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赵将军老早就发现茅伟志在看他，忽然道。
茅伟志自然不敢说出心里所想，只笑呵呵道：“想你啥时候娶媳妇。”
“胡闹。”赵将军英俊的脸上微红，斥道，“如今你已是大秦中流砥柱，怎么还成日没正形？”
别的事茅伟志不敢和赵将军乱开玩笑，唯独说到这个，茅伟志是不怕他的，只是笑着要开口。
赵将军彷佛猜到茅伟志几分心意，也不说破，只澹澹道：“愚兄自己的事。不劳贤弟操心了。你先生在你身上寄予厚望，你操心大哥，不如操心操心你三哥。”
“操心三哥做什么，他有什么好……”茅伟志一句话未完，忽想到赵将军说的也是，历代天家的太子，皇子都是十五六岁成婚，秦承泽如今登基为帝，大婚册后这么久，好像一直没听到后宫中有什么动静。
茅伟志别的事都敢说，然而秦承泽有无子嗣的事却不敢问他。
他觉得若贸贸然去提了，不但是打了自己老师杜淳之的脸，更加怕秦承泽干脆让自己也成婚生子，还是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天家的事。”茅伟志打了个太极，说，“做臣子总不能管得太宽，难道还管到他房中吗？随他吧。”
“你看。”赵将军似猜到茅伟志早有这一说，反驳道，“天家的事就是天下的事，自古帝王若无嗣，谁来继承帝位，引领苍生？做臣子的，生平最怕就是帝王无嗣，怎能不管？”
茅伟志答道：“可按目前的形势下去，他也不是帝王啊。”
赵将军想到这节，是以不吭声了。
茅伟志心思忐忑，虽知道要避开这件事，却仍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大哥，你和先生当初议定此事时，先生的态度是什么？”
赵将军看了病榻上的孙兴一眼，孙兴又睡着了，赵将军握着他枯干的老手把脉，仍有脉搏。
“实话说。”赵将军叹了口气道，“大哥面对此事时，也甚迷茫。只因事关国家苍生……”
茅伟志静静地听着。
“……但有的事，总须得有人去做，人都是这样，容易趋炎附势，见利忘义，譬如说官员收受贿赂，那是没有办法，有的官员月俸都不足以养活自己，不收点克扣，难道全家一并跟着他喝西北风？”
茅伟志终于约略明白了些赵将军的原则了。
“许多事情表面上没有提，大家私底下都认定了。但只要是错的，就要想方设法地扳正它。不能说觉得这样私底下说得通，懒得动，于是朝中文武都遂了他的意。当大家都在做错事之时，大哥与你先生的力量虽微弱，但总要站出来，不能同流合污。”
“退一万步说。”赵将军注视茅伟志的双眼，“大哥也不想后世史书提及我朝之时，会说到，昔年胡人入主中原，二帝被掳，大秦蒙羞，然而上至天子，下至群臣，俱噤口不言，从不提及迎回二帝之事，汉人千年气节，毁于一旦。”
茅伟志不敢吭声，只觉赵将军的话就像一记记耳光，抽在自己的脸上。
“国可破，家可亡，气节不能亡。”赵将军说，“自古胡虏无百年之运，虽频频入侵，最终却无法彻底灭我中原士人，原因便是气节所在，这些话，你们读书人，想必比我们更清楚。”
茅伟志点了点头，在那一刻，他的内心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动摇，他不敢想在事情结束后，赵将军会如何震怒，说不定会与秦承泽彻底翻脸，分道扬镳。
天渐渐亮了，孙兴仍然缓缓喘气，一口气吊着，活不转，也死不去。
清早所有政事堂的官吏们都来晨课，他们逐一探望过孙兴。
茅伟志十分忧心。朝唐博道：“预备后事了，先生不知道还在等什么。”
唐博道：“兴许在等北边的消息。”
茅伟志听到这话时只觉心都被揪了起来，也不知孙兴还能撑多久。
当天早上，茅伟志牵头掏钱，众官吏各自准备了银钱，或一两，或五钱地朝洗笔的瓷碗里扔了些碎银。
大家都是表个心意，知道茅伟志有钱，定会给孙兴风风光光地厚葬。
唐博却朝茅伟志道：“从前听先生说过，但凡老了之后，是不赞成厚葬的。若给他厚葬了，只怕他节俭的名声，传出去便没了，这样泉下有知，也对不起他。”
茅伟志一听便头疼了，确实从前孙兴教他念书时，也说过节衣缩食给父母厚葬，华而不实的一套是狗屁。
人死万事休，不如留着钱财给儿女过好日子。
“是这么说。”茅伟志道，“先生一生反对奢华浪费。但那是指子女穷困窘迫，没钱生活，你看咱们这些人，哪一个像穷得日子过不下去要卖身葬父的？”
众官吏俱纷纷点头说是。
茅伟志又道：“要么我还是听大家的，反正政事堂内一直以来也都是看大家意思，先生的后事，你们说了算，看是赞成厚葬的多，还是赞成不铺张的多。哪方说得多，便按哪方的意思办，到了陛下面前，我自去分说就是。”
唐博考虑了一下，还是不敢贸贸然行险，只好说：“便按你说的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也拿不定主意……”
茅伟志又解释道：“先生生前节俭，这是他自己执意的，他过得心安理得，咱们做弟子的也是这么说，不好去左右他什么。但哪天老了，若不给他厚葬，不仅陛下那里说不过去，弟子们心里也不自在。横竖人一去，多的少的都不知道了，我看先生生平也是个无所谓别人怎么议论他的，你道是为了先生，我还是觉得为了咱们活着的人，买个心安罢了。”
唐博哭笑不得，心里想的那点事全被茅伟志抖了出来，众官吏也甚尴尬，大家又想得个孝顺的名声，又怕被御史参上一本，说政事堂铺张浪费，才让茅伟志去顶缸，反正没人敢参茅伟志。
茅伟志也心知如此，反正该说的全说开了，光脚不怕穿鞋的，这下众人也都安了心。
这边正说着孙兴的后事，门外却有大理寺的官吏前来，进门便道：“孙先生病情如何了？前线有十万火急的事，陛下正等政事堂派人去。”
茅伟志与唐博停了交谈，一齐望向那官员，茅伟志道：“先生早上用过饭便睡着，什么事？你说。”
“前线发来文书，谈判结束，张安回来了，谢长史与虎威将军正护送陛下与太上皇归朝！”
那官员的话无异于朝政事堂内扔了一枚炮仗，所有人都惊了。
赵将军从走廊里过来，听到这话道：“已经接到人了？”
官员答道：“正在返程的路上，虎威将军在稍作休整，预计五日后能抵淮扬府。陛下正在传各部官员，迎接二帝归来……张安已先一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