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人心就是如此，面对能力在自己之上的兄弟，早就在不知何时起，太子顾霄清心中便有了不安的种子。而当这一份不安开始生根发芽、逐渐滋长，纵然是秦王无意与其争位，在太子的心中，也早就将秦王视为自己的对手。
顾霄霆沉思之余，实在不知自己到底是何处曾得罪过太子兄长，况家中兄弟非止一人，太子又何必一定对自己暗中下手？
似是看出了秦王此时的不解，魏元昌凝神道：“秦王殿下，很多时候，猜忌之心未必要有事实上的理由，只要内心之中觉得隐患已成，那便足够这颗种子在其间破土生根，正如太子对你的感觉一样。”
顾霄霆闻言悚然而惊，难道自己这些年来勤修业艺，一直想着要为国出力，时至今日反倒是成了自己的惹祸根源么？心思急转，随即叹道：“人心所思到处，果然真能如此阴暗？”
此时在厅上的众人之中，倒是陈子云想起了前时的自己，那时节自己也觉得兵法韬略烂熟于胸、天下之大，随处可以任自己驰骋纵横，直到自己遇敌惨败之后，方才明白，很多时候，自己的感觉是一回事，而事实的发展，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是如今太子对秦王的诸般算计和举动，其实说来只是这位储君的自我感觉而已，但就是这种自我感觉，往往是最为可怕的，因为不知从何而起，所以防不胜防，因为自己心中已有成见，所以一旦成势，又极难消除。
在以往自己所见的古书上，曾经有‘君疑臣则臣下身死’的说法，那是陈子云也只是草草略过，知有其言便罢，可如今听魏元昌说起太子的心思，却又没来由地想到了这句话。
在魏元昌转为沉默、顾霄霆眉头深锁、霍无忌亦为之不语的时候，陈子云终于又开口言道：“魏先生这么一说，却让我想起，所谓君疑臣则臣下身死，太子也正是因为这份疑心，才有诸般所行。现下想来，若是秦王当初遇到萧灵生之时有个三长两短......”
顾霄霆其实心中已经接受了魏元昌对于太子心思的叙述，可是他实在不愿相信，往日与自己兄友弟恭的长兄，心思竟然有了如此变化，想来日后只怕还会有更多事情降临。
顾霄清与顾霄霆二人都是霍无忌的表兄，先前霍无忌听自己父母不让自己去太子府谋出身，反让自己跨越千里赶到暨阳，原以为是有利于自己施展所长，可仔细想来，却不止于此。
想太子连自己的亲生兄弟都能生出疑心和猜忌，自己若当真在他手下谋个出身，若是做不出相应成绩，只能浑噩度日反而好些，可一旦自己他日功业渐增，焉知自己不会被其疑忌？
毕竟，归根究底，自己不过只是太子的一个表弟，秦王身为亲弟尚且如此，又何况自己？
记得民间谚语有云：疑心生暗鬼。如果太子顾霄清能够不将兄弟手足看做对手，无论对秦王而言，还是对太子自己来说，都是一桩好事，日后长兄在朝主持大局，胞弟在边抗击敌寇，一内一外，一张一弛，足以让炎朝安宁兴盛。
可惜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如果”，譬如现在暨阳任职监军的越朗，他的父母若是不为同僚嫉妒构陷，现在的越家，纵不能与大将军府叶家一门相比，也不会相去太远。
可是如今的越家，却曾经遭受了险些灭门的危险，就是越朗、越盈歌兄妹二人，也都是险死还生、逃得一条性命。
人心可能是最为美好的东西，但也可能是最为丑恶的东西，而其间的变化，往往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又或是在转瞬之间，有些时候的一念之差，便会带来深远影响。
就如与霍无忌刚刚作别不久的叶珏，从前的他心中只有成就功名、施展抱负的念头，而现在，却在众人不觉之间，变得颇有些儿女情长之念。
叶珏心思的变化说来总算对旁人并无妨碍，哪怕他就此贪花好色，娶上十几房妻妾，无论是对自己的父母也好，还是对自己的朋友也罢，都不至于产生极为不良的影响。
但太子的心态变化所能带来的影响，较之叶珏，却不啻天渊，现下顾霄清的态度若真如魏元昌方才所说，对厅上诸人乃至整个炎朝天下所能带来的影响，便是真的难以估量。
各人思绪纷乱之际，魏元昌又道：“也正因为明白一位储君的心思转变会对国家产生何等影响，日前在下于青麟宫中之时，才会如此激烈抗辩，只可惜凭在下的口舌，终究不能让太子回心转意。”
顾霄霆想起自己当日从烈阳峰南归之时，陈轩波也曾经对自己言讲过相关猜测，只是那时的秦王，只是以为朝中有了奸佞之臣，这才致使自己等人北进阻截敌人的消息泄露。
却不料原来那个身居幕后，导致自己和叶珏、越朗遭逢突如其来的变故的人，正是自己的亲生兄长，而究其原因，只不过是“起了猜忌之心”六个字而已。
顾霄霆当然明白，自己想要从这等局势下摆脱倒也不难，只要自己立刻自请回转帝都，终此一生不再有什么志向在心，一身能耐宛如自废，想来太子念着二人本是同胞手足，尚不至于主动加害。
可是这个决断一下，自己的所能便再无施展之机，自己的志向也再无实现的可能，甚至就连叶珏、越朗等众人的一生，可能都会为之改变，从此走上另外一条道路。
但若是自己不肯就此放弃，在太子的眼中看来，这只怕便是从此要与他分庭抗礼的意思，日后必然会更加视自己等人如敌，双方再无转圜之余地。
直到现在，顾霄霆方才明白，自己当初想要亲自北去之际，父皇顾秉业曾问过的那一句：“这一去凶险十分，或明或暗间，将会有你想不到的许多难题。”原来并非只是就征战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