重重哼了一声,满目尽是寒光。

孟晓曦道:“韩师妹是承认请来魔主相助了?”

韩姣抬起头,满殿的人目光都看过来,有鄙夷、轻视、厌恶、疑惑种种,她心中一痛,眼泪涌了上来,迷蒙中看到齐泰文站在周徇真君之下,面色如罩寒霜,目光中不解又责备。韩姣再也忍不住,泪水淌了满脸,咬牙道:“是。”

“无耻小儿!”知怡元君大喝。

周徇真君惊讶之后,目如电射向韩姣看过来:“你果真与公子襄相交?”

不止他一人吃惊,殿内修士都有疑惑,公子襄贵为离恨天魔主,竟然与碧云宗一个小弟子相交,实在匪夷所思。”

韩姣道:“弟子因机缘巧合认识公子襄,在赤山洞时请他帮忙也因为实在情况危急,同门性命危在旦夕,弟子不得不为之。”

飞星峰弟子忍不住纷纷出声。

“如此勾结魔道是坐实了。”

“孟师妹说的不错,背叛宗门的是韩姣。”

“孟师妹是被她所害,严惩叛徒。”

韩姣道:“弟子不知犯了哪条门规,称得上是背叛宗门?”殿中众人大惊,孟晓曦的师父是知怡元君的首徒曲江,此时忍不住厉声道:“好大胆,刚才承认的,现在就要反口不成。”

韩姣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弟子入宗门时,听闻教导,修魔修道是与天地沟通的不同方式,都可通大道。门规有言‘戒勾结妖邪,为非作歹’,妖邪是指奸佞邪术,并非是修魔之士;至于为非作歹,弟子是为解救同门,就更称不上了。弟子请魔主相帮,并未犯任何门规。”

众人不想她如此大胆敢言,哗的一声议论开。经这么一说,门规中确实没有禁止相交修魔之士的门规。

殷乾真君“呵呵”笑了两声,知怡元君道:“狡辩。”

孟晓曦道:“韩师妹如此熟知门规,定知道第一条门规‘戒欺师灭祖,残害同门’了?”

韩姣冷冷看向她,“孟师姐知晓门规,竟还敢在此信口雌黄,莫非妖王青元许你重酬胜过性命?”

孟晓曦心中一寒,别开眼,哽咽两声,以袖掩面道:“弟子被人玷污,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只是怕宗门受人蒙蔽,这才苟且存活于世。韩师妹口口声声说公子襄只是相帮,可那妖僧正是公子襄属下又如何解释?况堂堂魔主,竟被碧云宗弟子指派来去,不知谁信。”

她哭道:“后来我们同去庆栎村,师妹一进入传送阵,阵法就被启动,传送地不是别的,正是离恨天,当时弟子就纳闷,后来再见到公子襄才明白,原来韩师妹与魔主早有来往,往来互通多时了,不然哪有这般巧。途中散仙修士穆真真发现你有不对劲,你就将她斩杀丢入兽潮之中,若非我命大运大,只怕也难活到今日。韩师妹,你好狠的心哪。”

韩姣气的胸闷,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孟晓曦,穆真真被你斩去一臂掉入兽群中,我们心知肚明。”

众人大惊,原来穆真真之父也是一方威名赫赫的散仙,当初听闻吉祥天消息,曾到碧云宗来责问。谁知他的女儿竟死在碧云宗弟子手中。

三位峰主对视一眼,脸上都不好看。

知怡元君道:“韩姣与魔主相交,满口谎言,害我飞星峰弟子,残杀同道,当以重罚。”

韩姣泪眼蒙眬道:“无凭无据,只有两家之言,峰主为何只偏信自家徒孙。”

知怡元君竖起眉,如刀锋一般。

齐泰文忽然出声喝道:“大胆,峰主面前不可放肆。”顿了顿又道,“有话好好说。”

周徇真君看了齐泰文一眼,忽而问道:“你们两人可有什么凭证可以证明?”

孟晓曦跪着往前爬行两步,哭的涕泪纵横道:“弟子与她两人都入离恨天,偏她完好无丝毫损伤回来,弟子在离恨天受尽折磨,其中差别就是韩姣与魔主关系匪浅,赤山洞内皆是她布局迷惑同门所为。”她哭得凄惨,众人忍不住同情,飞星峰众女更是视韩姣为奸佞匪类。

孟晓曦撩起袖子,不少人看去,只见她手臂上青筋发黑,衬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是显眼。

“妖气!”众惊呼。

修为高深者早已看出她修为不纯,妖气缠身,倒并不惊讶。

周徇真君问道:“你已修魔?”

孟晓曦把头狠狠磕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弟子与韩姣路遇妖王苏梦怀,被他灌服了妖丹,自此只能以妖丹为食,修行魔道,只有韩姣,在魔主庇佑下消除了妖气之弊。魔主何人,岂会为不相干的人做到如此地步,韩姣在离恨天种种优待,皆是因为与魔主相交至深。

“弟子也知道修行魔道等于背叛道门正宗,此次冒死回来,就是为了拆穿韩姣伪诈小人的真面目。”

周徇、殷乾、知怡往韩姣看了一眼,不需探查就知她道法精纯,无一丝驳杂。

“韩姣,”周徇真君问道,“她说的可是真话?”

韩姣道:“被灌服妖丹是真的,但她道法不纯是道心不正,贪图妖气速成,不思勤勉修行造成,如何能怪到我身上?”

孟晓曦睁大眼,神色又委屈又愤懑,“韩师妹真是好口才,将自身所为推得一干二净,幸好我留有证据,不容你抵赖。”

韩姣进殿之后一直被质问,惶恐之余将离恨天的经历前后都想了一遍,不信孟晓曦能捏造出什么证据。

在场之人见孟晓曦言之凿凿却已信了大半。

“快拿出来。”曲江急道。

孟晓曦面向知怡元君,啜泣道:“师祖,此事与弟子性命攸关,不宜公布于众,弟子想单独面呈师祖。”

知怡看了看周徇与殷乾两人,有些为难,低头见孟晓曦满脸凄惶,实在可怜,她对门下弟子素来偏爱,心里一软道:“如此也好,两位师兄稍待,我先查看一番。”招手示意,带着孟晓曦去了殿后。

殿内众人议论纷纷。周徇真君一摆手道:“无关人等都散去吧,事关重大,不可妄议,不可传他人之耳。”他是三峰之首,无人敢不听命令,片刻工夫,殿中就留下齐泰文一门弟子。

周徇真君面色沉肃,看着殿内不语。殷乾真君“呵”的一笑,却无甚笑意,一甩袖子走出大殿道:“乌烟瘴气,我且去透下气。”

殿内寥寥数人,落针可闻。韩姣跪地垂头,双手撑着平滑如镜的青砖,那一丝丝的凉意几乎要蹿到四肢百骸里。

“孽徒!”周徇真君厉声喝道,不啻于惊雷。

韩姣原以为周徇真君将要发作与她,万没有想到首当其冲的是齐泰文,抬眼一看,只见师父双膝跪地,高大身体佝偻起来。

“弟子无能。”齐泰文深深拜伏道。

韩姣从未见过齐泰文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心中懊恼难以言喻,眼泪滚落,大声道:“师祖,与师父无关,都是弟子的错。”

周徇真君丝毫不理会,斥责道:“教不严,师之惰。今日之事全是你不尽师责所致。此间事了,自去刑室领鞭杖三十。”

碧云宗内的刑罚不可用灵力抵抗,鞭子用百年以上的荆棘条制成,极为严酷。

齐泰文应道:“是弟子管教无方,甘愿受罚。”

韩姣心里又苦又涩,哭道:“师父——”舒纥、百里宁、孟纪三人也都跪倒,齐声求情。

“师祖,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请不要责罚师父。”韩姣对着玉座叩首哀求。

周徇真君面沉如铁,目光如利箭一般刺来,直指人心,“韩姣,你刚才口口声声说未犯门规,可是出自真心?”

韩姣在他目光之下只觉得无所遁形,背后一阵阵发凉,说道:“弟子所言句句真实,并未做过任何叛宗之举。”

“好,好,我当你所说都是真的,”周徇真君道,“那孟晓曦为何一味要指证你。你与她有生仇大恨?”

韩姣不敢说谎,“曾有龃龉,不致生死相拼。”

周徇真君道:“她今日步步紧逼所图为何?”

“有人……有人指使。”

周徇目光越来越冷厉:“指使之人所图为何?”

韩姣身体如浸冰窟,瑟瑟发抖不停,不敢看向师祖、师父,低头讷讷道:“我……不知道。”

周徇真君怒道:“还不说实话。”

韩姣泪水滚滚,咬牙磕头不语。

“你刚才说,与修魔之士相交不违门规,说的不错,定门规时的确如此。但五百年前两界大乱,往来断绝多时,你既然与魔主相识,为何不曾上禀宗门?”周徇真君面容越发严峻,“魔主肯为你相救同门,关系定然不浅,孟晓曦已经修魔,甘冒大险回宗指证你,与你结交魔主难道没有关系?事到如今你仍不愿据实相告,欺师这一条却是难以逃脱!”

韩姣闻言直如一把刀插入心口,头晕了一晕,孟晓曦攀咬她,她还可以辩驳回去,可周徇真君这番话,字字句句都刺在她的心上。她泪流不止,茫然道:“我……与公子襄已断绝关系,从未想过牵连师门,更没有想过欺师。”

周徇真君道:“你入宗门时才九岁,七年未曾踏出宗门一步,离山试炼后遇到危险竟能请动魔主,这当中还隐瞒了什么?你扪心自问,与魔主相识,难道对宗门没有一桩弊处?”

韩姣瞪大眼,喉口发干——公子襄藏身碧云宗七年,毁坏三界镜,关于吉祥天的预言外泄,逃脱不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张了张口,环视殿内师祖、师父、同门,这虚伪的“没有”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齐泰文忽然一叹,转过头去。

韩姣身子摇摇欲坠,心里惶恐不安。

“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周徇真君对着齐泰文斥道。齐泰文别无二话,跪地请罪。殿外殷乾真君唤了一声“师兄”。周徇皱起眉,想到殷乾为人绝不会无故打断他整顿门户,身影一闪消失在殿内。

韩姣跪行过去要搀扶齐泰文,却被他甩袖推开。韩姣苦涩难言,哭泣道:“师父——”

齐泰文面无表情,充耳不闻。

百里宁满脸都是泪水,跪在韩姣身边道:“师父,师妹如果不是为了相救我们,不会有今日之祸,师父如果要责罚,就连我们一起责罚吧。”孟纪也抹着眼泪求情。

舒纥对韩姣怒道:“小师妹到底做了什么,还不说实话?”

韩姣黯然道:“弟子与魔主相识之时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这次去离恨天时才得知,现在与他再无关系,绝无一字虚言,请师父信我。”她已哭得泣不成声,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说完又在青砖上“砰砰”磕头,额头上很快沁出血丝。

齐泰文看了她半晌,神情终于有一丝松动,慢慢道:“你为人机灵,处事圆滑,不时有离经叛道之举,与……宗门有所相抵,此后……”

韩姣大惊,心下一片凄凉,扑在他的脚下,“师父是要逐弟子出门墙吗?师父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您不要逐我……什么罚都可以,弟子愿意承受。”

殿内哭声悲切,齐泰文问道:“我问你,可曾做过一件对宗门不利之事?”

韩姣哭着摇头,“没有,弟子把碧云宗当作家。”一句说完,哽咽难言。

齐泰文心里难受,闻言松了一口气,神色复杂,想了又想,终是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发。

韩姣僵硬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抬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周徇真君来到殿外,殷乾真君站在树下,旁边站着一个长相憨实的青年弟子,见他来到躬身行礼。

“师兄,”殷乾指着那青年弟子道:“方才得知,你那徒孙与我最小的徒儿还是兄妹。”

周徇真君略一想就记了起来,殷乾的关门弟子韩洙,是近几十年来碧云宗天资最惊人的。入宗门不到十年,已是小成境界都圆满了。

“我那徒儿正闭关静修,” 殷乾真君喟叹道,“他的胞妹居然闯出大祸。”

周徇闻言就知他有求情的意思,淡然道:“你爱屋及乌我自是明白,就怕师妹不会体谅。”

殷乾皱眉道:“还有什么不体谅的,她的徒孙一身魇气,若真是道心稳固,怎会落到这个地步,分明视吞噬妖丹为捷径,放弃修道。背弃宗门之人� ��还整出这般闹剧。”

和刚才殿上众多修士所看所想不同,殷乾真君看到孟晓曦的那一刹那,心中已有定论。离恨天内妖丹对功力助长速度惊人,若是道心不纯,改修魔道是极容易的事。相反,秉持道心极为艰难。两者同食妖丹,孰优孰劣,孰道孰魔,在殷乾眼中一目了然。

“师妹所想与你我不同。”周徇真君说道,心里想起几百年前一桩旧案,知怡元君在进入元婴期前也曾收过一个天资过人的小徒弟,在两界大战之时落入敌手,被修魔之士玷污,最后落得一个功散人亡的下场。自那之后,知怡元君性情变得有些古怪,立下飞星峰禁止男弟子修行的规矩。

殷乾真君想到的也是同样的事,摇头道:“这百年来师姐对门下弟子越发护短。”

“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殷乾真君道。

殷乾真君想起知怡元君的脾气,口气也有些无奈:“料理此事后师兄真该好好劝诫师姐,长此以往与修行无益。”

周徇真君微微颔首,话锋一转,有几分严肃:“韩姣那弟子,与魔主关系定然不浅。”

“此事倒是蹊跷,” 殷乾真君亦露几分不解。心道:魔主竟与碧云宗一个天资平庸、修为浅薄的弟子相交,有什么好处?

师兄弟两人所想都是同一点。周徇真君道:“罚是一定要罚的。”

殷乾真君问道:“师兄心中已有成算,打算怎么罚?”

周徇真君正想说出与师弟讨论,忽听见殿内一声轰隆巨鸣,随即尖叫声几乎要掀破房顶,两人同时色变。

韩姣哭得声嘶力竭,直到百里宁从旁拽她的衣袖,韩姣以袖拭泪,微微抬起头。齐泰文面带愁色,望着她的眼神不知是失望还是其他,却没有再提逐出门墙的话。韩姣心里又是一阵发酸,红着眼眶不语。

百里宁和孟纪心里难受,到了此时也不知还该劝慰什么。舒纥心中说不出的烦躁与恼怒,从小到大,他暂代师职的时候极多,印象中韩姣一直乖巧听话,谁知今日闹出这番动静,当中出了什么纰漏?难道其中真有什么隐情?他脑中闪过孟晓曦哭诉的模样,内心想要信任小师妹的心情有些动摇。

大殿之中陷入寂静。

一阵飓风呼的卷过,强大的灵压从殿后而来,犹如滔天怒浪,随之隐隐青光如乍然绽放的烟花一样突然出现。

众弟子大惊,转头看到知怡元君从殿后出现,手按剑柄,忽然抽出,风雷声大作,杀气骤然袭来。齐泰文吼道:“躲开。”舒纥几人反应过来,就地一滚,就此避开攻击范围。

韩姣眼前一黑,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好像被锁住了,难以动弹一分,犹如屠刀下的困兽。她心跳一阵快过一阵,死亡的气息压近,几乎到了眼前。

青色剑光铺天盖地,将半个殿室笼罩其中,夹着血光呼啸,气势凌厉无匹,像一条毒龙,直劈而下,剑光所至之处,青砖寸寸碎裂。

“哗”的一声响,灵力忽然而至,知怡元君剑网一般的青光中被破开一个洞口,霹雳声隐没其中。

齐泰文挡在韩姣的面前,双手高抬,正是他的灵力,堪堪抗住这惊人一击。

韩姣哆嗦着嘴唇,眼前飘过一缕银丝,齐泰文的发髻已被剑气割断。

知怡元君没想到必杀一击竟然被小辈挡住,额上青筋紧绷,怒不可遏:“你当真要包庇这恶徒?”

“师叔。”齐泰文刚张口,竟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师父!”韩姣脑中嗡嗡直响,没有想到齐泰文到了此刻还护着她。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视线看出去又是模糊一片。她身体一动,扑上前,双手翻动,晶丝尖长锐利,从碎裂的砖块中飞射而出,往知怡元君攻去。

“韩姣不可。”齐泰文骇然,一把抓住韩姣却已晚了。

知怡元君手腕一抖,晶丝才靠近她就断裂消融,如摧枯拉朽一般。她怒瞪双眼,脸上陡然涌出青气,周身飓风环绕,神色狠历非同一般,剑光重新大盛,从上而下劈斩,空气瞬间犹如惊涛骇浪般炸开。

青光铺天盖地,韩姣如遭重击,整个身体瘫倒在地,不等她做任何反应,一直挡在她面前的齐泰文身体突然萎顿下来,重重砸倒在韩姣眼前。

“师父——”舒纥、百里宁、孟纪尖叫。

“不——”韩姣心中一根弦砰的断裂,那一刻,心脏似乎都停止了。

待她极为严厉的师父,喜爱谈道讲玄的师父,曾经对她说“你做得很好,不要轻易犯险”的师父……

小时候,韩姣总感觉,所有弟子中,师父最不喜欢她。

她总想着,相处的时间还长,总有一天让他认可喜欢……想了千万种,却没有任何一个是这一刹那。

韩姣目眦欲裂,双手往前抓,就在剑光刺到她身上时,手掌上蓦然发热,全身的灵力都从手掌中倾泻而出。

流光乍现,闪耀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殿,站在殿后的舒纥等人惊骇莫名,不知何处而起的浪声蓦然出现,青砖碎石皆已消失,四周似乎变成一片汪洋,碧浪涛涛,起伏跌宕,拍岸惊起波涛涌起高达数丈,直扑知怡元君。

知怡元君心中怒焰高涨,原先只想废了韩姣的灵根,谁知她竟敢以下犯上进行反击,知怡元君被激起杀性,一剑之中已不留余力。剑光落下,眼前兀然出现的水浪,从四面八方涌来,没有半点预兆。

知怡元君惊骇莫名!

她自修成元婴,还未遇到过如此情形。剑光所至,劈开水面,竟没有作用,水是天下至柔之物,很快又变成巨浪打来。知怡元君神识往水面探去,同时手扬起,灵力运转用全力一挥。

“轰”——浪花俯冲击打长剑。

殿门忽然打开,周徇、殷乾飞冲进来,正看到这一幕,周徇真君喊道:“师妹。”倏地一闪,来到大殿中心,手中忽然出现拂尘一扫,无数道灵光如轻烟般滑入浪花中。殷乾真君两掌一推,将已被波及的舒纥等人扔出殿外。转过头目光一瞥,惊讶地发现造成这种奇景的竟是韩姣。他来不及细想,在韩姣颈后一拍。

韩姣早已力竭,手掌中涌现的幻境无法控制,目光所及隐约是烈日下的海岸,她拼命睁眼搜寻齐泰文,还未看清,颈后一麻,就此昏了过去。

水浪出现时毫无预兆,消失时也无声无息,殿内又恢复原样,半丝水汽不见,只是地上青砖尽碎,已是没有一块好的。

知怡元君面如金纸,手上长剑忽然轻声“咯”地断裂成两截,砸落在地。

“师妹?”周徇真君唤道。

知怡元君脸色“唰”的发白,脚下退了两步,身子一软,若不是周徇真君相扶,只怕要萎顿在地。周徇真君提醒道:“收慑心神,气运*。”

殷乾真君在齐泰文脉息上一探,面色沉敛:“师兄,齐师侄的金丹好像要碎了。”

周徇真君大惊,几百年来沉稳的神情不再,目光中露出惊诧和悲悯。

韩姣醒来,惊叫“师父”,并没有人应,再四下一看,这是一间无窗的小屋,墙上刻着硕大的字,她匆匆看了一眼,是门规十戒,地上摆着一个蒲团,已被跪的半白,看起来格外冷清朴素。

韩姣冲到门前,发现门被闩死,待要用灵力,却发现身体里明明有灵力流转,却怎么也使不出,仿佛灵力被桎梏在体内。她惊出一身汗,仔细检查自身,发现手腕上套着一根细细的绳索,似皮编制,漆黑黯淡,半点不显眼。

捆仙绳——韩姣认了出来,心里一阵阵发凉。用力拍门,喊“有人吗?”她喊了十来声,并无人答。韩姣大急,又拍门,哀求道:“我想见见师父。”

“你还有脸要见师父。”门外响起黯哑的声音。

“大师兄,”韩姣双手贴在门上,“师父怎么样了?”

无人答她。

韩姣心里一阵阵酸涩,双眼通红道:“大师兄,师父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一声吧。”

“今日之后你已被逐出门墙,以后不必再喊我师兄,师父也与你毫无关系了。”

他冰冷的声音像是一支利箭,狠狠地扎在韩姣的心上。她听后怔了半晌,才明白其中的含义,眼眶发涩,她咬牙,把泪水又逼了回去。

“不会的,我不信,”韩姣声音嘶哑,慢慢道,“刚才师父明明已经心软,就算要逐出门墙,我也要听师父亲口说,你放我出去。”

“师父不会听你说,”舒纥道,“你与魔主交好,今日在大殿上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来,还累及师父……你……难道还要恬不知耻地继续当碧云宗弟子。”

韩姣从小到大,两位师兄都待她极好,几乎从无疾言厉色,听到这里眼泪再也忍不住,默默流了满脸,她自知理亏,低声下气道:“大师兄,我知道错了,要惩要罚我都认,就让我见一面师父,我……我有话和他老人家说,看在小时候的情面上,你就容我这一次吧。”

“你九岁进山,我和二师弟见你年幼可怜,总是多有容让包庇,才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不辨是非,结交妖佞,铸下弥天大错。”舒纥冷声道,“以后再不会了。”

韩姣整个身体贴在门上,冰冷的触感也抵不过心头的寒冷,她心中伤痛,喃喃道:“求求你,就让我见师父一面……”

任她如何说,门外寂静无声,舒纥似对她完全失望,不再理睬。

韩姣对着门求了半天,始终无人应答,她不知舒纥是走了还是打定主意不回,抱着一线希望能令他心软,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时间分外难熬,一分一刻都被拉锯的漫长,韩姣心急如焚,又焦虑又伤痛,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打开,一丝光亮透了进来。

“小师姐,”孟纪在门外招呼,“你快出来。”

韩姣怔住,看着他胖乎乎的脸,险些又要掉泪:“你怎么来了?”

“快,”孟纪着急道,“师姐把师兄引开了,你快跟我走。”

韩姣走出门,孟纪一把抓着她就要疾行,韩姣被带得险些摔倒,他回头看了一眼,一拍脑袋道:“我忘了。”提气带着韩姣飞快跃远。

“去哪里?”韩姣不放心地看四周,还在飞羽峰上。

孟纪道:“师父要见你。”

“师父,”韩姣声音都颤抖起来,“他老人家还好吗?”

孟纪提气术练得极纯熟,没一会儿已越过山谷,韩姣抓着他的手:“你回答我。”孟纪转过脸来,眼睛红红的,轻声说:“师父不好,金丹碎裂。”

韩姣大恸,心如刀割,面如纸色:“是我?是我害的?”

若非孟纪抓着,她就要摔在地上。

孟纪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是你,是知怡元君的剑气,师父以身去挡。”他眼泪掉下来,狠狠一把擦去。

“不,”韩姣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支离破碎,“是我!毁了师父的修为,该死的是我。”

孟纪摇摇头,他向来口拙,此时不知该如何安慰,看着韩姣身体摇摇欲坠快要支撑不住,说道:“无论什么事,总要见了师父再说。”

韩姣走入房中,齐泰文盘膝坐于蒲团上,透过纱窗射入的光线映在他的脸和身上,须发皆白,面色灰败,因金丹碎裂,身上灵气消散,透着几分死气。韩姣浑身的血一下子冰凉,直愣愣地看着他不敢动弹。

“韩姣,过来。”齐泰文睁开眼,平静地说道。

韩姣走上前,跪倒在他的面前。

齐泰文叹了一声道:“刚才我就问过你,可曾助纣为孽,做过为非作歹之事?”

“没有。”

“你与魔主相交,他所作所为你可能阻止?”

“不能。”

“既如此,为何要摆出这般卑微的样子,”齐泰文道,“做我的弟子,对得起天地,就要堂堂正正抬起头来。”韩姣抬起头,热泪将要涌出。齐泰文看着她,目光透亮,似乎能洞察人心,“痴儿,你哭什么?”

“师父,”韩姣泣道,“是弟子害你如此。”她忽然想起“九曲参丹”,手忙脚乱地从乾坤袋中取出,双手捧到齐泰文眼前,带着一丝希冀地看着他。

齐泰文低头,神色一动,声音低缓道:“是好东西,可惜为师已用不到了,你快收起来,别在人前拿出来。”

韩姣说不出的失望,把灵丹收起,抹了一把眼泪。

齐泰文道:“莫哭。我早已说过,生老病死,天地之规律,你已是修士,如何还是这副小女儿态。”

韩姣哭道:“我看不穿,师父,碧云宗这么多灵草灵药,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齐泰文轻轻摇了摇头,不再纠缠此事,反而问道:“事已至此,你可曾埋怨宗门?”

韩姣轻声道:“不怨。”

齐泰文定定看她:“我知道你心中有怨,知怡师叔向你问罪,你心中不服,所以出手反击。”

韩姣着急反驳道:“师祖不辨是非,弟子……不愿师父代我受过。”

齐泰文面色柔和了几分:“你是我弟子,若有过错,我受责罚也是应该,何苦这么冲动,”顿了顿,望了一眼窗外天色,说道,“也不要怪你师祖,她嫉恶如仇,一身刚直,今日之事并非全是她错。”

韩姣想要说话,齐泰文摆摆手阻止,继续道:“神仙同样也会犯错,何况此事牵涉多方,一时难以分辨。你是我弟子,我相信你品格,孟晓曦出自飞星峰,同门之间相处多年,心存信任也是理所当然。知怡师叔爱护门下弟子,与我并无两样,你不可就此怨念心存报复,知道吗?”

韩姣愣愣的,将他说的话翻来覆去想了两遍,一时说不出话来。

齐泰文脸色苍白,说了这一会儿已露出疲态,又道:“生死之别,不过呼吸之间,善恶之差,仅在于一念;你若是只执着眼前是非曲直,一生为之痛苦纠缠,便是自误。韩姣,你自入宗第一天起就与众不同,你师姐、师弟,是白纸一张,你却心中早有天地,不敬鬼神,所以我对你管教严厉,只希望你能明白道理,通晓天地,去学会大智慧而不是执念于小聪明,心要坦荡,人要正直,面对世间坎坷磨难,也能坦然相对,这就是我的道,希望日后能传承于你,可明白?”

一颗眼泪从韩姣的眼角滑落,她跪伏在地,深深一拜:“弟子明白。”她曾以为师父生性严苛,虽正直却有些迂腐,没有想到,他的道心竟是这般宽厚宏博,令她既敬且愧。

“师父能教你的,已经全部教完了。”齐泰文长叹了一声。

韩姣含泪笑道:“弟子还有许多没有学呢。”

“你悟性极高,却受限于天资,以后离宗去寻找修行突破的契机,留在宗内反而是耽误,雏鹰已长大,怎能困在一隅不展翅飞翔?”韩姣还想再说什么,齐泰文忽而脸色一沉,说道,“莫再痴缠,趁这个机会,快快去吧。”

韩姣心知反击打伤知怡元君,宗内再难容她,可心里却舍不得师父和同门,心如刀绞,哽咽难言,擦了擦眼泪,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向齐泰文道别:“师父,我走了。”

齐泰文面容平静,微微而笑。

笑容里的慈悲,几欲令人落泪。

韩姣走出门外,泪水滚滚而落。

孟纪见状也伤心无比,红着眼道:“小师姐,师父现在……就算骂你两句,你也别伤心。”他说着,突然想起师父还在房中,着急道,“我先进去。”

韩姣抬头,望着暮色沉沉的天空,一轮弯月自天角边际探出头来,在铅云沉沉中透着稀薄的光芒。她眼睫上泪光闪闪,伸手胡乱擦了一下,发现手腕上捆仙绳已裂开,她喉中如堵,转过身,对着齐泰文的房间跪倒三拜,忍泪转身离开。

一路避开飞羽峰弟子,韩姣来到铁索通道,心生情怯,自她九岁进山,就拿碧云宗当作了家,谁知分别来的如此之快。身后忽然有声音喊“韩姣”。

韩姣回头,舒纥和百里宁疾行而来,舒纥神色冷漠,似有惊怒,百里宁却挡在他面前,争执声传来:

“师父之命,莫非你不听。”

“嫌疑未洗清,如何能走,师父慈悲包庇,身为弟子怎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声名被污?”

“姣姣如何你还不清楚,为什么要听孟晓曦污蔑?”

“我只信眼前所见。”

“反正不许你阻拦姣姣。”

“你怎么是非不分?”

舒纥将要冲上来,百里宁双手一扬,几道风刃将他围了起来,舒纥无奈停下,待要破去她的功法,看百里宁神色固执,且眼角含泪,终是无法动手。

韩姣看到百里宁一直对她摇手示意赶紧走,心中酸涩,喃喃道:“谢谢,师姐。”踏上铁索,很快消失在山间重重迷雾中。

舒纥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即走。百里宁站在山峰上,风声猎猎,卷起她的广袖,身影寂寥,似乎要被夜色浸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