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伟志那句话确是出自真心，这些年来，赵将军那刚直不阿的品行，犹如一堵抵在茅伟志背后的山。
茅伟志纵横朝廷，大事小事，军政、民生、变法、平叛，所有问题只要认准了道理便丝毫不让，大部分的自信与自持，便来自赵将军。
朝廷不仅忌惮孙兴，忌惮秦承泽，更忌惮赵将军。
什么君威，资历，党同伐异都是假的，只有赵将军手里的数万大军，并挡着前线以北的十万胡人才是真的。
赵将军支持秦承泽，朝中便没人敢动皇帝。
而一旦赵将军撤去他的支持，这些年里，新朝与士族结下的旧怨，只怕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事了。
所以茅伟志无论如何要竭尽所能，防止此事的发生。
“你家的产业果然气派。”赵将军难得地笑了笑，说，“果然都说茅家乃是江南第一家。”
小厮们见是少爷，忙倾巢出动地上来迎接，茅伟志带着赵将军朝里走，说：“差远了。我爹虽说白手起家，只能算是个暴发户罢，若无茅家、谢家的世脉。像江南唐家、谢家都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新晋的暴发户的。”
赵将军点点头，对楼中修缮风格不予置评，墨烟楼还未开业，但庭院内一草一木，假山流泉都已布置好，难的是闹中取静，别有一番天地。
茅伟志将赵将军带到临河的一个别院内，里头十分安静，只有河水时不时在风里涌动作响。一轮上弦月在天上水中辉映。
“怎么这么晚了过来？”走廊里谢迪睡眼惺忪地来了，见茅伟志与一个素不相识的高大男子在一起，还怔了一怔。
茅伟志忙给赵将军介绍：“这是我小舅谢迪。小舅，这是我结义的赵大哥。”
谢迪会意，忙道：“这就让人安排吃的。”
赵将军自若点头道：“叨扰了。”
谢迪早知道茅伟志口中的赵大哥就是名震遐迩的赵将军，他笑道：“这是茅伟志的地方，我只是帮着打理。赵将军将此处当做自己家就行。你们哥俩先吃点小菜，我去厨房看看。”
茅伟志忙点头，谢迪便朝赵将军拱手礼，告退。
赵将军神情有点恍忽，茅伟志便让他进去，知道赵将军不惯被伺候，就将丫鬟都遣走了。
只留锄桑，让他这段时间都在别院外听赵将军的吩咐。
“锄桑是从我回江南就跟着我的。”茅伟志道，“先给大哥使唤着。”
赵将军忙道：“不用了。”
茅伟志抬手示意要的，否则赵将军孤身一人，也有诸多不便。又朝锄桑说：“赵将军吩咐你什么事，都不必朝我禀告了，在这里你都听他说了算。”
锄桑一点头，便是领命。
赵将军笑了笑，说：“你我不管如何说，都是兄弟，大哥不会疑你。”
茅伟志嗯了声，赵将军在镜前解甲，现出一身疤痕满布的肌肉，茅伟志又帮他换上长袍。
两人便坐在桌畔喝茶，谢迪不待茅伟志开口，已在外面一熘儿吩咐下去，先是烧水让赵将军洗澡。
洗过后别院中临河的房内开了窗，房中火盆烧得暖洋洋的，搁了一桉小菜，一壶烧酒。都是淮扬府一地的冬鲜。
茅伟志给赵将军斟酒，笑着说：“既然回来了，就休息几天罢。”
赵将军终于点头道：“走一步，是一步，但抚恤的事，仍要麻烦你多看着。”
茅伟志嗯了声：“知道的。”
赵将军举快，吃了口小菜，忽而沉默不语。
茅伟志提心吊胆的，都有点怕了他了，生怕他又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类的话，譬如前线全在吃树皮草根，江南还在夜夜笙歌，日日酒延云云……
“菜不好吃么，大哥？”茅伟志问。
赵将军道：“不，与你大嫂生前做的味道极其相似。”
茅伟志见那一碟是百合炒虾仁，便放下心来，这道菜在江南倒是寻常。
想必墨烟楼请的厨子也是用心的，便朝锄桑道：“去问问谁做的这道菜。”
茅伟志本想让厨子再做点上来，不料片刻后谢迪笑吟吟过来，问：“菜好吃吗？楼里还没开业，厨子都是外头来的，早就放工回去了。这桌子菜是我叫冯小寒亲自下厨做的。你不在山庄里，她留在那里白瞎了那手艺，所以这边酒楼差不多好了，就带了她来。以后你常来，叫她专门做菜给你补补身体。”
茅伟志有点意外，心里又笑道谢迪居然将冯小寒从山庄里带过来了。
赵将军拱手道：“劳烦小舅了，生出这些叨扰，实在于心不安。”
谢迪道：“阿志的哥哥，也就是自己人，喜欢就多吃点。”
说着又过来斟酒，茅伟志心中一动，想到赵将军也该休息放松下了，便朝谢迪道：“小舅也过来喝两杯罢。”
谢迪嗯了声，赵将军忙让了个位置给谢迪坐下，茅伟志吩咐下人摆上快子碗杯。
谢迪又道：“我们那山庄里的状元红我很喜欢，只是后劲大了，不敢多喝。”
赵将军一生行军打仗，席间聊了几句行军之事，说了许多排兵布阵、塞外风情，茅伟志和谢迪只笑着听了，又十分好奇。
茅伟志喝着酒，眼睛东撇撇，西看看。
谢迪喝过酒，吃了菜，便让人收拾桌子，说：“阿志今夜睡家里不？”
茅伟志正有此意，说：“回去也晚了，就在楼里歇息罢。”
赵将军道：“不要再麻烦人收拾了，你我睡一榻上罢。”
赵将军开口，茅伟志便欣然点头，喝过酒后全身发热，与赵将军挤在一起睡下。
外面下雪天仍十分敞亮，夜光透过窗灵照入。
茅伟志低声道：“大哥。”
赵将军唔了声，闭着眼，显也未曾入眠，许久后叹了口气，说：“许多年未曾睡过家里的床了。”
茅伟志问：“你为了大秦行军打仗，这些年里，是什么支持着你？”
赵将军不答，过了很久很久，茅伟志已有点困了，赵将军方开口道：“我与芸儿约好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有个家……”
“嗯。”茅伟志不知道“芸儿”是谁，但是赵将军鳏夫多年，估计“芸儿”可能是他过世的妻子，于是随口迷迷湖湖喃喃道，“是这么说……”
赵将军道：“王师北定中原日……”
接下来，茅伟志已困得听不见赵将军说的话了。
今天开始，每天3章，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