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伟志与张安呼哧呼哧地喘气，犹如两头发怒的公牛，张安渐渐平静下来，咬牙切齿道：“你读书，你夫子没教你勾践卧薪尝胆的事？勾践连屎都能吃，待我回了南边，你且看看是气节能救大秦，还是小爷能管事。”
茅伟志长长出了口气，这一刻他明白了。
张安却不再理会他，像是对茅伟志绝望了，转身又去搬动尸体。
“张安！”不远处的一名少年小声道，“你们过来。”
张安道：“没空！快干活你们！别他妈多想了，他不会救咱们的！”
“不是！”那少年拄着铲子，朝张安招手道，“你们过来看看，这女的是谁……”
张安神色一凛，扔下铲子快步过去。
茅伟志跟在他身后，数名少年全部围在一处，看板车上的尸体。
那是昨晚死的女人，个个全身都是皮开肉绽，浑身紫黑，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双手上还捆着绳子，绳索勒到了森森白骨，手腕上几乎被绳索切开，露出血肉模湖的肉块。
一阵寂静，有人哭了起来，茅伟志忍不住哽咽。
张安表情麻木，说：“把她们都埋了吧。”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回自己先前位置，茅伟志看着他的背影，有种错觉，张安彷佛句偻了许多。
茅伟志小声道，“我会让夏侯琅想法子，带你们一起回去。”
张安看看他，沙着嗓子道：“要有马，没日没夜地跑，否则一出去就会被胡人追上，现在全部都是胡人的地盘了。”
茅伟志说：“不走他们的地方，咱们从北梁国绕过去，走北梁人的领地，再经山东过去。”
张安在地上画出永安城的地形图，抬眼看茅伟志，在图上作了标记，那是一个监牢，说：“记得了？你千万记得。”
茅伟志说：“明天三更，我去想办法偷马。”
张安：“你带他们走罢，我走不了，鞑子都认得我。回去以后你找我老丈人，让他拿钱来赎我。”
茅伟志低声在张安耳畔道：“先试试，别声张，行与不行，明天三更，记得把消息告诉他们。”
张安与茅伟志分开，茅伟志快步跃上坑边，朝夏侯琅说了自己与张安的计划。
“他说，马厩就在西边。”茅伟志说，“我偷到马后在永安城西门外等你。”
夏侯琅说：“我把他们都带出来？”
茅伟志说：“这样，咱们分头行事，上半夜一起偷马，再偷他们的牢房钥匙，下半夜你去救女卷们，我去救囚牢里的男人。”
夏侯琅道：“女卷们救不了，上次跟着你们皇上走了一大批，刺杀时又死了一些，剩下的几个据说都在各个首领的帐篷里，分散了，又看管得严。该怎么救，我们再研究一下。”
他们回了营帐，娜扎又来找夏侯琅，说要他带着出去打猎。
夏侯琅答应了，但是要带着茅伟志一起去，娜扎没说什么，只有点头同意。
夏侯琅告诉茅伟志，他们想偷马的那个马厩到是在城外不远处，而且看守也不严，只有两名胡兵在看守，可是这里的十多匹马只供信报兵往来所设，俱是短途马。
军马都在大营中后方，不可能放在城边上，那边防守得太严，恐怕难以得手。
等下他们打猎的时候，可以好好看看附近的地势。
这一下午，两人都没什么心思放在打猎中，连夏侯琅都没打到什么东西，但是娜扎倒是很开心，她以为夏侯琅是让着自己，至于那个汉人奴隶，她没放在心上。
晚上打猎回来，茅伟志都盯着地图看不说话。
他要进行的计划异常凶险——不仅要带张安等人逃跑，还要去偷军马，原来的那个短途马偷了也跑不远。
茅伟志看地图，夏侯琅却一直看着他。
茅伟志认真地分析了可能逃跑的道路，并标注了士兵们的换班时间。
“偷马谁教你的？”夏侯琅出其不意问。
“啊？”茅伟志想得有点恍神，继而笑了起来。
夏侯琅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茅伟志微微蹙眉，说：“怎么个不一样法？”
夏侯琅没有说话，摇摇头，茅伟志便低下头，专心地看地图，然而他这时候却又看不下去了，脑子里一直萦绕着夏侯琅的那句话。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又抬眼看夏侯琅，夏侯琅朝他略略一扬眉毛。
从前在江南时，他们也是这样，茅伟志低头读书，夏侯琅便看着茅伟志读书，那时候一切都十分自然，然而现在，茅伟志便渐渐地觉得有点异样。
彷佛夏侯琅的目光有若实质，看着他时令茅伟志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哪里不一样了？茅伟志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
曾经他们也是这般，倏然茅伟志朦朦胧胧地明白了点什么，那句话是在说茅伟志自己——换做他与夏侯琅初识的时候，茅伟志说不定不会做偷马救人这等事，就是和两人一起逃跑，逃了就算了。
而如今他确实与从前不再一样了。
仔细想来，这还不是夏侯琅教给他的。
茅伟志又想到夏侯琅所问的偷马那句话，赫然懂了他话里的深意。
夏侯琅说话甚少，但每句话里都有特别的意思。
是的，这种事是秦承泽所教给他的，而这些年里从秦承泽身上学到的，或许便是那股悍然无畏的勇气。
“和从前不一样，是好还是不好？”茅伟志索性抬眼注视夏侯琅双目。
夏侯琅答道：“好，长大了。”
茅伟志便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交谈，晚饭送来，是白水煮羊肉、孜然烤饼与奶茶。
茅伟志想起明天晚上若走了，路上还要干粮。
夏侯琅说这个路上的干粮就算带也带不了多少，而且他们的口粮虽然可以多要点，但毕竟还是有定量的，一下要多了怕引起怀疑，不过好在这两天他多少也存了一些，只是供他们两个人吃还好，要是那十几个人都救出来了，只怕一餐都不够。
说着，他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个包裹，里面有十几张干饼子。
茅伟志想想今天看到的那些少年，基本上都和自己有几分相识之情，张安自不说，跟自己最熟，其他的哪一个都不能抛下。
还好上次夏侯琅救自己的时候还逃了几个，没跟着在这里受苦。
他想起上次他还保护过一个小家伙，不过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他年纪比杜先生的那个侄儿也大不了几岁，也不知道他逃出去没有？
今天看过来，好像没看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