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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纪时

当年的我并不知道,我的一句赌气之语,给越尹带来的,是直坠深渊的痛苦。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对那段回忆恍惚的时候,我才感觉到了深刻的怆然和后悔。

流言蜚语,人言可畏。

这八个字像一堵厚厚的墙,把我和越尹残忍的隔在了两个世界。

我只是轻轻一转身,就跨过了一个世纪。

初夏五月,我们的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像那年燠热的夏天一样,人心躁动,各种关于我们的流言成了同学们减轻高考压力的谈资。面对男生会意的笑容和女生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我惶恐极了,几乎坐立不安。

五月八号,劳动节长假后,我终于耐不住去越尹班上找越尹。原因是我们俩都被请家长了。一整天,学校里的氛围肃杀到我都有些不习惯。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我也不在乎,我只是觉得我该找越尹说点什么,可我到底该说什么呢?

站在越尹班上的后门,当我踌躇不敢进去的时候,她们班女生议论纷纷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

“你们看到校门口的车了吗?排场啊!校长估计都要缺氧了吧!这得多大面子啊?”

“切,有什么了不起啊,官当这么大教育的孩子稀八烂,还不如咱呢!”

“你们在说越尹啊?”

“还能谁啊,就越尹那公交车啊,听说和好多人睡过了,纪家老兄弟都睡过,纪时亲口说的。”

“六班韩东也说越尹特别随便,真看不出来。”

“我早看她不顺眼了,以为自己成绩好装死了。”

“听说她初中时候风评就不好了,仗着她爸爸官大老师都不敢说她。”

“好像堕胎都堕过几次了。”

“哎,这些高干子弟啊!”

“……”

我从来没觉得人拥有语言的能力是一种罪恶,可是那一刻,我真的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是哑巴,这样,那些难听的话就不会传得沸沸扬扬了。

我不敢想象越尹听到这些话该有多难过。

那一瞬间,我的心痛到痉挛,我紧握着拳头,真想一拳把自己打死。

纪时,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还有什么脸去见她?你看看你把她害成什么样了?

我突然感觉很无力,我到底在我的青春里做了什么?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越尹不在座位上,我站在走廊上,看着外面渐渐飘起来的雨,万籁寂然。

初夏的雨,由缓到急,伴着雷鸣闪电,一阵一阵,不解暑,反叫空气变得湿重。

我看着走廊围栏上纵横交错的痕迹,突然有了一种预感。

我和越尹,也许真的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我冲入雨幕中,往学校操场角落的乒乓球台跑去。

越尹果然在那里。她孤零零的坐在球台上,像一抹游魂。雨水把她的头发衣服都淋湿了,她安静的样子让我好害怕,我轻轻的走过去,还没靠近,她就冷冷的说:“别过来。让我静一静。”

雨水降落在高耸的梧桐上,打得枝叶沙沙的响,雨越来越大,斜斜织成帘幕,淋得我几乎要睁不开眼,可我不敢动,连眨眼都不敢太快,越尹看上去太悄无声息,我好怕我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雨声很大,可我还是听见了越尹压抑的哭声。

我只觉得那哭声在我心里共振,我不知道越尹也会这样哭,在我心里她一直是个没心没肺不会伤心的人,我再怎么欺负她她都不会哭的啊,可她此刻哭得那般哀凉,我觉得心惊。

“纪时,你从来没喜欢过我是不是?”她的声音带着浓郁的悲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好想否认,可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我能辩解什么?我对她做了什么?我拿什么反驳?她好好一个姑娘,被我折腾什么样了?我抿着唇,沉默着,还没等我开口,越尹突然从乒乓球台上跳下来,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那般绝望:

“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为什么呢?不喜欢我干嘛招惹我,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纪时,我真的好恨你。”

“……”

她黯然离开的背影就那么深深的镌刻在了我心里,她一直在哭,肩膀轻轻抖动,在大雨中落寞的像一只被人抛弃的流浪狗,瑟瑟发抖。

我好像上去拥抱她,可我犹豫了,我该对她说什么,我做的这一切以死都不足以谢罪。

大雨冲刷着我的眼皮,脸颊上除去冰冷的雨水突然有了一股暖流。

我不知道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纪时也会哭。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越尹。我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我以为,我们只是告别了共同的青春,然后各自成长。我以为,我不能给她的幸福,她在别人那里可以得到。

我以为,在这个雁飞云散的世界,我们分开了,只是中止了爱情,却不想,错过的,却是一生最美的年华。

那天课还没上完我就被爸爸拎回了家。

全身湿淋淋的,我站在书房,和纪允并排站着,看着书桌前的父亲大发脾气。

他一个砚台摔过来,砸在我的膝盖上,我默默低着头,看着我的衣裤滴滴答答的往地板上滴着水,被砸的膝盖顷刻就见了血,可我不觉得疼,一点都不觉得。

“你给我滚北京去,给我惹这么大麻烦,我们纪家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种流氓!你给我滚!滚!”

爸爸转头又踹了纪允一脚,同样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还有你!你也滚!管你去美国还是去死!没一个像样的!都给我滚!”

“……”

那之后,我被爸爸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这一个星期我每天都蒙着被子往死里睡。

每一个梦里都有越尹,她笑着,她跑着,她哭着,她走着……她笑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星光,那么璀璨,她哭的时候,像一片海洋,就要把我淹没。

我觉得好累好累,真想就这么睡着,再也不用醒来。

一个星期后,我重新回到了学校。流言终于渐渐止息,听说越尹转学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愿意告诉我。

五月底,我同意了爸爸送我去北京的安排。得知我要走,一直不与我说话的纪允到我房里来了。

我当时正在收拾行李,他靠在我的书桌上。我本以为他会骂我或者打我。可他没有。

他看我看了许久,只对我说:“该的,这一切都是该的,纪时,你这辈子好好反省吧!”

我感觉他的话像一道枷锁,紧紧的把我锁住了。

临走那天,天空又下起了小雨,拎着行李箱我没有打伞,我想带更多的东西离开,关于这座城市的,关于越尹的。

那些苦痛的青春,我全都一并带走,越尹,对不起,今生我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这么傻,这么傻的弄丢了你。

越尹

多年后,回想起那场惨痛的青春,心中仍是抽搐的疼。

当年的我太年轻,不是黑就是白,不懂任何一丝迂回,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说话,做事,怎么痛快怎么来,伤人伤己,还偏偏觉得快意。当我疼的时候,我总要纪时比我更疼,千倍百倍的疼。我自私的利用了安慰我的纪允,他知道我一心喜欢纪时还配合着我。

我当年真傻啊,连所谓的报复都这么任性。我气着谁了吗?到头来最伤的还是自己。

越尹,为什么要那么犟呢?台阶来了不知道下,站那么高的结果是什么?摔得粉身碎骨。

疼么,越尹,疼么?

我蒙着被子哭到歇不住气,我真的好疼啊,怎么会这么疼呢?

这就是爱情吗?原来这样痛苦啊,如果我知道结果,我一定不会去尝试了。

整整半个多月,我醒了睡睡了醒,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不知道该怎么排解我心里那些悲伤。那些悲伤就像隐匿在黑暗里的魔鬼,将我吞噬。看着桌上被我小心收纳的破碎玫瑰,我的心好痛,痛到无法呼吸。

我意志消沉的时候,妈妈看着我不住长吁短叹。我知道爸妈都很生气,可她们都舍不得骂我。

我很久以后才回去上学,而我回去以后才知道,纪时走了。

听说他去了北京,真好啊,在把我打向地狱以后,华丽转身,去了北京前途似锦,就这么把对我的一切承诺都抹杀了。

原来,这就是男人所谓的爱情。

我忍不住大笑。

还一辈子呢,还结婚呢,全他妈骗我的!

越尹,全世界就你他妈是个傻逼!

你活该啊!

我对纪时满腔的爱就这么生生熬成了恨。

我好恨,真的好恨,恨到给我一把刀我能杀了他。可我没出息,我恨着我还想着他,想到睡不着觉。我有好多话想说,我后悔了,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纪时,为什么不要我了?不是说好永远在一起的吗?

你丢下的越尹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眼泪都快流光了,可你不会回来了。

纪时,你走了。

我以为,爱情的打击已经足够让我死去活来,却不想,更大的痛苦都悄悄的等着我。

在位置上春风得意的爸爸突然被调查,还没几天就说他被审到痛苦不迭,全全交代。

一向高高在上的爸爸沦为嫌疑犯。我每天跟着妈妈到处跑,四处求人,卖尽了脸面,尝尽了冷暖。爸爸从前的幕僚在他倒霉后纷纷与我们划清了界限,这就是人性,从前门庭若市的家也冷清的像一座鬼宅。

什么叫上天无路,掘地无门,十七岁的我,总算是体会到了。

我以为,这是极限了吧?其实不是。

中国有句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真是。

面对命运,我真的已经无可奈何了。

当妈妈焦急的抱着电话使劲打的时候,我在厕所吐到翻天覆地。

不用检查,我已经能想象到底有什么灾难降临到我身上。

坐在医院里,握着检验结果,妈妈终于忍无可忍的哭了。

她抱着我的脑袋使劲的捶,每一下都打得我耳膜梆梆的共振。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越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们越家的人怎么能这么对我?”

面对妈妈崩溃的质问,我无话可说。

我也想问问,老天,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

我不记得妈妈哭了多久,等她逐渐冷静的时候,她接过了检验结果。在医院冷清的长廊里,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轻声的说:“你准备怎么办?如果你想要,我就提前当外婆……”

“我不要。”我笃定的打断了她。我怔怔的看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光影斑驳,将幻觉拉长,迷蒙之中,眼前的一条路到黑,分不清终点在哪里,就像人生。

睡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麻醉渐渐显出效果,眼前越来越模糊,我看着医生护士在我身边有条不紊的准备,耳边是嘈嘈切切的声音,机器机械的声音嗡一声开始作响,恍惚中我好像还听见了妈妈嘤嘤的低泣。

我心中觉得解脱。

结束了,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医生会把我和纪时最后的一丝牵连剪短。

也好。

我终于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这血肉模糊的青春,再见了。

纪时,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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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凋(一)

越尹

混乱的高中时代随着高考的落幕而结束。我高考发挥的不算好,分数勉勉强强够上北科。离我们从前说好的清华还差的老远。

由于我们家的巨变,关于我的一切都变得很敏感,为了不惹麻烦陈圆圆找她爸帮忙替我把档案单独调离,并且给我做了假的出境记录,让我能开始新的生活。

进入新的环境,我没时间认识新的朋友,也由于从小到大清高傲慢的性子,不善社交,没有朋友。我所有的课外时间都在打工,每天累得半死最开心的事就是拿到日薪有钱可数的那一刻。

大学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其陌生和不真实的概念。

没进大学前,我和纪时一直无比憧憬。认为大学里会有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会有发散我们思维各种妙语连珠的老师,会有高大的白玉兰会有整齐划一的路灯会有无人的湖边会有安静的树林……我们想象的大学,是无比美好和充实的,是写满了未来的。

可如今,我不过是一个人来,却是和想象中截然不同,除了孤单和寂寞,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原来,没有纪时的大学,是这般翻天覆地。

我的大学生活并不好过。寝室的几个姑娘并不喜欢我,她们平常在一起总是叽叽喳喳话说个不停,只要我一出现就集体默契的噤声,孤立我的姿态是那么明显。在大学众多活泼外向的姑娘里,我沉默的像个怪胎和异类。

一直以来因为家世和出身的巨大优越感消失了,我终于明白,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我不讨好别人,没有人会主动喜欢我。

有好几次我打工晚归,她们把我锁在门外,任我怎么叫都不开门,甚至连隔壁都有姑娘被惊动了,穿着睡衣出来看到我,满眼怜悯。面对这样的情况,我连流泪都觉得是奢侈。

地狱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从天堂掉下来的人更加无法忍受。

我只记得大一那年的平安夜,被三倍工资吸引的我工作到很晚,毫无意外的晚归了。抱着仅剩的一丁点期待,我敲了寝室紧闭的门,可惜奇迹没有出现,她们依旧装睡,不给我开门。

北京的冬天真冷啊,一点也不像我生活习惯的江北省。我觉得自己就像被老天遗弃的孤魂野鬼,只能到处飘荡,无枝可依。

我一个人坐在天台,零下的温度把我嘴唇都冻得粘到一块,风像刀一样刮在我脸上身上,一片一片的,仿佛要把我脸上身上的肉都割下来。

那样的疼,疼到心脏都快麻痹。

明明已经那样凄惨了,脑海里却还是想着不该想的人。想着他用他宽阔的胸膛抱着我,想着他怕我冷把我冰凉的手塞到他的衣领里,想着他不避嫌的给我搓脚,想到他把带着体温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一幕一幕,是那样清晰,从前只觉理所当然,所以肆意挥霍,直到失去了,才知道一切都是那么值得珍惜。

那个人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痕迹,却在我手忙脚乱连打扫都来不及的时候他就离开了。我一个人面对着这所有的凌乱。除了哭,我真的想不到别的反应。

我拼了命还是上了北京了。我是为了什么?我心里那些该死的期盼说出来都嫌丢人,我做梦都拼命的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他的名字。

越尹,丢人,真丢人。

迎着风,我眼泪哗哗的流,北京的风真冷,我脸上的眼泪都要结冰了。鼻子都冻的没反应了。我靠着天台粗粝的水泥柱子,心想着,就这样吧,冻死了也好,死了也许就能解脱了。

入夜渐深,温度也一点点降下去,我感觉全身都冻的快失去知觉了。直到天台铁门处发出了一声“哐当”的巨响。

我用残存的力气努力的回头,看到我们楼管阿姨那张震惊又担心的脸。

我不知道那时候楼管阿姨是怎么看待我的,但我很感激,她什么都没问就把我带走了。她把我带到她屋里睡。很简陋但是非常干净的一间房,和我们寝室里一样,也有高低床。阿姨睡在下铺,她把上铺收拾出来给我睡。

她操着一口带着点外地口音的普通话,温和的对我说:“小姑娘,早点睡,有什么事天亮了再想。”

我无比感激在这一天她收留了我,至少让我觉得没那么冷了。我人生第一次觉得活不下去的时候,是她把我拉了回来。我一夜都没有睡着,身子向着墙,一动不动。

我一直在哭,我知道自己不该哭,可我忍不住眼泪。我不敢哭出声我怕吵着有些疲惫的阿姨,一直紧咬着嘴唇,嘴里满是血腥的气味,我知道我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可我感觉不到疼。因为最疼的,是我那颗快要麻痹的心。

我难受我怎么这么没用,不用问任何人我都知道自己过得糟透了。

我恨,我恨我自己糟透了。

纪时

大概是从小到大每逢长假就被爸妈送过来的缘故,我对北京并没有觉得多陌生。家里长辈都在这边,把我护的周全,正因为此,我对这座城市也是倍感亲切。唯一觉得缺了的,是越尹那傻丫头。

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常常回想起她,想起她冲我没心没肺笑着的样子。也没过多久啊,可我想起来,竟然有种人间沧桑的感觉。

高考发挥的不好不坏,如意料中上了清华。曾经说好要一起上的清华,我一个人来了。当爸妈把我送进校园的时候,我才恍然发觉,我还在昨天的旧梦中,一直没有醒来。

我一贯不是内敛的人,到哪里都和人混的快。大学里的同学都来自五湖四海,秉持着对大学的新鲜感和逃脱高中桎梏的兴奋劲,我们的大学伊始过得非常丰富多彩。

理工科出名的学校,男生总归是多些,大家都是高中压抑的厉害了,一上大学,眼睛都长在人家姑娘身上了。

起先还有人和我一起窝在寝室打游戏,渐渐的,身边的男生都不知不觉在学校里找了女朋友,成双成对的,只剩我还在形单影只。

总有人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看我老是一个人,就鸡婆的想给我介绍,都被我不甚其烦的拒绝了。我对外宣称我有女朋友,高中谈的。

潜意识里,我一直不肯承认我和越尹是真的分手了。即使我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可我还是有种她就在我身边的感觉。也许在某一天,我一醒来,一回头,她又在了。

偶尔我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越尹,听说她去了国外,也不知道具体在那里,她一定很恨我,连个地址都不肯留,我想写封信都没处投。

她一定不会想起我了,她是那么恨我。一想到这,我就觉得很难受。

我们还会见面吗?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到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

“铃铃铃——”寝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我走过去接起。

电话里的林缓用无比轻快的声音和我说:“纪时,你起了吗?”

我收起了那些一直藏在心底的情绪,用一贯的口气回答:“废话,没起我是怎么接你的电话啊!?”

“跟你说,我们系一个师兄今天带我们去吃好吃的!你也一块来吧!这师兄特别装逼!吹牛吹的快飞起来了,我们要多找点人,吃垮他,叫他知道厉害!”

我笑:“丫真狠!”

“那肯定啊!我最讨厌别人比我还装逼了!你赶紧来啊!我身边最能吃就是你了!你是我能使用的最佳劳动力!”

“……”我啐她:“母猩猩你少诋毁我!等我换件衣服。一会儿找你。”

挂了电话。我走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

看了一眼寝室阳台外年代久远的女生楼。密密麻麻的窗子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每一个开放的阳台上都挂着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物什,有衣服有被子,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曾经何时,我和越尹一起头挨着头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同在清华,我住男生楼,她住女生楼,推开窗就能看见彼此,招招手就是一天的开始。多么的美好蓝图,可惜,没有实现。

早恋,总归是恋的太早,也结束的太早。

我换了衣服离开寝室,往林缓住的寝室楼走去。

我和林缓一起来的北京,一起考上的清华,比起我,她似乎更好的融入了现在的生活。同在一个学校,我们经常约到一起吃饭,一起找乐子。大家都以为她是我女朋友,以为我说的高中开始的感情就是指她,也时常开我们的玩笑。对此我也懒得解释,大家误会也好,正好我有这个挡箭牌可以回绝那些“好心”关注我个人情况的人,倒也清静。

这就是我的大学,我一个人的大学。

有点寂寞。

花凋(二)

纪时

我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寻越尹。不管我们现在是怎样以后会怎样,我都希望能知道她的现况,至少这样,我能心安一些。

可越尹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从这个国度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高考前,听说越家出事了。

大人之间的事我并不是很了解,他们家的事我也只是从大人的谈话中零零散散的拼凑了一些。我只知道他们家落魄了,越叔叔被抓了。

那时候我很担心越尹,我到处打听她的消息,甚至想偷偷回江北去看看她。但十八岁的我总归是没有能力办到这一切,我方一收拾了行李就被我妈给抓住了,她厉声的训斥我,耳提面命的教训我,拿“高考”这个万金油借口大做文章,把我锁在家里,天天派人跟着我,我哪也去不了。后来高考结束了。陈圆圆的爸爸也被调回北京,我辗转和陈圆圆联系上了,企图打听一些消息,但她对我没有一丁点好脸色。面对我的询问,她只冷冷的告诉我,越尹出国了,和她妈妈一起。

我再想问详细一些,她就开始指着我的鼻子开骂。我别无他法,只能找人跟踪她。我总觉得越尹没有离开,我觉得她还在国内,我甚至还能感觉她的呼吸。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疯了,但我真的有这种感觉。

我试图想从陈圆圆身上找到突破口,但她对我三缄其口,不理不睬,我花钱找来跟踪她的人给我的回复也很正常。陈圆圆就是个普通的学生,她身边也完全没有越尹的影子。

这样的结果让我感到很失望。我思前想后,决定再去找她问一次,不管怎样,我想知道真相,如果她真的离开了,总该有个去向吧?

找到陈圆圆,我诚恳的说明了来意,不想陈圆圆一听“越尹”这名字就炸毛了,一蹦三丈高,指着我的脑袋说:“你找人跟踪我的事我真的不想骂你了!你能不能别这样?你这算什么啊?”她瞪着我,嗓音拔高几度:“当初分手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吗?你的在谁面前演深情呢?难道不是你先走人的?你现在后悔了?你后悔就想找她啦?有没有这么美的啊?我告诉你!她说不定早就有新对象了!上次她给我写信还说国外追她的人贼多,你丫后悔去吧!这么好的姑娘给你折腾成啥样了!你怎么好意思还来找我?!”

她情绪激动,说话的口气很恶劣,但我一直忍着,只要能知道越尹的消息,她怎么说我都能忍,可她说到后来,说到越尹可能有新对象,我才真正是觉得有种天塌的感觉。我觉得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捏住了我的心脏,一下一下的,捏的我快无法呼吸了。我紧紧的握着拳头,隐忍着情绪,低声下气的说:“给我她的邮箱行吗?我只想给她写信,只要她过得好,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

陈圆圆白我一眼,决绝的说:“丫就做梦吧!我不可能把她邮箱给你的!你走吧!”

“……”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心情。我失落至极的离开了陈圆圆家。

那是大一上学期刚刚开学没多久的十月。国庆刚过,满街还有着张灯结彩的喜庆。人群接踵的马路上,只有我,像孤魂野鬼一样在街上飘荡。心里一直以来建立的什么东西好像坍塌了,只剩无人问津的断井颓垣。

我一个人走着,脑海里满满的全是越尹。从来没有一刻像那一刻那么想她。原来,最最痛的心情不是和她分开了,而是,她是别人的了。

我抬头看着十月的太阳。有点心酸,有点想哭。

我找人跟踪陈圆圆这事儿到底做的不地道,她告诉她爸了。陈圆圆的爸爸陈叔叔以前和我爸在一个系统里共事过,两家人还算相熟。她爸爸也没怪我。只是到我们学校来找了我一次。

陈叔叔还是和我印象中的一样好脾气,看谁都笑眯眯的,很长辈很慈祥。我和他并排坐在他的车里。他很耐心的和我讲了一些道理。没有点破,用了一些我不太懂的典故。

末了,他给了我一份文件。是一份出境记录的复印件。

越尹的名字被荧光笔圈了出来。高考完的第二天,她从江北机场出发,当天夜里到达上海转机。

她具体的去向被抹去了,但她出境了,却是已经可以肯定了。

我握着那份文件的手都在发抖。我很想说点什么,可我什么都说不出。

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陈叔叔看了我一眼,轻叹了一口气,他拍着我的肩,语重心长的说:“小伙子,来日方长,一切都会好的。”

……

越尹

关于过去,陈圆圆曾经多次问我,我一直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

我和纪时,那些好的坏的,都是我心底最深的秘密。

大学刚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陈圆圆都没怎么和我联系。那时候纪时在找我,而我,不想被他找到。

他不爱我,他离开我,这样的伤,当时的我实在无法释怀。

我还会想他,可我有我的骄傲。在我过得很糟的时候,我不想被他看到,我不想接受他怜悯的眼神。

大学的生活过的不算快乐,我总是忍不住哭,每次想哭或者情绪失控的时候我总会跑到纪时家附近晃荡。现在纪时的爸爸官当的很大,住在统一的大院里,重兵把守。那地址还是有一次陈圆圆无意说到的,她无意说,我却是有意的记。我每次去都很小心翼翼,我总想偷偷的,远远的看看他,只是我看他,而他不必看到我的狼狈,我以为这个愿望很小,可我却从来不曾如愿,这是缘分吧,缘分不让我们再见。

陈圆圆对我的现况并不是很了解,我也没有告诉她。在北京,我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她,一个是豆豆。豆豆对于我的情况更了解一些。虽然我们两个的学校离得很远,但她怕我孤单,总是坐很久的车来我们学校陪我。

她对我和纪时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却从来不提,我对她的体贴表示感激。那段撕心裂肺的是我心里最深的疤,揭开来,全是血淋淋的。

豆豆不在的时候,我还是独来独往,在这个偌大的校园里,寂静得像一抹空气。不管是存在还是消失,都不会惹人注意。

当然,学校里也不是没有好人。比如我们班的班长。他一直对我很好,像兄长一般照顾我。

那时候我没钱买手机也没钱买电脑。学校里有什么通知室友也不会告诉我,几次错过了活动,班长不仅没有骂我,还每次都找人特意来通知我。

有时候在食堂碰到了,他总是邀请我一起吃饭,我没钱,挣得钱要养家和交学费,所以每天都只能打些便宜的菜。

从前日子过得太好,又爱挑食又爱浪费粮食,时常娇气的说:“我不吃xx,xx不是人吃的。”

现在,什么我都能吃下去,甚至还觉得挺好吃的。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是人吃的东西,只有吃或者不吃的人。

班长看我伙食不好,总是把他餐盘里的肉都让给我。他总和我讲他家乡还在上高中的妹妹,说我和她很像,所以看不得我吃苦。我没有哥哥,但从心眼里,我把班长当哥哥一样敬重和爱戴。

我们渐渐的就熟了,他和我也十分有缘,几乎每天吃饭的时间都能在食堂碰上,久了也成了习惯,每天一起吃饭,偶尔还一块自习,他成了我大学里第一个朋友。

班长来自祖国西南一个比较贫穷的山城,那个城市资源匮乏还时有灾难,人们生活的清苦却还是拼命的供孩子上大学,他们坚定的认为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而班长,就是想要改变命运的其中一员。他抱负远大,并且非常优秀。和他交谈,我总能受益良多。

他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我,经常在我外出打工的时候替我打水。每每浑身疲惫的回到寝室,看到冒着热气的开水,我就感动的想哭。

大一下学期,我交完了所有的钱,还攒下了几百。我很开心的请班长出去吃饭。我知道我的方式很庸俗,但我真的很想向他表示感激。

坐在装潢精致的饭馆里,我们两个都有些拘谨,说话的声音也很小。我紧紧的捂着口袋里的钱,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很紧张害怕付不起帐的感觉,甚至连与周围那些穿着制服笑容和煦的服务员对视的底气都没有。贫穷会渐渐磨光人的骄傲,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低微。

迷蒙中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从公主变成灰姑娘,我还能坚强的活着,真的挺不容易的。

班长笑眯眯的点了菜,都是最便宜的菜,但他还是吃的很高兴。他满怀抱负豪情万丈的对我说:“我们都是出身不好的,要互相关心。我们一起努力,以后要比那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过得更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跟着轻轻的颤了一下,手上的勺子也没拿稳,落在磁盘上,“铛——”的一声脆响,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

班长含笑揶揄我:“这点东西都拿不好,还好没碎,要碎了八成要赔不少钱呢!”

我讪讪一笑。思绪飘的远远的。

我没有告诉他,我也一样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只是,我没有好好的把金汤匙含住,所以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多讽刺,别说金汤匙了,我现在连个木头的都没有。

花凋(三)

越尹

大一的第一个寒假,除了春节三天,我全部的时间都在一间火锅店打工。虽然每天闻着那油腻腻的火锅味让我很想吐,但那老板还算厚道,给的工资颇丰厚。那老板是江北人,听说我在江北长大,对我还算照顾。我开学后他也给我留了位置,只要我没课都在他店里打工。

我每天穿着五公分的小高跟站在前台收银。这是一项很繁琐又容不得出错的工作。每天经手的钱太多了,到了晚上我总是感觉人是晕的。

那是倒霉的二月,连续两天我都收了□□,太忙的时候我没空开验钞机,只凭感觉的看了两眼就收起来。我不该对自己那样自信的。

收到□□要从我工资里扣,我低着头,很想哭。两百块钱,对我来说真的很多。

我看着柜机里一沓一沓蓝灰色的一百元,有新有旧,很厚又软塌塌的,带着点微微的潮气,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钱是坏东西,可我连坏东西都没有。

二月的北京还很冷。很晚我才下班。穿着大棉袄裹紧了围巾,我孤独的冲进了风里。

夜像打泼了的蓝黑墨水,将这个世界浸� ��其中。北京的夜色五彩斑斓,花花绿绿的灯影印在四周高楼万厦的反光玻璃上。我一个人走着,离学校已经不远了。站了一整天人很累,再加上心情不是太好,我想快点回学校,就穿了一条平常人迹罕至的小巷。

当时还不算太晚。大约九点半左右。因为这段路没有路灯。我走的很快。

身后传来摩托车引擎作动的声音,我很怕,脑中也有不详的预感。我赶紧加快了脚步,但还没十几秒,预感成为现实,我肩上的包带一紧。

果然是飞车党。

我下意识的想把包拽回来,那歹徒已经拿出了刀,霍的在我手臂上划了一下。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让我猝不及防的松了手,由于力的惯性我整个人摔倒在地。

我的包被抢走了。里面其实没有多少钱,大约就二十几块,可我所有的证件都在里面,全部补办一遍就不便宜了。

我捂着一直在流血的手臂狼狈的回了寝室。站在紧闭的寝室大门前,我连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终于向这个世界屈服。我用手敲了敲门,声音都哽咽了:“开门,是我,越尹。”

我等了两分钟,正准备再敲,门突然开了。门内的光亮将我笼住,那样的安全。我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我流着血的手到底是把我几个室友惊动了。虽然她们不喜欢我一起孤立我,但也不算坏人。其中一个平常偷偷帮过我的姑娘赶紧拿了药给我。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问我。我想了想,最后惊魂未定的把事情经过给说了。

室友的反应各不相同,平常不喜欢我的,讽刺的意味比较重,我总是晚归,影响了寝室的集体分,并且吵到她们休息。只有一两个姑娘对我露出了同情之色,安慰了我两句。

熄灯后,大家各自睡去。我躺在被子里,浑身无法控制的颤抖,我觉得好冷。我紧紧的抱着自己,还是觉得冷。我呆呆的看着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只觉那残缺的皎白是那样清冷,无情。

我的手臂还是很痛,回想发生的一切,我到这会才觉得后怕。

幸好我还活着,我活着,才能和纪时在同一个北京,呼吸同样的空气。

纪时,你知道吗?这一刻,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那次遇袭事件过后,我辞去了火锅店的工作,并且再也不接夜里的兼职了。

自从我不晚归,我和室友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她们不仅开始通知我学校的一些安排,甚至有时候会叫上我一起吃饭、洗澡。

我渐渐的学会和大家相处,我磨合着我性格里那些尖锐的棱角,努力融入这个世界。

班长还是偶尔会来找我,但我大多时候是很忙的。我把所有的时间都安排在白天,有时候甚至连吃饭都会忘记。

大概是我太专心的去想挣钱了,我的学习成绩降的更厉害了。大学第一次四级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居然只是勉强过。这让我非常恐慌,这种考试对我来说明明该是小菜一碟。

我停了所有的兼职,把下一次的四级和六级都报了,将所有的时间都空出来学习,每天跑自习室。

班长对我的决定十分支持。北京的二月很冷,自习室的暖气很足。因为刚开学没多久,自习室并不算挤。那里很多情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谈恋爱都扎堆在那了。我每天在那学习,班长偶尔会和我一起,或者他路过的时候会进来看看我。

二月十四,情人节。这不是属于我的节日。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今天扎堆在这的情侣少了不少。很是清净。没有一对一对的男男女女在旁边喁喁私语,我的学习效率都变高了。

下午五点半,班长出现在自习室。他穿着厚厚的呢大衣,黑色的呢毛料上全是刚融的雪。

我看着他惊奇的问:“外面下雪啦?”

他笑眯眯的看着我:“是啊,要不要出去打雪仗?”

我像拨浪鼓一样摇头:“不去了,我怕冷。”其实是我手上的伤还没完全好。没办法玩。

“我就猜到你不会去的。”他故作神秘的拉开大衣,从里面拿出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奶茶放在我面前:“给你买了奶茶,赶紧喝,喝了我们去吃饭。”

“谢谢。”我心中觉得有些异样,我抬头看着他,他满眼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些沉重。

奶茶很烫,塑料密封盖高高的鼓着,我将吸管一插进去,空气漏出来,发生了很大的响声。一下子把身边几个学习的人都惊动了。

一对坐我不远的情侣就这杯奶茶讨论了起来。

那女生娇嗲嗲的说:“真羡慕。你看看人家的男朋友,多贴心,我怎么找了你这样的!”

那男生不以为意的回答:“那你换个去,外面那么冷,你怎么不给我买啊!”

那女生损了面子,狠狠的拧了那男生一把。

再往后的打情骂俏我没心思关注了。我严肃的看着坐在我对面的班长,压低声音说:“班长,我们谈谈。”

……

那一天的雪真的下的很大,我们走在路上,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每一下都伴随着“嘎吱”的响声。茫茫的雪花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视线都被挡了一半。

真冷的天,呵一口气好像都会结冰一样。我将双手揣在自己的口袋里,努力的温暖着自己。

最后是班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说:“我可能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侧着头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前方,目光悠远,他笑着说:“我不想骗你,我喜欢你。”

“班长……”

“你听我说完。”他打断了我,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他说。

“我出身贫穷,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我知道,北京是一座会让人有梦的城市。你在这肯定能找到你的归宿,也许,你可以找个条件很好的男朋友。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不敢表白,一直努力把你当妹妹看。”

他顿了顿,说:“但是越尹,我不想再骗你骗自己,我喜欢你。越尹,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会努力的,努力给你一切。别再那么辛苦了,让我帮你,好吗?”

雪越下越大,渐渐迷了我的眼。我眼前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我很艰难的开口,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也是最残忍的拒绝。班长是个洒脱果敢的人。他被拒绝,也没有失掉风度,而是看着我笑着说:“好吧。”

从那以后,班长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重新回到孤独的生活。到了最后我才懂,原来我和他从来都没有缘分,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

我是个不记人的人,我一直知道他姓张,却连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都记不得。一直叫他“班长,班长”。我真是个残忍的人。

直到多年后毕业,我从毕业照背面看到了他的名字。

张楠。很好听的名字。

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但我相信,他一定过得很好,因为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如果没有纪时,我一定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他。

有的人,一辈子没有爱过人;有的人,一爱就是一辈子。

奈何,我是偏执的后者。

纪时

大学时光很容易就让人迷失和伤感。四年的时间,我们在逐渐的成熟,也不知不觉的堕落。我们一直以为可以把握的青春,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一点一点在消失。

我在大学里有一帮酒肉朋友。每逢周末总要集结到一起鬼混。大家都来自各个高校,多出身富贵,都是不知人间愁苦的主儿。比起旁的大学生,我们的生活显得更加糜烂一些。

我的日子还是过的简单又寂寞。我时常和他们混在一起,可我觉得自己没有灵魂。我身边的这帮大少们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一样勤,几乎每一次搂出来的妞都不一样,到最后,我连名字都懒得问也懒得记。

我一直孑然其身,我朋友都打趣我这么下去会憋出问题。可我说不出口,对越尹以外的女人,我都没有兴趣。

我想,我已经中毒太深了。

大一下学期,林缓那母猩猩也谈恋爱了。每天还是在我面前贫,一口白晃晃的牙,一笑起来血盆大口,像在对我示威一样,着实很刺眼。

连她都开始笑我这个单身汉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交的这个男朋友也是我们圈子里的,和我不是太熟,长得挺像样的,和林缓站在一块倒是很登对。我是真心实意的祝福着她。

我们经常混在一起喝酒,跑遍了北京的夜场,沉溺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其实我常常搞不懂我们这样一群一群这么堕落的理由是什么。可我也没什么可做的,不堕落,就只剩空虚。

我时常在失眠的夜里想越尹,很想很想。可我没有任何一丁点她的消息,她真的好狠的心,连梦里都不曾出现过,走的那样彻底,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苦闷的时候总是抽烟,酗酒,做一切能减轻痛苦的事。可我发现我越醉反而越清醒,越清醒我就越想她。

这样的日子,过得还真是累啊。

开春四月。狐朋狗党又随便寻了个理由出来聚。反正又是谁的生日了。这些人,每年生日过不完,想哪天过就哪天过。

那天大家都喝得有点高,整个气氛嗨的我有点头疼。我溜到厕所里关了门,准备点根烟清净清净,却不想,在厕所里听到了别人一段刺耳的对话。

主角之一,是林缓那个像模像样的男朋友,平常在我们面前,他对林缓呵护有加,而此时,他的语气轻蔑到了极点:“姓林那妞也就一般,哪像你们说的那么好啊!”

旁人调笑:“怎么?上了?”

“还没呢!那女的挺矫情的,摸都摸了,就是不给上。我看还需要一段时间。烦死了,跟大爷一样还得伺候着,上了就分,我最烦这种端着的女的!”

“你真是个禽兽。”明明是指责的话,却说的嘻嘻哈哈不怀好意。

我果断的掐灭了烟,一脚踹开了厕所的门。体内酒精从胃里直冲上脑门,身上热血的细胞又开始叫嚣。

我那不长眼的拳头,毫不犹豫的落在了那男人的脸上、身上。我嗜血的那部分人格又回来了,就像和越尹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虽然很久没有与人打架,但手还没生,那几个软脚虾我没几下就收拾利落了。我风风火火的进了包厢,拉着林缓就往外走,她起初还有些懵,后来就开始挣扎。她对我大吼:“你大爷的!干嘛呢!放开我!”

我正准备说话,林缓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也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鼻青脸肿的看着我们。林缓被他那样吓坏了。她想挣脱我往那边走。

我什么都没说,直接拉着她出去了。她再怎么彪总归是个女人,力气没我大。

我们站在夜场门口,背后是震耳欲聋的声潮,她满不耐烦的说:“你干嘛呢!你拉我出来干嘛啊!我男朋友怎么被人打了?你不管就算了!还拉我出来?这事儿你是不是干的忒不地道了?”

“是我打的。”

“什么玩意儿啊!”林缓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有毛病是不是?”

她那执迷不悟的样子真真气着我了。我叉着腰居高临下的训斥她:“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他背后怎么说你吗!他妈的别等着吃了亏再找我哭!你看我管不管你!”

林缓紧紧的咬着嘴唇,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末了,冷冷的说:“你是我什么人啊?我的事儿要你管?”

“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妹妹!”

林缓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她冷笑一声,说:“大爷的!我从来不需要哥哥,你少管我!”说完,拦了车,绝尘的离开了。

留我一个人,站在滚滚的音浪里,沉寂,毁灭。

花凋(四)

纪时

那次我动手的事也许真的触到了林缓的雷区,她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渐渐的对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感到厌倦,开始跟着师兄一起搞点证券,炒点股票。每天蹲在寝室看看大盘日子过得也还算充实。

偶尔会想起越尹,也会想起林缓。好吧,也许我这性格就是和女人处不来。算了,和谁处着都累,还是自己一个人好好过吧。

大学的假期很多,说放就放,不像高中的时候,都被整成各种各样的名目用来补课。我是属于一放假就没地方去的人,每次都很老实的回家。

漫长的五一,整整七天真的无事可做。

北京开始渐渐入夏,初夏的黄昏,落日在疏漏的树影中缓缓下坠,带着如火的温度灼烧着这个地球。我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觉得闷热,起身站在窗边站了很久。我手上拿着越尹的照片,她在小小的寸方空间里笑的灿烂,倔强的仰着脸,像个任性妄为的孩子。

我的心又跟着疼了。那样疼。

那天傍晚有风,吹起窗上的纱帘,潋滟如波漾。暮色的影透过窗帘,极浅极淡的显露了一些颜色。

我站在楼中远望,我可以看见这繁华的尘世,熙攘的下班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河。暮色渐至,那一条一条的光带在路海中穿梭游动。

我不知道那是真实的还是我看错了。可是我好像真的看见了越尹。她小小的身影远远的出现在了我的视野范围,她穿着白衣白裙,仿佛一抹游魂,飘荡在那宽阔的马路上。我不知道她在看哪里,但她的脚步很错乱,方向也很迷茫。

她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么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很笃定她在看我家的方向。

有那么一刹那,时间也许是静止的,仿佛地球也停止了转动,我脑海中一片静白,然后,刹那间思念翻涌如潮。像幻觉,我觉得那是幻觉。一定是我太想她的缘故,可我还是忍不住,我忍不住相信那是真的,我疯了一般跑下楼。

那一刻,我觉得呼吸都是一种奢侈,我屏着一口气一刻都不敢松,我怕,我怕一松口,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在人潮如涌的马路上四顾张望,周围到处都是人。我怎么都找不见越尹。

这是一个很拥挤的世界,除了人,还是人,要在人海中找一个一晃而过的影子,简直如同大海捞针。我手心有微汗,但我还是努力镇定。我站在原地,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在转动,就像电影里的镜头。

路灯在准点整齐划一的亮起,光点斑驳,倒映在四周高楼厦宇的反光玻璃上,那样乱,那样迷茫。

我闭了闭眼,失望至极。原来真的是幻觉,这里哪有越尹,这个繁华绚烂的世界,早将她那一抹清淡如栀子花的身影湮没。

我失落的转身,低着头在马路上游走着。耳边一片嘈杂,突然,四周骚乱,仿佛有人在大声说着什么,我下意识抬头,一道剧烈刺激的强光照射着我的眼睛,我难受的闭起了眼睛。

只听“嘭”的一声,我的右侧腰部及以下受到了强烈的撞击,剧痛,甚至痛到麻木没有知觉。

我的意识渐渐的模糊,我晕眩的看着夜幕,暗蓝一片,没有一丁点我熟悉的影子。

越尹没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是梦,白日梦。

我的越尹,彻底没有了。

真难以接受,原来我们是真的彻底分手了。

身体零散的疼痛也难抵我胸腔里逐渐涌起的绝望。原来爱情的遗失真的会让人失去信仰,就像我一样。

我突然觉得,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那次车祸我住了三个多月的院。我妈赶到医院的时候,哭哭啼啼的,吓得半死。其实我只是几处骨折,完全可以回家休养,但她不放心,她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非逼我老实住着。

白天总有很多狐朋狗党来看我,热热闹闹的倒也罢了,没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可一到了晚上,我就不停的噩梦。梦到以前的点点滴滴,梦到越尹的眼泪,梦到那一天一瞥而过的影子。我整夜整夜的失眠,后悔,痛苦,绝望。这些难解的情绪像毒一样在身体里扩散。

我痛苦的用手捂着眼睛,指缝间无比干燥。哭不出来,却也完全放不下去。

真希望那道一晃而过的人影真的是越尹,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希望她就在我眼前,和我在同一座城市,至少,让我们经历一样的时差。

只要能确定她安好、幸福,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看她,我也觉得满足。

越尹

我时常会在很寂寞很难受的时候无意识就走到纪时家附近,可能我潜意识里还是依赖着他,把他当做我的一切,即使他已经离开我很久很久。习惯这个东西在一个人还不想改掉它的时候,是很可怕的,比如我,每一次都撕心裂肺,却每一次都饮鸩止渴的跑过来。我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哪怕是看到一个背影像他的人,都会跟着追好几条街,只为多看一眼。

我逛着他家附近的商业街和店铺。幻想着,这间早点铺子他来过,这家书店他也许进来过,甚至,这家咖啡馆他曾路过……我们还很近,至少,我们曾在北京,走过同一条街道,留下过很靠近的脚印……

我想念他的时候,总是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道,躲在每一个角落,默默的期待着,也许,今天可以看见他的一个背影。也许,能正好远远的看他一眼呢?

那么刻骨的恨,到了最后,却熬成了铭心的思念。

我真是没出息,伤得还不够重,还能幻想,还有劲幻想!

我几次偷偷的去,我以为谁都不会发现我可耻的秘密,却不想,在这一天,当我难受的抹着泪的时候,我一抬头,在水光模糊中,我看到了豆豆,她一脸铁青的看着我,眉头皱的紧紧的,眼神是那样严峻。

她一把就抓住了我,用从来没有过的高分贝对我吼着:“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你来这干嘛?!他不要你了!你想让他看看你现在的德性有多丢人是不是?!你犯贱你作践自己!我懒得管你!但你别让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就烦你知道吗?!”

她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训斥我,每一句都直中要害,真是字字诛心。我只觉得全身都开始麻痹,丢脸,难堪,失落,所有的情绪在我心里绞成一团,我看着豆豆,除了流泪,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强行把我押回学校。我们俩之前气氛太严肃,严肃到不远处有人出车祸我们也没心情去围观。

上了车以后她仍在训我,说到后来,她喉咙哽咽了。她抱着我的肩膀,无声的开始啜泣。

她说:“越尹,我比谁都希望你好好的,咱忘了纪时好吗?他不好,他不爱你。”

我捂着嘴巴努力哭的无声,可我还是忍不住全身的颤抖。

我真的没办法接受这一切。我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脆弱,可我真的无法接受。分手快一年了。我还时时会想起从前的一切一切。

犹记得高中的那个午后。白玉兰开的正好,整个校园中弥漫着花木扶疏的清香。阳光正好,初夏的午后总是叫人又困又饿,我撑着脑袋,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的说:“我饿了。”

纪时坐的离我很近,他笑着看我一眼,然后低着头,在他的草稿本上画了一个圆,然后点上几个点,对我说:“给你吃大饼。”

我经不住笑出了声。困意顿消,饥饿感也渐渐消失。

纪时看我笑了,更是再接再厉的讲着话逗我开心。直到我们这的动静大到惊动老师。

老师把书往讲台上一放,厉声说:“纪时!你又在讲什么话呢!这是课堂!给我站起来!”

纪时也没反驳,慢慢吞吞的站了起来。老师睨他一眼,又继续上课。

没了他逗乐,我撇撇嘴说:“又饿了。”

纪时看我一眼,把草稿本上画的那个饼撕下来,卷一卷递给我说:“给,卷饼。”

……

多么美好而温暖的过往。真的不是我想这么固执,可我真的舍不得放。我舍不得忘了这一切。

即使我们早已经分手。

过去这么久了,我始终无法相信我们真的成了陌路人。

他不再找我了,竟是矫情的机会都不再给我。

也许,他已经把我忘了吧。他一贯是快乐又随遇而安的人。

可我呢?多久了,我还在过去的泥沼中挣扎。

眼泪像四月的梅雨,绵绵不绝,我紧紧的握着拳头,尖利的指甲剜着手心的软肉。竟一点都不觉得疼。

我终于开始接受“纪时不再是我的”这个现实,我终于知道,属于我的爱情已经结束,和过往那些苦痛一起深埋在时光的长河里。

只剩我卑微的念想。

越尹,够了,真的够了。

我擦干了眼泪,抬起头对豆豆说:“我会好的,豆豆,我会忘了这一切。”

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我静静的和一切舍不得放不下的过去告别。心底静默的像一座空城,寂寥,无垠。

纪时,我是选择了你这片海的一滴海水,来的时候,我义无反顾,要离开了,我才知道已无退路。

纪时,除了忘记,我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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