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琅的心里没茅伟志那么多绕绕，反正以前族里给自己订婚的对象已经早没有消息，估计人家也不会等着自己，其他的女人对于他来说，也和花楼里的那种没什么区别，所以不成家也没什么。
至于生孩子，一个还好，只要生了两个以上，你看自己大哥对自己以前那样，还有秦承泽和太子，那都是血泪教训摆着了。
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大哥，娶媳妇再说，至于生孩子嘛，到时候收养孤儿了，学学你。”夏侯琅想了好久，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听得茅伟志又一顿笑，他说：“我们两个就这么了，以后有孤苦无依的孩子，就都带回家养着，连年战火，百姓不得安宁，这不是为了天下的孩子不变孤儿，才跑北疆来么。”
赵将军唏嘘道：“是，大哥总是觉得，没认错你们两个义弟。什么都敢，敢想，敢说，也敢做，大哥自愧不如。”
“大哥你在北方一潜伏就是三年。”茅伟志笑笑，说，“放着江南的高官厚禄不要，跑到胡人的村庄里去，只为报几年前的恩情，这才是我们该学的。”
赵将军沉默许久，夏侯琅便在一旁坐下，茅伟志依旧裹着被子，靠在床边，两人都看着赵将军。片刻后，赵将军无奈开口道：“在北方待得越久，大哥就越觉得迷茫，不管南边北边，我族外族，都是百姓。既有金宗霖这等人，也有救我的那样的女子和她的孩子。”
“记得那孩子常常问我。”赵将军缓缓道，“爹，胡人和汉人，为什么要打仗，大家为什么要死，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吗。我说有，他又问我，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要杀来杀去，我说……不知道。”
“这些年里我常常在问自己，有没有一个办法，让胡人和汉人永远不打仗？”赵将军自嘲地笑了笑，“大哥知道，这话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多少人，多少年这么过来，我朝，前朝历任帝君穷其一生想解决的边境之患，以我的能力，又怎么可能办到？”
茅伟志与夏侯琅安静地听着，茅伟志感觉，每一次与赵将军在一起，他总会说许多自己没有想到的东西。
“后来。”赵将军道，“我带着他朝北边走的时候，碰上一位来中土弘扬佛道的大师。他告诉我，当你遇见快乐之时，须谨记这快乐不是永恒的；当你遇见痛苦之时，也须得谨记，这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汉族、胡人、北梁。杀来杀去，谁当皇帝，谁主江山，在千百年之后，都是过眼云烟。我们不因南人与北人的仇恨而战，而是要为了平息这场战争而战。”赵将军说完后，抬眼看着茅伟志的双眼。
“对。”茅伟志明白了赵将军最终来到永安城，潜伏的原因。
“南人不可能把北人赶尽杀绝。”赵将军说，“难道能屠了他们全族？这么多死亡，又有什么意义？我养子的父亲是胡人，母亲也是胡人，但是又是他父亲**的他母亲，他是不是该恨胡人呢？还有我和四弟是汉人，而三弟又是北梁人……生来就背负仇恨的话，势必在未来的日子里，举步维艰。”
茅伟志道：“这些话……大哥，我想你可能要回去，与三哥说。”
赵将军点了点头，答道：“不过是一点感慨，到了那时候，我会亲自和他谈，收复咱们汉人的江山之后，如何与外族界定新的规矩，朝堂上，还有一场新的硬仗要去周旋。”
茅伟志到此刻方渐渐地发现，三年的历练，确实令赵将军与从前不一样了，他不再为南朝而战，而是为整个天下而战。
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族，他肩负着更多的责任。
他终于放下了河山破碎，故国不再的仇恨。
“明天锡克兰会派遣四名手下出城。”赵将军朝茅伟志道，“我会尾随盯紧他们，你们要小心保护小王子陛下。到时候……”赵将军从怀中掏出两枚小巧的铁管子，分发茅伟志与夏侯琅，说，“点燃这个，我们互相照应。”
茅伟志点头，赵将军再没有吩咐，便从窗口出去，飞檐走壁地离开。
茅伟志根据赵将军所言，推测出明天的刺客只有四个人。
四个人，要在重重卫队的保护下刺杀小王子陛下，想必这些人的身手将会非常难缠，预计到时候将会有一场恶战。
但有夏侯琅与赵将军在，这两大高手要是都无法保护小王子陛下，想必后面也不用再费劲了，大家收拾东西回家种田吧。
翌日清晨，茅伟志带着夏侯琅到了城外，睡眼惺忪的，见小王子陛下已经在马上等着。
“方胜，你怎么每天都很困？”小王子陛下笑着问道。
茅伟志连着两天晚上没睡好，又不能说，只能道：“初来乍到，不太习惯。”
小王子陛下说：“母后说，不能懒惰，要锻炼身体。”
茅伟志嘿嘿笑道：“陛下说得是。”
茅伟志一翻身上马，小王子陛下又有点惊讶，看着茅伟志，说：“你会骑马？还想找人带你。”
茅伟志心底咯噔一响，暗道真是阴沟里翻船，居然在骑马上露馅了，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在南边的时候我很喜欢骑马，家里有个山庄。当然不能跟陛下比了，长途可能不行，短途还可以。”
小王子陛下会意点头，说：“那你先骑着，旅途很长，累了就说，走！”
小王子陛下喊了句胡人话，于是两百匹马犹如离弦之箭，冲向了茫茫的原野。
这几日天气回暖，冰雪渐渐消融，永安城从前有名唤作“塞外江南”的称号。
这里的地形环境得天独厚。被几座山环绕着，寒流到了此处以后改为两股，顺着大雁关与秦岭南下。
只要不遭遇太大的风雪，冬季永安城附近总是保持着将雪未雪，将融未融的好气候，此刻朝日初升，一轮阳光金芒万丈，映着化雪后的茫茫原野，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从永安城到东南面的白狼山足足有四百里路，茅伟志多年没有参与急行军，渐渐地开始颠簸得受不了，只好让夏侯琅骑马带着。
饶是如此，他们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抵达白狼山下。
当夜众侍卫扎起营帐，预备翌日进山，可汗出巡，带了足有两百卫士，在山脚扎营时，卫士们碰杯饮酒，大块烤肉，忙得不亦乐乎。
茅伟志笑着给小王子陛下演示了一番烤肉，他用一个手摇的磨粉器把绿茶茶叶碾成极细的粉末，就像胡椒一般，再洋洋洒洒地撒在烤肉上，不片刻茶香四溢，小王子陛下大为吃惊。
“这是你们南人的做法吗？”小王子陛下问道。
“没有。”茅伟志解释道，“我自己想出来的。”
茅伟志待在山庄里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按着《墨经》的上的图，做一些微缩的小机关，新奇小玩意层出不穷。
这个磨粉器可以随身带着，磨米、面、麦，胡椒花椒甚至茶叶。
数百年前中原人喜欢将茶捣成粉，伴着奶、糖与盐一起吃，茅伟志偶尔也会尝尝这种复古的喝茶方式，并加以改良。
“不错不错。”小王子陛下对茅伟志佩服得五体投地，茅伟志又把手摇的磨粉器送了给小王子陛下。
小王子陛下渐渐地已经把茅伟志当做好朋友了，晚上还要求与他一起睡，茅伟志本想拒绝，奈何小王子陛下拉着他不放，便只好进了王帐。
当夜，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狼嗥，小王子陛下躺着与茅伟志说个没完，茅伟志连着两天没睡好，已经困得不行了，可是小王子陛下没半点倦意，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南边的人怎么说我？”小王子陛下说着说着，忍不住问起茅伟志，南人对他的评价。
茅伟志迷迷湖湖，心道自己在南边的时候跟秦承泽把酒夜话，到了北边，又与胡人可汗睡一张铺，人生也真是无奇不有。
“应该……”茅伟志想了想，在睡梦里说，“说得很少，说金宗霖将军……倒是很多……”
“哦？”小王子陛下问道，“说他什么？”
茅伟志实在撑不下去了，打起了小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